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鎮四大家召開聯席會,主要是領導的點、線、片分工,還有冬季農田、水利、基地建設等等,會議開得很熱烈,因為它能決定各人一年的工作成績的好壞,特別是住點,要是住到一個好村,工作輕鬆得表揚,工資可以全保,若是住到一個差村,任務難完成,工作挨批評,工資得不到手,一年坐黑旮旯。
會議室 裏大家靜靜地坐在那裏,一個個心情比較沉重,較之過去截然不同,過去大家在開會之前總要互相寒喧幾句,或彼此開開玩笑,或把婦聯主任當成靶子,打情罵俏一番。七點半鍾一到,書記、鎮長和兩位副書記一齊進入會議室,它標誌著高層決策會議已經停當,人事安排已經定位。
鎮長劉國棟打開筆記本,宣布會議開始。他說:“今天晚上召開一個四大家領導聯席會議,討論兩件事情,一件是領導掛點,這裏有個線條,剛才書記辦公會定了一個意見,下麵請分管組織的副書記雷早春同誌宣讀一下。”
雷早春如實地念了一遍,之後他強調說:“今年的住點,隻進行了一些微調,主要是為了保持工作的連續性,林民同誌由西片,調到東片,住河畈村,要挑一下重擔。馬人大由北片調到南片,住門崗村,這個村條件要優越一點,主要是要照顧一下老同誌。新來的兩辦主任就住現在的鳥林村,這個村比較複雜一點,兩辦主任正好對口,其餘的原封不動。”
“大家有意見沒有,沒有就通過。”劉鎮長向周圍掃視一遍,見大家沒有反映,便說:“全體通過。下麵進行第二項議程,主要是冬季工程建設,下麵請分管農業的蔡書記傳達有關精神。”
“冬季工程是一個老大難的工作,主要是搞工程容易,後期管理難,比如說多種經濟基地工程,有的地方是挖了栽,栽了又挖,今年是藥材基地,明年是果樹基地,結果什麽都不是,成了大荒山。前天我去縣裏開了一個會,也參觀了許多地方,典型經驗不少,縣委強調每個鄉鎮都要搞基地建設,這要作為引導農民進行產業結構調整的樣板,是大是大非的問題,如果哪個鄉鎮無動於衷的話,縣委是要處分人的。我建議我們鎮絕不能當落後的典型,應該把南山村那片去年開發的桑樹基地,改名為板栗基地,調集全鎮的勞動力來全麵開墾一遍之後,迅速栽上板栗,再承包給某一個人,鎮政府和村委會還可以得到一點經濟實惠。”
“我說那些形式不能搞,現在群眾對我們的意見很大,幹了許多勞民傷財的事,農民反感得很,搞基地建設,實際是給少數人豎碑立傳,多年來沒有一處成功,我看不如下達任務,要各家各戶搞,各家各戶栽,搞遍地開花,鎮政府負責檢查督辦,效果一定好些。”副鎮長李家成提出了反對意見。
“剛才蔡書記和李鎮長提出了很好的思路。但我想搞冬季工程,主要是必須讓政府有利可圖,現在鎮政府的經濟非常困難,我們每做一件事都必須為緩解鎮政府的經濟壓力著想,我想板栗基地不要搞,板栗掛果是五年以後的事,我們等不及呀,倒不如全鎮人平籌幾十元錢,請一些現代化的機械拉開鎮區城鎮建設的框架,把周圍農戶的農田征用過來填上土,再賣給居民建房,這樣就一舉幾得,鎮政府可以在集資內截留一點,賣土地賺一點,上級檢查,我們又做了事,豈不美哉。”劉鎮長越說越帶勁。
“這樣吧!我發表一點看法。剛才劉鎮長說的觀點很有見地,搞農村工作就是要一筐土堵幾個田缺,這個不錯,但是冬季工程建設與城鎮建設是兩碼子事,如果用李代桃僵的辦法,在領導麵前是交不了帳的,我說大搞搞不成,小搞又不行,中搞搞一搞,免得挨批評。基地的事就按蔡書記的意見辦,但是不栽樹,由承包人栽並管理,這是應付上級的一個方麵,可是對內不能應付哦!調整農業結構還是要幹的,不然群眾的負擔年年在增加,又致富無門,日子怎麽過呀。因此今冬明春全鎮每個農戶必須在自己的責任山上栽五十棵板栗樹,在責任地裏栽半畝桑樹,必要時可以把鎮直機關單位的職工組織起來,以機關單位包村的形式為農民中的困難戶義務植樹。這要納入全體國家幹部的責任製裏,並與工資掛鉤,確保落實到位,樹苗嘛,由鎮政府統一定購,先墊付款子,後收起來。我還算了一筆帳,剛才劉鎮長通報了政府的缺口,但是全鎮一年約有五十萬元左右的財貿任務未收起來,為什麽未收起來,群眾沒有錢呀,這說明我們還沒有做好帶領群眾致富的這篇大文章,如果群眾手裏有錢,年年能把所有的任務都收起來,鎮政府的經濟壓力就自然而然地緩解了嘛。”周明書記講得擲地有聲。
“剛才周書記說的我不同意,那是一個多麽大的圈子,能走得通嗎!我是要義川縣對黃川縣,現兌現,你不僅不說兌現,還要我繼續墊錢,大話好說,具體操辦多難啦。”劉鎮長年紀較輕,二十多歲,一點也沉不住氣。
“我的鎮長同誌,不要激動嘛,世界是你們的,新昌將來更是你的,我已年滿五十一,現在不想要政績,就想辦點實事。”周書記說的是大實話,任何一個站在金字塔上的人,都想辦點有益的事,不管他在爬到金字塔上之前,用了一些什麽卑劣的手腕,但一般的人在成功之後,都會立地成佛的,如果在這個位子,他再不成佛,還在作禍的話,那麽他定會身敗名裂的。而劉鎮長較於周書記,確實嫩了些,他還在繼續發牢騷:“你好說!你是書記,屁股一轉就進了縣城,一些經濟難題都是我們的,我堅決不幹。”
“不幹也得幹,想與我作對,你還沒那個能耐,不要認為我的眼睛看不著事。”周書記弦外有音,言外有意。
“哎,大家不要傷了和氣,都是為了工作,我認為你們兩個都沒有錯,隻是周書記是側重於長遠利益,劉鎮長偏重於眼前利益,現在是要找一個結合點。”馬青山在打圓場。“兩位領導的想法都是正確的,我認為都要做,隻要略加修改,還是切實可行的。周書記布置的各農戶栽樹的任務要落實,不落實不行,農民不發展經濟就死路一條,但樹苗款政府不能墊,箍到村裏去,自己的兒子自己抱。這樣任務又能完成,政府又不擔當經濟風險。劉鎮長說的城鎮建設也應該搞,但不能用經濟指標定任務,隻能用土方量和地段分任務。讓各村各農戶自己變通,既可以投勞又可以以資代勞,不然一味地強調集資,還是一句空話,人家連財貿稅費也無錢完成呢!請二位和在坐的都考慮一下。”
馬青山是個有協調能力的人,他總是在關鍵時刻露麵,綜合各方麵的意見,恰到好處,平時他稀裏哈啦,故領導既不重用他,又少不得他。
“好吧,還是按照老規矩辦,舉手表決,少數服從多數,同意劉鎮長意見的請舉手。”大家如實表決,結果同意馬青山意見的占多數。
“舉手表決,任何事都是舉手表決,總有一天會一事無成的,不信你們再看,真理有時是掌握在少數人手裏,你們懂嗎!”劉國棟氣憤地說。
“現在,就按大家的意見辦!由蔡仲科書記和肖大林鎮長組織落實。散會。”周明說後,坐在那裏一動未動。
走出會議室夾在人群中的兩辦主任洪濤建拍了一下林民的肩膀,叫到他的房間裏坐一坐。林民便一同進入他的臥室。他倆是少時的同學,高中畢業後,林民在本村小學任教,後來擔任村幹部。洪濤建畢業後同樣是擔任村幹部,直到八十年代末才考取為國家幹部,不想這次兩人又走到了一起。對於洪濤建來說,林民是新昌鎮目前唯一的熟人,今天他約林民到他房裏來,一是想敘敘舊,二是想了解一下該鎮的情況,林民看到老同學,也就無拘無束。“哎!剛才發生的那一幕,過去我在村裏時經常看到,可是到鄉鎮後,卻是從未見過,鎮長直接頂撞書記,稀奇!一般來說暗鬥的多,明爭的少哇!不過今天周書記也有些不正常,在下屬麵前也不應該說些難聽的話。”洪濤建連連搖頭。
“這你就不知了,周書記是個很有能力的領導,他說話很有水平,經常妙語連珠,隻是他調到新昌鎮的時間不長,他也當過二十多年的副職幹部,深知副職的想法,所以比較民主,愛遷就他人,這樣許多人都認為他是到新昌鎮鍍金的,終究是要進城當局長,因為新昌鎮的黨委書記都進城坐在好位子上,今晚我估計是因為前天選舉的事,影響了他的情緒。鎮長嘛年輕氣盛,又是正規大學生出身,學生氣還是有一些,再加現在鎮長也確實不好當,有時文錢逼死英雄漢,平時慪氣不少,見人提到要他把錢的事,他就惱火。這是很正常的。”
“我看啦,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倆肯定早生矛盾,這一次隻不過表麵化而已。”洪濤建分析說。
“那隻有他倆知道,我是猜不透的。”林民坦誠的說。
“你呀!還是那樣粗心,當學生可以,現在在官場上混,應該隨時注意單位的政治動向,隨時掌握各人的心理變化,把握主動權,你就會永遠立於不敗之地,否則你總是吃力不討好。”對於洪濤建的提醒,林民則持不同看法,他說:“我隻知認認真真做事,有空就學點東西,不把主要精力用在領導之間無謂的爭鬥上,既不唯恐天下不亂,也不介入矛盾幫派之中,我就是一個透明的我。”
“哎呀!你隻有一肚子學問,政治上你是一竅不通,我要有你那樣的水平,早就是你的領導了,老天就是這樣吝嗇,總是讓人有一個方麵不稱心的。”洪濤建發出了深深的感歎。
“我看啦,你不要太敏感了,敏感的人就勢利,勢利的人好人就不敢接近你,平庸的人便妒嫉你,而一些別有用心的人還會抓住你的這些弱點利用你,到頭來吃虧的還是你自己,我跟你講一個故事,那不是別人,正是我自己的經曆。”
老同學麵前不蓄心思,林民回憶起了往事。
林民招幹的那年三十剛過,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憑著自身具備的素質和多年基層工作的經驗,總想出人頭地。他酷愛文學,喜愛寫作,又寫得一手好美術字,深得鄉黨委書記的寵愛,書記經常與之談詩論文,有時還叫他寫些講話稿,刷刷標語,有時他還向縣電台、市報社投投稿。當時他認為得到了領導的賞識,便春風得意,毫不掩飾,結果引來了猜忌,辦公室主任認為,林民是要奪他的位子,便設計離間他和書記之間的關係。
一次,天堂鄉正準備召開黨代會,黨委討論大會報告的內容應該如何寫,並確定起草人員,辦公室主任煞有介事地說:“報告的起草,就叫林民寫吧,這個鄉反正也隻有他的水平最高,前次他與一個單位的負責人說,黨委書記的文章也是他修改的,有時黨委書記還向他請教呢!”黨委書記聽後問那是哪個單位的負責人,辦公室主任說,鄉政府的童副鄉長還在場,不信你去問一下便知詳情。當時在場的有些領導不信,他們認為林民過去是非常優秀的村黨支部書記,為人一向謹慎,擔任國家幹部後,雖然有時也喜歡出出風頭,但還不至於抬高自己,而貶低黨委書記。不過人心難測,既然辦公室主任說出了過硬的證人,那可也說不準了,各人隻把這些裝在肚子裏,都不願意說出來。
天堂鄉的黨代表大會召開之後,黨委政府為了緩解政府的經濟壓力,決定分流一批幹部下海經商,領導經研究確定人選,林民就是第一個。可憐的年輕人,他還認為那是領導有意鍛煉他呢,他隻是將村裏的那種簡單的處事方法,直觀看問題的眼光拿到上級機關來采用,結果天真地上了一次大當,領導機關的那一種論資排輩的習慣勢力摧毀了他理想主義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