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兒來了稻香水榭兩天了, 除了跟著四月學基本功,壓根沒有見過君謹。

她來之前如意算盤打得好,借著學武的契機和君謹朝夕相處, 時不時無意識撩撥一下, 學武嘛, 難免肢體接觸, 她時不時摔一下滑一跤,給君謹英雄救美的機會,愛火不就燃起來!話本上都是這樣的寫的。

可惜啊……

“啊!”鹿兒回轉招式時因為分神左腳絆了右腳, 跌坐在地, 鬱悶的揉著腳踝,頭頂傳來沒有起伏的冰冷聲音。

“沒事吧?”

鹿兒噘著嘴抬起頭, 沒好氣地瞪著四月, 聽說她的武功師承高人,所以君謹閉關之前把教導鹿兒的任務交給了四月。

四月是個冰美人,每每鹿兒挽著她撒嬌著問她君謹什麽時候出來呀, 她都是一副冷冰冰並不多言的模樣。

“我累了, 不練了!”鹿兒嬌滴滴伸出手來,理所當然道,“扶我起來。”

“自己起來,她們不是你的下人。”

鹿兒心裏一咯噔, 素白纖細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她轉過臉去, 麵色一僵, 漸漸揚起了嘴角, 眼底仿佛承載著萬丈星河。

君謹長身而立,勁鬆般挺拔的身影遮住了她半截陰影, 那雙靜默冰冷的眼睛垂視著她,沒有多餘的喜悅與關心,隻有冷冷的斥責,像是在斥責她的不懂事。

鹿兒揚起的嘴角漸漸停住,緩緩下垂,直至下彎了一個弧度,她放下的手搭在了腳踝上,委屈巴巴地弱聲道:“君謹,我腳扭了,好疼啊……怎麽會這麽啊……”

他看到她放下的手偷偷在自己的腳踝處狠狠一擰,他微不可查地皺了眉。

君謹依舊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薄唇輕啟:“不過是些基本功,公主這般嬌生慣養,何必浪費大家的時間,不如趁早離開。”

君謹的語氣無波無瀾,沒有任何溫度,讓鹿兒的心一點一點沉下去。

他無視了她的傷心和那眼底蓄起的濕氣,從她身邊目不斜視而過。

鹿兒急急地站起身,拉住了他的手,不讓他走掉,心裏一急,語氣就有幾分淒哽:“你知道我為什麽來,你明明知道……”

“公主想學武,就好好跟著四月。”君謹拂開了她的手,涼聲說著,“公主今日若學不會這三招就不必留飯了。”

四月微訝,她看到鹿兒的小臉一白,一滴眼淚落了下來,卻還是倔強地抿緊著嘴唇,心裏不禁動了一絲惻隱。

王爺待他們下屬從來都是溫潤如玉的,可似乎對三公主特別的……狠心。

**

鹿兒虛脫地回到小院的時候,阮心棠已經坐在藤椅上賞月了,她為了不讓阮心棠看出什麽,還要強打著精神和她說說笑笑。

可是實在太餓了,她從小到大也沒受過一點兒苦,原來餓肚子這麽難受,半夜她從**爬起來,偷偷去了小廚房,可邪門了,這小廚房竟是一點吃食不見,她捧著肚子伏在桌上“嗚嗚”了兩聲。

怎麽辦,餓到明天早上她會不會氣死啊?明天早上君謹看到她的屍體,見她因為他餓死了,會不會抱著她嚎啕大哭呢?

她正胡思亂想,忽然眼前一白,她定睛一看,竟是兩個大白饅頭!

鹿兒頓時精神地坐起身,喜出望外地看著四月,不敢相信道:“給我的嗎?”

四月點頭。

鹿兒拿過來,雖然餓極了,還是極其秀雅地一小塊一小塊地撕著吃。

“我以為你不喜歡我,你從來不對我笑。”鹿兒一邊吃著,一邊和四月閑聊。

四月依舊淡然道:“我不愛笑,不喜歡你的另有其人。”

鹿兒睜大了眼睛似乎十分感興趣:“是誰?”

四月直截了當:“除我以外的人。”

鹿兒噎了一下,尷尬地笑了笑:“你真實誠。”

鹿兒道:“我知道她們不喜歡我,表麵上對我恭恭敬敬,笑臉相迎,其實都在孤立我,她們想讓我離開,覺得我在覬覦你家主子,動機不純對不對?”

四月毫不猶豫地點頭。

鹿兒站起身大方承認道:“我就是動機不純,我是公主,她們的喜歡對我來說算得上幾斤幾兩呢?何況,越珍貴的東西越是要經曆挫折才能得到的,這是老天對我的考驗,我不會放棄的,一頓晚飯而已!”

說著她朝著手裏的白饅頭做了個凶惡的鬼臉。

連說自己“動機不純”都這樣坦**磊落自信滿滿,四月還是第一次見,覺得她有點可愛,她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的考驗,但她卻知道是王爺故意為之,就是想讓三公主知難而退,三公主一定也心知肚明,卻還是充滿朝氣。

可這份朝氣並沒有持續多久,在這後的第二日,阮心棠忽然要回京一趟,鹿兒嘴上調侃著阮心棠思念四哥,一個勁兒的催促她快走,可真當她坐上船離開時,鹿兒心裏的失落與孤寂還是無邊蔓延,尤其在看到以漾為首的侍女朝她行禮時,那眼裏的無視更讓她覺得有一種孤零零的滋味。

這正是漾的目的,在這稻香水榭,她即便是公主又如何?又有誰與她交好呢?隻要她們行為上不出錯,三公主又如何挑的了她們的錯處,支開了阮心棠,三公主還能找誰作伴呢?看她能撐到幾時吧。

鹿兒看得出這個漾不喜歡自己,她也不喜歡漾,因為漾是君謹的起居侍女,很得君謹信賴,她嫉妒漾,能每日在君謹身邊,見到君謹的次數比自己多得多的多。

鹿兒背脊挺直,故意仰著下巴用眼角看她們福身行禮,然後用鼻腔輕應了一聲,算是回應,在她們起身時,目不斜視地從她們身邊掠過。

走出幾步,她聽到身後有小侍女不屑地冷笑:“真是好大的架子,在我們這擺什麽公主的譜兒!有種別喜歡我們王爺呢,別來我們這呢,誰又稀罕她,王爺根本都不想見她,她還自以為高貴的很呢!”

然後她聽到漾有幾分可憐的歎息:“由著她吧,她心裏也苦,不想被我們瞧扁了,自然該端著點姿態的,你們也別多言了。”

此時鹿兒的背脊已經不止挺直,而是僵直了,她攏在袖管中的手緊緊攥緊地發抖,還是拚命保持著優雅的姿態緩步而行。

明明沒有走出多長的距離,明明知道她能聽見她們的談話,她們卻還是故意將聲音壓低又說的高調,好叫她聽得清清楚楚!

她此刻隻恨沒有帶著小惠在身邊,可以指使小惠上前掌摑一二,以示公主之尊,如今她一人若是回身責罵兩句甚至親自動手都有失格調,況且她們已經走遠,她再上前糾纏也失了最佳時機。

可轉念一想,若小惠真在身邊,她會讓小惠上前掌摑懲罰她們的冒犯無禮之罪嗎?

答案顯然是不會,打狗也要看主人呢,她們是君謹的人,她雖做不到愛屋及烏,卻也不能傷了君謹的麵子。

鹿兒悠悠歎出一口氣來,心中雖如明鏡,卻也止不住發酸,忽然覺得頭頂一陣頓痛,醒神時一顆果子已經掉在腳邊咕嚕嚕滾了出去。

她已經怔怔站在樹下好一會,這時被果子砸了腦門,頭頂的頓痛傳到了心裏,她抱著頭蹲了下來,眼淚就吧嗒吧嗒掉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上頭傳來一道克製的聲音:“蹲在這做什麽?”

鹿兒幽幽抬頭,睫羽上還掛著淚珠,眼尾微紅,君謹眸中倏然一滯。

她抿著嘴,可憐兮兮地指著一旁的“凶器”道:“頭疼,頭暈……被它砸了……”

君謹好看的眉眼微擰,蹲下身來扶住了她的手臂,鹿兒心裏一動,對於他忽然的靠近,臉色略有恍惚,下一刻自然地貼上了他的手臂:“我頭暈……”

鹿兒緊緊揪住了他的衣袖,似乎怕這隻是她的幻覺,他依舊會無視離開。

可這一回,他沒有離開,長臂穿過了鹿兒的纖腰,鹿兒隻覺身子一輕,眼前的情景上移,她已經被君謹抱在了懷裏……

看著他精致的下顎線,鹿兒的鼻子微微發酸,手臂勾住了他的脖頸。

這是她及笄後君謹第一次親近她,是啊,明明那時候他們很好,他很寵她……

君謹感覺到她的貼近,她溫熱的氣息縈繞在他的脖頸,他必須用強大的意誌力克製自己不去低頭,不去看她,不叫自己亂了心智。

他剛剛明明是打算讓下人扶她回去,可看到她盈著淚珠的眼眸時,他竟不自覺已經蹲下了身。

這一路過來,經過的下人都是瞠目結舌,低著頭不敢直視,滿心都是不理解,王爺不是不願親近公主嗎?

小惠眼見著自家公主被王爺抱回來,第一反應就是嚇了一跳:“公主……”

君謹冷然道:“去請了府醫。”

小惠連連點頭連忙去了。

君謹將鹿兒放在**,鹿兒本該放鬆的手臂卻輕輕一勾,猝不及防將即將起身的君謹帶向自己,君謹跌坐在床邊,俯下的身子貼近鹿兒。

他目色一頓,單手撐住了床板,不至於輕薄了鹿兒。

君謹對上她倔強中透著俏皮得逞的眼眸,眉心微微擰起。

“明明關心我,為什麽要裝得這樣冷漠,你是喜歡我的對不對?”她嬌滴滴的聲音壓的低低的,有幾分委屈卻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連她看著他的目光都情不自禁緊張起來。

這樣的距離這樣的委屈,幾乎讓君謹意亂情迷,他抬手握住了脖頸後的小手,向下微扯:“放手,公主逾矩了。”

克製之下的聲音顯得那樣冰冷。

鹿兒急了,她收緊了手臂,將雙手交疊,攥的死死的,不讓他分開,她固執道:“什麽狗屁逾矩,我不要聽,我知道你心裏有我,為什麽你就不願意承認?為什麽要躲著我?”

她早就想說那些髒話,來發泄這麽些年受得委屈,還有這些日子以來越來越多的不安,她迫切地要他承認對自己的感情,而不是她傻傻的一廂情願。

鹿兒微微抬頭,在他說話前貼上了他的唇。

兩人具是一怔。

鹿兒的心狂跳著快要跳出來了,她緊緊閉著眼,就這樣貼著他,想要用這個吻來證明他們之間的情意。

可她終究沒有經驗,不知道親吻該是怎樣的,她這樣輕輕抬著頭,緊緊貼著他,脖子有點酸,嘴唇也有點僵了,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撐不住了,驀地睜開了眼。

像是火紅的烙鐵淹沒進了冰水裏,瞬間沉靜了。

君謹的眼中沒有炙熱,沒有情難自製,沒有投降的無奈,隻有清冷,無波無瀾的冰冷。

鹿兒看著他,酸痛從心底湧上了眼眶,她紅了眼,眼淚不受控製地滾了下來。

“滿意了嗎?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嗎?”君謹的聲音壓的很低,沒有一絲紊亂,如往常一般清越。

“為了皇家的體麵,為了公主的體麵,本王希望這樣的事,僅此一次。”君謹再次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已經冰冷無比,他還是無情的將她的手拖了下來。

這一回,鹿兒沒有固執,雙手無力地垂落在身旁。

君謹失了禁錮,緩緩直起身,剛剛他撐住的地方,被褥已經一團褶皺,他背過身,不能讓她看到他眼中的微顫,攥緊的拳依舊難以放鬆。

鹿兒也坐了身,看著他的背影,尤不死心:“你嫌棄我年紀小,對不對?”

君謹合上眼,起身長身而立,嗓音微涼:“與年紀無關,公主還想讓本王把話說的更明白些嗎?”

更明白些?是哪些?鹿兒又死會不明白!

適時,小惠在外喊道:“王爺,府醫來了!”

君謹鬆怔片刻,清朗道:“進來。”

誰料小惠才領著府醫跨進門檻,一個軟枕迎麵飛來,正砸在府醫腳上,府醫一震,嚇得趕緊跪了下去。

“出去!出去!我沒病,我不要看府醫!”鹿兒將所有情緒都發泄在了府醫身上。

小惠看著公主蒼白的小臉,淚痕滿麵,為難地看向君謹。

君謹擰眉看著鹿兒,鹿兒隻是撇過臉,不去看他,她是公主,她想怎麽發脾氣都可以!她現在才不想去在乎他的想法!

半晌,君謹隻是抬手揮揮手,屏退了府醫,他也隨之提步離開,走到門邊時,他還是停下了腳步,微微側首,他的餘光掃到鹿兒依舊側著身沒有看他,終究隻是對小惠道:“照顧好公主。”

小惠福身領命,目送君謹離開。

身後就傳開了悶悶的啼哭聲,小惠轉身,就見鹿兒將臉埋在被褥裏,雙肩止不住地顫抖。

今日鬧得這麽一場,稻香水榭的下人們隻知前半場,不知後半場,對著鹿兒倒是殷勤了幾分,鹿兒看在眼裏,隻是冷嗤。

可四月對著她也略有不同,這日本該練武的時間,四月卻放縱鹿兒隨便怎麽玩,鹿兒硬著聲音質問四月:“你也聽到了那些傳聞,礙於王爺,對我不一樣了嗎?”

四月有些懵:“什麽傳聞?公主不是被砸了頭?王爺說公主既然不喜練武,那日後便由著公主高興。”

鹿兒一呆,久久才喃喃道:“……他要趕我走了?”

四月又是一懵,她剛剛好像沒這麽說:“王爺隻說公主在這裏高興就行,沒說要趕你走,反正公主練武也隻是找個借口留下,現在不用練武就能留下,公主為何不高興?”

鹿兒抽了抽嘴角:“你還是這樣實誠……”

這幾日因為鹿兒的刻意躲避,她沒有再見到君謹,可今日四月的話讓她那暫時被壓製下去的執念又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

鹿兒躊躇間,還是走到了君謹的院外,她想著那日可能是她太過激進了,嚇到了君謹,所以他一時不知如何麵對自己,今日她該表現的溫溫柔柔的……想到此,她的臉有些紅,她輕輕咬了咬唇瓣,臉更紅了,現下,她才發覺當時她是多麽的大膽!

君謹的院兒裏沒有侍女,那些侍女總是在他不在的時候來打掃屋子,所以剛用完晚膳這時候,屋子裏隻會有他一個人。

除了……漾。

鹿兒心下一怔,躲到了院子裏的假山後,這座假山大小剛好遮住她的身子,她捂著胸口,讓自己鎮定。

漾會來,一定是為了公事,她是君謹的左膀右臂,聽說經常替君謹打理事務,她隻是來一會會就會走的。

鹿兒穩了穩心神,決定等漾走了後再進去。

秋夜風寒刺骨,鹿兒站的腳痛了,又蹲下,蹲得腿麻了,又站起,一陣寒風吹過,她冷的哆嗦,隻覺得眼前一黑,撐住了山壁,然後眼見著屋裏偏廳的等熄了一盞,鹿兒心下一喜。

此後又等到腳痛,痛到鑽心時,痛到沒有知覺了,漾還是沒有出來。

等到她回神是,她已經怔怔地站在屋外,站了不知幾個時辰,隻是夜黑的深沉,院子裏燈籠裏的燭火也燒了大半。

她自己也難以想象自己竟有這樣的毅力,生生站著,直至黎明。

鹿兒渾身都涼透了,她卻猶自不決,不知怎麽走回了自己的院子,小惠嚇得在身旁咋咋呼呼,她聽不清,隻覺得耳朵一陣耳鳴刺痛,她痛苦地捂住耳朵,然後眼前一黑,就萬事不覺了。

迷迷糊糊間她好像聽到了君謹的聲音,動怒的聲音,氣得好像不輕,是啊,她若是有個好歹,他該怎麽向她阿耶交代呢?

真是給他添麻煩了,她好像一直在困擾他。

然後她又聽到了漾的聲音,很溫柔的安慰著君謹,這樣的解語花,怪不得君謹隻讓她近身,怪不得她能留宿,怪不得她這麽不喜歡自己……

嗬,可不是嘛,自己是來跟她搶男人的,她不喜歡自己是應該的。

後來她又昏迷了,醒來時,她已經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睜開眼,見到的竟然是君謹,她有些訝異,訝異地有些說不出話來。

君謹眼中似乎滿是驚喜心疼,眼眶都有些濕潤,他輕輕撫上她的額頭,聲音溫柔地像是滴出水來:“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鹿兒想,他一定是鬆了一口氣,自己終於醒了,他終於能向阿耶交代了……

“我……咳咳……”鹿兒一陣喉嚨幹澀,忍不住咳了起來。

君謹幾乎是立刻倒了杯水,抱著她起身扶著她,就要喂她喝水。

水是溫的,她從君謹的手裏接過了杯子,君謹微有愣怔,鹿兒從他懷裏離開,靠在了身後的靠墊上。

君謹凝視著她,眸光沉重而複雜,屋子很靜,隻有鹿兒喝水的聲音。

過了一會,她把水喝完了,把空杯子還給了君謹,輕輕道了聲:“謝謝。”

君謹握著杯子的手一頓,緩緩起身去放被子。

“我……我想回宮了……”

君謹頓住了腳,他沒有轉身,勁鬆般的背影此刻顯得有幾分落寞,隻是鹿兒不會再看他的背影了。

君謹握緊的被子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半晌,才自喉間發出壓抑的聲音:“好。”

沒什麽醒悟不醒悟的,隻是鹿兒是個有原則的姑娘,不同有心上人有家室的男人有牽扯。

雖然她的原則感一向不怎麽強烈,可這一回,她想堅持這項原則了。

她回宮了,見到了阿娘,她驀地眼淚奪眶而出,她撲進了阿娘懷裏放聲痛哭,阿娘也哭得十分傷心,她以為是自己惹阿娘傷心了,原來不全是。

原來還因為四哥受了傷,心棠也不辭而別了,四哥消沉的不成人形了……

不過短短數日,一切都變了。

大概半年,宇文玦才振作起來,鹿兒擇婿的消息也傳遍了京城,宸貴妃宮裏每日來旁敲側擊的貴婦絡繹不絕,鹿兒也來來回回見了幾家郎君,最後總是不了了之。

後來鹿兒和郭家的旁支郎君有了交集,她覺得這位郭郎君不論家世、樣貌、人品、才華都好,對她也十分細心體貼,所以打算繼續觀望下去,可這個事傳到了宇文玦耳裏……

這半年都不怎麽管鹿兒的宇文玦一口回絕了這個觀望的繼續性,他道:“你想要什麽樣的夫君都可以,隻郭家兒郎不行。”

鹿兒懷念被四哥管教的日子,欣喜地答應了四哥的要求,她要做個乖巧聽話的妹妹,就再也沒有和郭郎君見麵,聽說郭郎君因此一蹶不振,儼然話本裏被長輩棒打鴛鴦的窮書生。

鹿兒沒有放在心上,她身邊又有了新的郎君,是禦史中丞家的三公子,今日喬三約她在春園看戲,聽說是個名震大魏的大戲班。

喬三是個翩翩公子,渾身都透著一股書卷氣,連誇誇其談的樣子都是溫和秀雅,鹿兒坐在正對著戲台的雅座間,聽著他對話本戲說得頭頭是道,她隻是偶爾微微一笑,含糊其辭。

喬三關心道:“三公主有心事嗎?”

鹿兒晃了一下神,笑容燦爛:“怎麽會,是喬公子說的太入情了,我沉溺其中了,喬公子再說多些給我聽吧,我喜歡聽你說。”

喬三愣了一瞬,滿臉通紅,眼中卻是按捺不住的欣喜,便又開始跟鹿兒滔滔不絕。

“看來鹿兒和這喬三公子進展不錯。”

雅座側邊的頂梁柱後,宋懷玉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身邊沉默冷然的君謹。

他看著君謹冰霜拂麵,低頭輕輕一笑,悠然道:“說起來,你也快三十了,怎麽不想著娶一房妻室?”

君謹冷冷瞥他一眼,嗤聲道:“大魏律例,男子三十必須娶親?”

宋懷玉語塞,心道:你同鹿兒生氣拿我撒氣作甚?

他笑道:“那倒也不是,你知曉鹿兒的脾氣,她纏了你這麽些年,你既厭煩,隻要你娶了妻室,她定然就死心了,何苦還糾纏這麽多年。”

君謹眸光幽深,未置言語,宋懷玉歎息道:“你心裏也清楚,這是讓鹿兒死心的最直接的方法,可正是因為你清楚,所以才不想用這個法子,是嗎?”

君謹目色微沉,依舊沒有言語。

宋懷玉道:“可是怎麽辦,現在鹿兒已然對你死心了。”

他話音剛落,卻見君謹已經跨出了步子,他吃驚地跟了上去。

喬三正遞上一杯茶,知覺手中一空,他與鹿兒具是一愣,齊齊抬頭望去,兩人愣怔當場。

君謹端詳著手中的茶杯,目光緩緩移過去,被輕輕一瞥的喬三心下一咯噔,立時起身,垂眸俯首:“見過君謹王爺。”

君謹淡淡掠過眼眸,鹿兒卻已經從驚訝變為鎮定甚至無視,靠著扶手專注地看著戲台,他眉心微皺。

宋懷玉歎了口氣笑著上前:“喲,今日可巧,與喬三公子有這一會,我正巧有件事想請教三公子,可否移步一敘?”

喬三望了望君謹冰冷的臉色,惶恐笑道:“宋公子言重了,請。”

君謹在他二人走後,在原來喬三的位置上坐下了,二人中間隔著一張八仙桌,誰也沒有說話,台上熱熱鬧鬧,台下歡呼叫好,隻有他們這一桌,靜寂異常。

百轉千回間,君謹滿腦子都是從前見到他就會言笑晏晏,滔滔不絕的鹿兒。

“你不想見到我?不想與我說話嗎?”君謹終究還是先開了口,低沉的有幾分寂寥。

鹿兒目光移了過來,禮貌地一笑:“王爺是長輩,鹿兒不敢造次。”

君謹心裏如被針紮,他望著台上,扯了下嘴角:“長輩?你從來不會說這樣的話。”

鹿兒點點頭:“嗯,我長大了。”

君謹看向她,目中隱著某種情緒,語氣低了幾分:“所以呢,急著回京,就是為了議親嗎?”

鹿兒做出一個懵懂的表情:“對啊,鹿兒如今年華正好,正是議親的時候呀。”

她這樣說話的神情,這樣說話的語氣,說這些的話,好像之前對他的情意執念全然不是一回事,全然沒有發生過一般。

君謹那種隱忍的情緒愈發外露。

靜默之下不知過了多久,君謹冷然道:“那位喬三,無論家世人品,才能才幹,都配不上你。”

鹿兒聽著他儼然長輩的口吻,攥了攥手帕,忽然輕輕一笑,恍然大悟道:“王爺說的有理,我貴為公主,那自然是王孫貴子才可匹配。”

說著,她站起身,朝君謹微微一福,嫣然笑道:“多謝王爺提點,我這就去告訴我阿耶。”

君謹隻覺得身邊掠過一陣微風,繞著淡淡的清香,他腦中緊繃的那根弦“啪”地一聲就斷了,他怔怔坐了半晌,像是猛然驚醒一般往鹿兒離開的方向大步而去。

正低頭經過長廊的鹿兒忽然覺得手臂一緊,眼極之處還未看清,隻覺得身子一偏,背脊就撞上了冰冷的牆壁。

鹿兒慌張抬頭,赫然撞進了一雙深沉慍怒的眼眸。

“你剛剛所言可當真?”君謹將她鉗製的手臂間,迫使她無處可逃,沉聲質問她。

突如其來的親近讓鹿兒的心漏跳了一拍,為了鎮定心神不不再被他所牽引,她幾乎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思考他話裏的意思,隻能順著他的話高傲地回應:“我說的話何時不當真過?”

長廊上懸掛的燈籠暈染出橘黃的光圈,晦暗不明,君謹又恰巧背著光,鹿兒看不清他的臉色,隻是覺得他的氣息似乎一沉。

君謹的聲音都似乎在克製:“那你從前說的那些呢?說要纏我一輩子的話呢?如今又為何變卦?”

就像是被食言的小孩,固執地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鹿兒怔了一瞬,心下才明了原來他說的是這個,她默了默,忽然覺得他這話說的有幾分好笑,她當真嘴角輕輕揚了一個輕微的弧度。

長廊暗暗的,可君謹卻將這個弧度瞧得真切,瞧得分明,他的心仿佛被頓錘了一下。

鹿兒薄唇輕啟,軟聲道:“此一時彼一時,王爺也曾說過不可逾矩,現下王爺又是在做什麽?可見說過的話,就是說過就算的,算不得什麽,我曾說過要纏你一輩子,是我童言無忌,還請王爺不必放在心上。”

手臂忽然傳來一陣刺痛,是君謹不自覺收緊了手掌,鹿兒痛得皺了眉,卻死咬了唇,努力忽視了這份痛感。

君謹低頭笑了一聲,眼尾染了一點紅,他低聲的幾近有幾分痛苦道:“你一句童言無忌,就什麽都不算了嗎?”

鹿兒奇怪地看著他:“不然呢?王爺還想怎麽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