原本熱鬧喜慶的壽辰宴會, 漸漸寂靜了下來,黃閣老攜著眾人已經從宴客廳裏疾步走出,庭院裏的眾人也撲簌簌跪了一地, 阮心棠張蘭蘭和安歆也跪了下來, 不免有種“隨波逐流”之感, 也在張蘭蘭身側跪下, 低著頭,側目不時瞄向安歆。

她剛剛下跪前稍稍後退了一步,跪下來剛好可以瞥見安歆的側臉。

這是她離開京城離開宇文玦後, 第一次這麽期待見到宇文玦, 嘴角不經意揚起弧度。

是的,她有點壞心眼地期待著安歆的表情。

別人都低著頭不敢仰視, 隻有安歆在腳步聲落在庭院時, 她緩緩抬眸,嘴角含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猛地一怔,羞答答的緋紅頓時煞白, 她直勾勾的目光隨著宇文玦步行而移。

張蘭蘭察覺到了她的異樣, 狐疑地抬頭望去,也是一愣,情不自禁張大了嘴,她看到庭院對麵跪著的黃玟幼也是如此, 兩人對望了一眼, 齊齊朝阮心棠看去, 黃玟幼更是逐漸心花怒放。

阮心棠扯了扯嘴角, 宇文玦正望過來, 就見到她這種奇異的表情,眼底含了一絲笑意, 還未從庭院走到宴客廳,宇文玦道:“都起來吧。”

直到他走進宴會廳,庭院裏的人才又熱鬧了起來,但這時候的熱鬧都圍著宇文玦了。

剛剛湊在一起的商人興致勃勃談論著靖王殿下,卻見薛二呆若木雞,眼睛直直望著湖邊的方向,他們說著視線望過去,皆是明白理解地壞笑了起來。

“薛兄,我們懂,是個男人怎麽會放棄阮娘子那樣的,算了,男人嘛,去哄一哄,安歆那樣的,阮娘子能容得下,就接回去做個妾,阮娘子容不下就安置在外頭。”

薛二忽然笑了一笑,滿臉嘲諷苦澀。怎麽哄得回呢?原來傅兄不是傅兄,他是專程找她來的,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有多麽諷刺可悲。

這邊安歆心裏百抓撓肝,可她醫生了友情才將薛二抓在手裏,剛剛又說了那些話,怎麽能讓她們看出自己的不甘心,尤其是阮心棠。

“原來傅兄竟是靖王殿下。”安歆極力輕鬆地笑了一聲,可說出這句話她心裏還是一酸,喉嚨也有些幹。

阮心棠燦爛一笑:“你是不是在後悔當日沒有去接近傅兄。”既然撕破臉了,也沒必要顧及安歆的心情了。

安歆被戳中心事麵色一變,她強撐著不屑:“他是靖王殿下又如何,聽說他有個愛到骨子裏的未婚妻,是至尊賜婚過的,他在這裏對你青眼有加,你就以為可以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她嗤笑:“焉知人家不過是寂寞找個人消遣呢,就算他把你帶回京城,又有幾分真心,王府眾多女人,你也不過是其中一個罷了。”

“你這隻變不成鳳凰的烏鴉,酸味我在那邊就聞到了。”黃玟幼輕蔑地聲音讓安歆臉上一白。

黃玟幼挽住阮心棠的手,輕描淡寫道:“真心算什麽,地位榮華才是正理,心棠進了王府,享受一輩子的榮華富貴也值了。”

她故意這樣說就是存心在安歆心上紮刀子,她知道安歆最在意什麽,說什麽真情都不如榮華富貴來的一針見血。

安歆忽然笑了:“我在蕭城依舊能享受一輩子的榮華富貴,聽說前些日子黃閣老還特意給薛郎送了禮是不是?昨日裴太守也宴請了薛郎。”

她輕快地望著黃玟幼笑,她說的不錯,黃閣老是有名望有家世,可已不在朝中,自然無權無勢,也隻是當地一名流罷了,自然是要與官商打好關係的。

“你!”黃玟幼怒極,阮心棠沉下臉來,拉住了黃玟幼。

她忽然望著安歆說道:“薛二年紀輕輕,剛來蕭城一年多就成了蕭城首富,你道這是為何?”

安歆目光一緊,不知道她想說什麽。

阮心棠笑道:“你別緊張,倒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手段,而是他的家族,烏柳城薛家,你們總是聽說過的,那是和皇家也有生意來往的大家族,薛二就是薛家的嫡次子。”

黃玟幼三人一驚,安歆露出了今晚第一次誠心的笑容,黃玟幼心裏更氣了!

阮心棠看著安歆壓製的欣喜,皺了一下眉,為難道:“薛二既然要娶你過門,自然是要過了薛家二老的關的,屆時他們到蕭城來打聽你,你這家世……”

安歆麵色變了又變,強撐道:“薛郎自會擺平他的父母,我已是薛郎的人!”

阮心棠不疾不徐道:“你這一層身份怎麽來的,如今蕭城鬧得人盡皆知,薛家一打聽便知,你覺得他們還會讓你進門?莫說是進門為妾,就是外室,他們也不會同意。”

她看著安歆,正色道:“我可不是嚇你,你若是聰明,最好連夜舉家搬遷,遠離薛二。”

之前在烏柳城,阮心棠和薛夫人接觸過一二,那是個圓滑玲瓏的女人,出發的目的一切都是為了薛家,若是薛夫人知道薛二曾和自己有過婚約關係,她是絕不會冒這個險,得罪宇文玦的,所以一切牽扯到她兒子覺得得罪了自己的人,她都會擺平。

這也是為何她和薛二在一起這麽久,薛夫人也沒有來過蕭城,恐怕也是薛二在其中積極周旋隱瞞的原因。

莫說安歆,黃玟幼和張蘭蘭也愣住了,她們直覺阮心棠說的是真的,絕不是嚇唬安歆。

安歆頓時覺得自己的手有些發涼。

“喲,幾位娘子都在這兒呢!”一道喜慶高調的聲音突然出現,嚇得她們幾個沉浸在自己思緒裏的人一跳。

她們轉眼望去,是當地鍾名紳家的夫人,鍾夫人笑嗬嗬望著她們:“可是打擾你們了,那邊有幾位夫人想認識一下阮娘子,我特意來請一請。”

正巧她們四人都想結束這一場不愉快的談話,便都笑著依了。

鍾夫人拉著阮心棠往花床石桌那邊去了,幾位貴夫人坐在一起見她們來了,忙是熱絡地讓出位置來。

剛坐下,話還沒說幾句,就來了一位年輕的郎君,郎君作揖向在坐的人行禮,阮心棠與他同輩,自然是要起身還禮的,可她剛起身,身旁的嚴夫人笑道:“不必如此多禮,這是我那小兒,大不了你幾歲。”

一旁的鍾夫人一拍手笑道:“是了,嚴小郎還未議親呢,他們哪用這麽多禮。”

嚴小郎紅了臉,鍾夫人又道:“阮娘子陪我們這些老太婆說了這些話也悶了,剛好啊,你們去那邊走走,你們年輕人有話說。”

那些夫人立刻附議起來:“是啊,是啊,去吧去吧。”

阮心棠幹笑了兩聲,她好像才坐下來?

原來目的在這呢,她看了眼害羞的嚴小郎,罷了,就借他遠離這些夫人,再去找玟幼她們。

幾位夫人笑著目送他們離開,嚴夫人尤其心滿意足,這時身旁一聲冷嗤,打破了美好的氣氛。

這位區夫人年輕貌美,最是**陽怪氣,她笑道:“嚴小郎這樣的怕是降不住她,她這樣萬裏挑一別人上趕著不及一二的相貌,哪裏是個安分的主兒,這眼睛怕是長在頭頂,這一般的勳貴之家怕是入不了她的眼,指望著上頭呢!”

她這一番話說的在場的夫人靜了下來,嚴夫人知她性情,貫喜給人潑涼水的,麵上做的不在意,心裏卻計較了起來。

“若真如此,就借夫人吉言了。”

幾位夫人聞言轉身看去,嚇得全都花容失色起身低頭顫巍巍喊了聲:“殿下。”

宇文玦唇角輕揚,具是冷意,從她們身邊掠過,她們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夫人們一時琢磨不出他這話裏的意思,是真心還是諷刺,等回過味來,不禁駭然。

“靖王殿下不是有未婚妻嗎?”

“聽說他的未婚妻不見了……”

幾人的臉色就跟百花圖似的,一會一個臉色。

原以為嚴小郎隻是個不善言辭羞怯的少年郎,可他不知在哪兒學的戲法,兩手空空,眼睛一眨間手指食指和無名指之間竟拈著一支紅豔薔薇。

阮心棠驚詫一瞬,嫣然笑出聲來,顯得有幾分嬌氣道:“怎麽做到的?”

她嬌笑著接過嚴小郎遞過來的薔薇,大概是實在好奇,她抬眼望著嚴小郎的目光灼灼,又讓嚴小郎紅了臉,不好意思地偏過頭如,目光猛地一震。

阮心棠察覺到他的異樣,也轉過臉去,臉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宇文玦目光如勾,朝他們走去,阮心棠低下頭去專注著手裏的薔薇,心裏數著花瓣的瓣數,盡量忽略隨之而來的迫人氣息。

她可以假裝忽略,可嚴小郎自小生長在父母的庇佑之下,長到十九歲都沒出過蕭城,他第一次見這麽大的人物,宇文玦的氣勢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低著頭隻會作揖。

宇文玦冷冽一笑:“嚴公子這樣的把戲討了多少姑娘的歡心?”

嚴小郎倏然抬頭驚惶地看著宇文玦:“不,沒有。”

宇文玦沒有理會,抽出阮心棠手裏的薔薇,隨手仍在了草地上,嚴小郎臉色一白,眼裏是更深的恐懼,宇文玦握住阮心棠的手,她本想拒絕,見嚴小郎真的嚇到了,有點不忍心,還是乖乖跟著宇文玦離開。

“你何必嚇他?”走遠了些,阮心棠停下腳步,皺著眉看著宇文玦。

宇文玦低眉看她,目光逐漸幽深,似有不為人知的隱痛,他壓低了聲音:“你關心他?”

阮心棠不答。

她的沉默讓宇文玦這段日子以來拚命忍耐的情緒轟地衝頂,他看著她,像隻受傷的野獸在低吼:“你能對著薛二言笑晏晏,關心一個陌生男人,可為何隻對我視若無睹,冷若冰霜,你為何就不能憐惜我一點,關心我一點!”

“阮阮,我也會覺得委屈,沒有及時想起來我也很懊悔,你為何不能給我一次機會。”宇文玦語氣淒哽,讓阮心棠心頭一顫。

仿佛是敲擊銀器的小錘子一下一下錘著阮心棠的心,她有點痛。

可她依舊沉默,不知怎麽回應他,宇文玦眼中所有的惱怒和痛苦都漸漸趨於平靜,他嗓子仿佛被什麽梗住,半晌,才低緩問她:“阮阮,我不承認,我還是晚了。”

他這話說的無力卻執著,遠處的歡笑聲由遠及近,宇文玦背脊筆挺再次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宴會的後半場阮心棠再也沒有見過宇文玦,晚宴男女賓是分席而坐的,事實的確如此,即便黃玟幼她們不和安歆好了,可如今她光明正大地站在薛二身邊,總是有人上趕著巴結,她那一桌自然也是熱鬧非凡。

黃玟幼不屑多看,心裏卻對阮心棠和宇文玦的事好奇急了,可張蘭蘭看著阮心棠的神色,攔著她不讓她問,黃玟幼隻得作罷。

晚上黃府放起了煙花,一瞬間達到永恒的絢爛中,阮心棠抬著頭,臉色始終淡淡,她在京城見過無數次更加絢爛精彩的煙花,並不會多癡迷。

熱鬧聲中,石昊突然急急朝她走來:“娘子,您去勸勸王爺吧,他喝了很多酒。”

他說話的聲音不小,阮心棠周圍的娘子都看了過來,就連安歆也漫不經心移了幾次目光過來,然後趁著眾人不注意,提步離開。

阮心棠眼中一閃而過的緊張還是平淡下來:“有你在身邊照顧他,我去了又有什麽用。”

石昊似乎很生氣,皺著眉第一次逾矩:“娘子,您當真如此狠心?若是以前,我自然犯不著來煩娘子,可經過那次為您傷了後,太醫就囑咐過王爺飲酒不可過量,難道您真的一點都不在意王爺了?要看他喝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