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彭佳倩的安排,她計劃把他大學的同學、現留校任教的講師李秋實請到新昌文學社裏來講一課。林民說這一想法甚好,但是大學教師講課是要付錢的,彭佳倩說她已商量好了,隻負責接待不要授課費,至於接待費她也與教育組周組長談妥,由教育組負責。林民稱讚彭佳倩考慮得周到。彭佳倩說做事就要做出名堂來。

這天是星期六,新昌文學社的成員全部在八點鍾以前聚集在鎮黨校的大教室裏,八點鍾鎮政府的小車載著李老師和前往ABC大學恭請的彭佳倩已經返回,兩人一同走下轎車,林民迎上去握手,彭佳倩給兩位分別作了介紹,兩人一見如故,林民知道這主要是彭佳倩的作用。

上午李老師作了文學寫作輔導,他主要是講了古詩和現代詩歌的創作技巧以及群眾文化中的曲藝、小戲劇創作應把握的要領。大家聽得如醉如癡。

下午李老師分別解答了聽眾的提問,李老師的學問真讓大家大開眼界。他幾乎是應對自如,有問必答,來者不拒。

晚上,林民將自己的一些文學作品拿來,想要李老師批閱一下,李老師選了一本詩稿,認真地看著。林民在一旁一聲不響地望著李老師,彭佳倩給二位送來了茶水,見李老師那股認真勁,隻是把盛滿茶水的杯子輕輕地送到他倆的麵前便又輕輕地退去。

少許,李老師說:“寫得不錯,難得,一個鄉鎮幹部有如此之意境,少見。”

“過獎,過獎了,我是初學,還望李老師多提寶貴意見。”林民誠懇地說。

“提意見不敢當,建議嘛倒是有一點。我建議你們行政幹部要多寫公文、應用文之類,不要搞文學,這樣對你前途不利。就說寫詩吧,主要注重一個‘情’字,借景抒情,借物抒情,《詩經》就是我國最早的詩歌,其中主要是情歌,因此寫詩要有**不羈的閑情逸致,這與行政幹部的身份不符。詩歌的第二類是‘騷’體,這主要以《楚辭》為代表,詩人以發泄為特點。明白地說,作者隻有在不得誌時才能寫出好詩,李白如果沒有被流放,就不會成為詩仙,蘇東坡如果沒有被貶至黃州,可能不會有曠世奇篇和輝煌的藝術成就。這一點也不適合行政幹部。再一類是應酬詩,這類詩不倫不類,很少有名篇大作。歌功頌德如果把握不住分寸,就肉麻得很,有損詩人的人格,因此它沒有學習的價值。根據你寫的詩歌看,注重了一個‘理’字,這一點還是一種創新,用一種樸實形象的語句,說明道破一個事理,給人一種新的啟迪,這一點還是值得我們大家探討的,我國宋代的朱熹曾創立過理學,他主要是研究人、事、自然三者之間的關係,因此而自成一家。你是一個做思想政治工作的幹部,用一種文學的方式去說一個‘理’字,達到懲惡揚善的目的,既陶冶了自己的情操,又開展了工作,一舉兩得的事情,我就把這種體裁定為‘官體文學’,建議你今後不妨在這個方麵去試一試,我認為這是在職行政幹部進行文學創作的一個方向,是一個知識型行政幹部應該具備的一種基本素質。”

李老師的建議使林民茅塞頓開,過去寫作隻是有感而發,卻是從未注意何“幫”何“派”,因此創作始終都停留在一個較為原始的狀態。林民意識到,隻有多學文學理論,拓寬知識視野,才能有效地指導寫作實踐,從而真正提高寫作水平。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哇。

一年一度的“七·一”紀念日快要到了,新昌鎮黨委就各種準備工作召開了專題黨委會,周明在會上指出,這次一定要按規矩辦,盡量做到以黨的事業為重,把上報的表彰對象和納新對象選準,具體操作要求雷書記和組織委員何少珍把關。雷早春說這次會議要把名額分配以及開會的時間議程等事項定出來,至於人選要看各支部上報的材料而靈活確定,最後再召開一 次會議通過。大家認為也隻有如此,不然泛泛的扯,象過去一樣,有的人扯來扯去,結果他的申請還未寫,這個人就舉了拳頭,宣了誓,其實入黨誌願書上,許多重要的欄目裏還是空白。入黨嘛是一個人政治生活中的大事,手續應嚴格,不能馬虎了事,簡化手續。

會後,雷早春將何少珍掌握的名冊拿來看了一遍,唯獨隻對兩個人感興趣,一個是信用社主任金容,一個是農行的副主任肖也。雷早春對何少珍說:“這兩個人的事由我全權辦理,其他的對象由何少珍把關。”

雷早春首先來到信用社,主任金容點頭哈腰地招呼著他,先是遞煙倒茶,接著親自削水果。雷書記一邊大口地吃著,一邊說:“今天來有兩個意思,一是受組織的委派,就入黨問題與你談談話。二是聯係一下工作,今年的財貿工作希望你要全力配合,象河畈村那種業務要在全鎮普遍開展,當然這次業務的數量較大,隻是你一家搞,恐怕資金不夠,等會兒我還要到農行去,陳主任我已見麵,他說可以適度辦理,管農貸的副主任肖也我還沒有見麵,他也是這次的入黨對象,估計沒有多大問題。”

“好說好說!雷書記有指示,我照辦就是,一切聽你的吩咐。”

接著雷早春對金容入黨的手續問題一一作了說明,“這是程序,不能省略,談話嘛是個形式,之後我給你筆下生花就可以。”

“那是,全靠領導抬愛,一切都拜托您了。”金容畢恭畢敬地說。

“好啦!我還有事,要到農行去。”雷早春起身便走,金容利索地從抽屜裏拿出一條“紅塔山”香煙塞到雷早春懷中,雷早春也未推辭,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新昌文學社組織了部分成員要進行一次采風活動,大家要求一起上獨尊山一趟,彭佳倩一直想去獨尊山,都未能如願,這次她是下決心要去的,為此,她親自來到鎮政府找林民,要求他一同前往。林民認為這是彭佳倩組織的第一次活動,當然不能不去,遊山雖然不是什麽新鮮事兒,自己並且已經去過一次,但是這次去會一會“獨尊老怪”倒是一次機會。自從那次見了“獨尊老怪”一麵之後,林民一直在打探他的老底,從各方麵的信息得知,獨尊老怪確實是一個人物,他雖然是一個老農,但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特別是對古詩的寫作很有造詣,他的作品曾在國家級文學叢書上發表過多篇,寫作風格善長於騷體。還據說此人生性怪癖,一般人不在他的眼裏,特別是不愛與行政幹部交往。對此,林民已有一個心理準備,無論如何也要去試一試,他與彭佳倩商量,把上山路線改為從“獨尊老怪”門前經過,出發的時候,他把這一意思向大家作了說明,大家一致表示同意。

於是,大家每兩人騎一輛摩托車開始向獨尊山進發,約一個小時便來到了獨尊山腳下,這時摩托車已無法行駛,大家把車放置在山下一個小垸落的稻場上,開始徒步上山。

一行二十多人又走了約二十分鍾,便到了一幢樸素的農家小院旁,林民說這就是“獨尊老怪”的住所,大家來到院門前,裏麵倒也幹淨明亮,一隻小狗“汪!汪!”地叫了兩聲,便光看眼睛把頭擺動著不叫了,大概是估量了客人之後,才收起了敵意的眼神。一會兒,屋裏走出一位婦人,經打聽,她是“獨尊老怪”的老伴,林民向她說明來意後,女主人很高興,她說“老怪”上山去了,她找去。說罷她泡了一壺茶,叫大家坐下休息一會兒,便去找“老怪”去了。

片刻的工夫過去,“老怪”老兩口抬著一棵碗口粗的幹柴走了回來,林民知他就是“獨尊老怪”,便走上前去打招呼:“老先生精神不錯呀!”林民給他接下柴禾。

“窮鄉僻壤,有屈各位貴客了。”

“大家仰慕你的文才已久,有幸今日相會,還請老生先多多賜教。”林民謙遜地說。

“論文才那是見笑,我也經常被人難住,幾年前我遇見了一位文人,他說要與我對對聯,遂出上聯:‘北雁南飛翅指東西扇天扇地’我卻一時思路受阻,未能對上,至今還未想出好句對。”

林民想:“獨尊老怪”所述,真假難辨

,會不會是考我們或是瞧不起我們,才投石擊水以試深淺,他未假思索地說:“那是一個傳統文人的形象,心高氣傲,裝腔作勢而已,你何不用‘秋燕春還胸裝冬夏知熱知寒’以對,此聯的意思是寫小燕子精明之內質,將世上萬事裝在胸中是有真才實學的體現。我認為上聯隻不過是一種抽象的形態表述,盡管寫出了英雄氣概,卻是膚淺被動的自然現象,沒有寫出他對自己命運靈活把握的主動性。”林民話中有指,意義雙關。

“對得好!對得好,還是後生可畏,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獨尊老怪”和氣地說。

接著幾位中學語文教師接過話茬與他談論起了律詩中的寫作技巧問題,還有平水韻與現代四聲的應用等等,大家談得投機極了,“獨尊老怪”也跟著鮮活了許多,他老伴說從未見過他這樣興奮過,看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人畢竟是群性的,任何人不可能永遠把自己完全地封閉起來,這也是萬物之靈的最大特點。

在大家的一再懇請之下,“獨尊老怪”娓娓道出了他那不堪回首的過去:他是一個地主的養子,其實自他懂事起,根本沒有享受過富貴的生活,十來歲就被周圍的人所唾棄,他成了一個孤兒,卻一直是人們批鬥的對象,因此養成了一種孤癖的性格,隻有終日以詩書為伴。八十年代後,政府給他摘了帽子,但由於貧困,一直未能融入這個幸福的大家庭之中,仍舊過著獨來獨往的清貧生活。

聽了他的敘述,林民說:“現在是知識經濟的時代,人人都在把自己的知識變成財富,我們可以幫助你,把你的作品出版成書,讓你那閑置的生活積累變成一種財富,逐步讓世人品嚐,同時讓世人逐步接納你,你就不會感到孤獨無援了。”

頓時“獨尊老怪”的小院子,竟成了一個賽詩場,大家有感而發,十分熱鬧,朱老師作為一名初學者,寫了一首律詩,雖然不夠講究,但的確如實地記錄了此時的情景 :

惡水窮山名士棲,

知音際會問子期。

身家坎坷書為伴

誌向孤高筆是梯。

才智能將溝壑漫,

豪情敢叫大丘低。

滄桑世事人稍老,

雨霽雲消有靈犀。

“獨尊老怪”當即賦詩作答:

為賀文壇百宿來,

東風先教海棠開。

諸君校府稱師表,

我愧農家不算才。

惠贈錦詩堪大雅,

驚聞宏論比春雷。

黌門設帳培桃李,

瀝血辛勤薦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