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海的第一年，林民東奔西突，勉強完成了創收任務，但最大的收獲是他學到了一些商海的基本知識，也有一些終身受用的經驗，那就是做任何事，切不可灰心喪氣，事業的成功總是屬於勇於探索，不畏艱險的勇士，一分耕耘，自有一分收獲。林民既然具備了這樣的一種素質，第二年便想找個固定的實體，身無定處的遊擊戰術，終歸是不長久的。因此，他大膽地承包了天堂木器加工廠，這個廠是天堂鄉政府的虧損企業，經過調查林民發現主要是銷售渠道不暢，小打小鬧，無利可圖。林民決定把供銷業務作為主攻方向。他根據上年掌握的一些渠道，終於在華中ABC大學的總務處下設的校內維修裝備廠裏簽訂了一大批木器成品合同。這批貨物如果完成得好的話，一年可淨賺三萬元以上。三萬元是個什麽概念？九十年代初一個國家幹部三十年的工資。林民彈指一算，勁頭十足，越幹越有勁，他經常到車間與工人們交談，一貫懶散的人們的積極性也調動起來，他們想過去常年白幹，今年定會有個好盼頭。
就在這年的九月底，木工廠的貨物已完成大半，眼看大把的鈔票就要裝進林民的荷包。一天，鄉長和分管企業的副鄉長通知林民說：“下午要開一個企業會，請務必參加。”一兩年了，林民仿佛是個社會上的人，聽說領導要開會，心想自己在領導心目中，還是有份量的。
下午兩點，林民準時進入鄉會議室，裏麵已坐了許多人，鄉長、副鄉長、辦公室主任、企管會的所有人員都在場。鄉長客氣地招呼林民入坐。副鄉長宣布會議開始，他對會議的目的作了一個簡要的說明，大體是兩點：一是小結一下企業的工作，二是臨時性的人事調整。
接著鄉長講話，他說：“今年我鄉企業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好形勢，特別是木器廠，形勢一派大好，生產銷售蒸蒸日上，這說明國家幹部的素質就是不一樣，林民同誌的功勞大大的啦，鑒於林民同誌的卓越貢獻，黨委政府決定林民同誌從即日起，就任天堂鄉企管會主任之職，木器廠由會計彭有財負責。為了不影響工作，兩同誌下午以前要做好交接，確保不耽誤生產。同時，林民同誌要戒驕戒躁，用辦廠的精神來管理企業，全麵振興天堂鄉的經濟，為政府分憂解愁。年輕人，好好幹吧，前途無量噢。”
還有什麽說的，林民雖然心裏有點想法，自己辛勞一年的果實竟落入別人之手，總有點心痛，然而錢財乃身外之物，當幹部的圖什麽呢？不就是圖一個政治地位，人生價值嗎！企管會這個職務，也是非常重要的位子，這是領導看得起我，我可不能辜負了領導的一片心意囉。林民想著，心裏也就平靜下來。
時間過得好快，一晃就到了年終，分管企業的副鄉長準備召開企業年終總結會，督促企管會結清上交政府的管理費，並要求同時結清所轄單位的上交款，企管會一行人前往木器廠結帳，工人們說彭廠長一直在外要錢未歸。結帳人員隻好到另外的單位去。
企管會所轄的幾個單位結帳已經完畢，僅僅是木器廠的廠長一直找不著人。又三天之後，彭有財才怏怏地來到企管會說：“全完了！貨主跑到三亞去了，大學總務處也丟了幾萬元，已無法追回。”
“他人是什麽時候跑的？”林民問。
“已跑了半個多月。”彭有財答道。
“合同上明明寫著是11月底要全部付清貨款，你為什麽不按期索要。”林民追問道。
“我捏著你的委托書找他催款，他付了五仟元後說年底付清，我說不行，應該按期付，他說我不是合同簽字人，他完全可以拒絕付款，叫我年底再來，誰知我按他說的時間去，結果他跑了。”
彭有財顯得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你為什麽中途不告訴我，約我去找他？”林民繼續追問。
“我想你既然已離開了本廠，我再找你覺得不合適，再說我倆已約好了，估計也沒大問題，要錢的事是我們經常做的差事，誰知這次與過去完全不一樣。”
彭有財沒有討回貨款的事在木器廠一傳開，工人們傻了眼。分管企業的副鄉長立即向鄉黨委、政府匯了報，黨委政府便召開緊急會議，研究補救措施，結果什麽方案也拿不出，最後辦公室主任想了一個金蟬蛻殼之計，還是要林民協助前往武漢追回貨款，因為木器廠仍然是企管會的下屬企業，企管會主任的職務暫時由副主任全權代理，黨委書記和鄉長無法，都表示同意這個萬全之策。
在這個複雜的關口，天堂鄉有一位正直的老幹部、人大主任楊文清覺得黨委、政府的這個決定欠妥，對林民確實不公，他找到林民說：“林民啦！你在天堂鄉已呆不下去了，去縣裏找組織部換個地方吧！你太嫩了，頭腦也太簡單了，人家在背後捅你，你還蒙在鼓裏。要吸取教訓，好好地思考吧！”這一夜林民沒有入睡。
林民長長地“噓”了一口氣，洪濤建象是一個小孩聽大人講故事一樣的認真。
“哦！你從天堂鄉調到新昌鎮還有這樣非凡的經曆呀！難怪我一到這裏，大家都說你穩得很，你還是因為一時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呐。”洪濤建好象發現了林民的秘密似的。
“古話說，出頭的桷子先爛，在官場尤其如此，我倆都是三十七、八歲的人了，不要做越格的事，應該放穩一點，任何事看準了再做，盡量不被人左右，老老實實地做好自己的事。”林民告誡說。
“今後我倆在一起，還需要你幫幫我。”
“彼此，彼此！”林民謙遜地說。
第二天早晨，黨委書記周明找林民，約他陪同到各村走走，一是想讓林民對全鎮的情況進行一次全麵的了解，二是想讓林民轉換一下角色。因為他現在是領導幹部，與村幹部們廣泛接觸接觸，對今後的工作也有一些好處，比如說歸宣傳委員負責的新聞報道工作，就可以積累更多的素材。
周明對林民說：“我倆今天一不坐小汽車，二不騎摩托車，完全用步行，從東邊進村，轉到北再到南方村裏回，來一次長途拉練，看你行不行。”
林民說：“肯定行，我是山溝裏出生的人，就是會走路。”
兩人在路上走著，周明對林民說：“現在的幹部都不愛下鄉，總想在單位裏閑著，這是自我封閉，這樣的人長期脫離了群眾，搞工作定會脫離實際，而造成工作失誤。過去我們在農村住點，與人民群眾同日天光同日黑，同吃同住同勞動，那時反而越幹越起勁，群眾也把我們當貼心人。那時就是縣委書記也經常下鄉，與農民一道參加勞動，身邊根本沒帶什麽專職司機，秘書等等。現在可不同了，我們的幹部慢慢變成了貴族，說嚴重點慢慢地變成了一個階級，一個與勞動人民對立的統治階級集團，長此下去，危險得很，後果不堪設想啊！”
林民答道：“現在時代不同了，通訊設備相當先進，人們坐在家裏就能知道天下事，因此使管理方式發生了變化，這是時代的進步，科學技術的進步，它把輕鬆的腦力勞動替代了繁重的體力勞動，這樣好的條件，我們就是當然的受益者，我們都應該享受享受，所謂物質文明孕育而成的精神文明為我們帶來的實惠。這正是人們竭力追求和奮鬥的目標，也是一種現實主義的人生觀點。”
周明又意味深長地說：“我並不是要求我們的幹部一味地因循守舊，說他們是魯迅筆下的九旬老太。而是認為我們這些人民的公仆，在思想觀念上不能隻知道貪圖享樂，事實上一個人如果怕艱苦，他就會變質，一個政黨如果怕艱苦，她就會腐敗，曆史上我們國家的每一個朝代，開國皇帝都能克勤克儉，艱苦創業，太子之後的帝王就慢慢腐朽，最後不可救藥，自己為自己設計了一座墳墓。”
林民又說：“過去的中國是一個人的天下，由一個人決策，現在我們的國家是人民的天下，國家的重大決策是集大多數人民的智慧而形成的，在某一時期出現一些反常現象，那隻會是暫時的，要相信我國曆史上的社會大變革，一般情況下仍然是統治階級內部的先進分子和有識之士推動的。”
“從理論上講，你所說的是合乎事物的規律性，但是一個人、一個集體乃至一個國家的民眾的思想卻是麻痺不得，時刻都應當樹立憂患意識，這才是國家長治久安之策。比如說我吧，現在是一個單位的班長，我能不能濫用權利，為所欲為呢，絕對不能！如果是那樣弄權的話，勢必終究要栽跟頭。有些人評議我，說我看陰暗麵偏重了一點，有時眼睛裏容不下一粒沙子，我想這是一個領導者必須具備的警覺性，它並不是一件壞事。你們這些年輕幹部都應該把腳站高一點，把眼光看遠一點。如果是這樣做事處世，定會是大有可為的。”
周明以一個老領導的經驗和尊長的胸懷教導著林民，林民感覺到他是那樣的親近和可敬，他想人在官場上又能遇上幾個這樣真誠的領導呢，林民渾身充滿了**和力量。此時，他記起了自己在天堂鄉工作時，受別人排擠、打壓的情況下，曾寫過一首喪氣詩。
為了一個美麗的奇想
苦苦追尋海市的輝煌
包裹上山溝裏的黴氣
也帶著泥土的芳香
走進官場
誤入戰場
自以為是富饒的海港
未瞧見暗藏的駭浪
為了實踐一個男兒的承諾
衝出了曲徑和羊腸
跨過千瘡的海麵
要找的蜃樓無影
隻有小鳥在孤獨飛翔
今天想來，林民覺得自己確實不夠成熟，在官場上還是一個初生的牛犢，有時又是那樣的脆弱。如今應該多向老同誌學習，虛心地學習，學習他們的那種堅毅和韌性。
幾天來林民跟在周明一起，確實學到了許多東西，他每走到一個村，都要詳細了解該村農戶的生產和生活情況，有哪些冒尖大戶，經營哪些生產項目，還有些什麽問題需要解決，對政府部門有些什麽要求等等。他向林民說：“我鎮目前的一些致富大戶，由於文化素質較低，他們的心裏理狀態還不太正常，大都是短期行為，他的經營情況，往往是一個模式，即從蠻幹開始，接著進入良好的狀態，然後由盛轉衰。我們這些當幹部的就是要經常來給他打氣，指導指導，讓他們樹立一種富而思進的觀念，並走上健康發展的軌道。
周明還告訴林民，當前還有一些致富大戶，他們的思想不如責任製初期那樣單純，有一部分人的納稅觀念淡薄，國家意識不強，這些還需要我們各級幹部多做工作，中國的農民在於教育。當然，目前我們的農民負擔也太重，賦稅的總量與農民的實際承受能力不對稱。還有一些貧困戶，他們是農村中的弱勢群體，現在還窮得很，改革開放以來，貧富差距越來越大，富的愈富，窮的愈窮，這些都是我們這些基層幹部值得注重的方麵，要把工作中心轉移到人們容易忽視的地方上來，從而促進社會的共同進步。
林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些新奇的觀點，真是見仁見智，受益匪淺。
周明同誌雖然是一個老同誌，但林民感覺到，他又是一個很有文才的基層幹部，在行程中，他常常文謅謅的，有時也興奮地露幾手。有一天在一個先富後窮的年輕農民家中，那位農民向周書記討教時，周明沒有說什麽，隻是寫了一個字條給他，並叫他自己去領悟，那位農民展開一看，上麵寫道：
膽大才疏是梟雄，
茅廬初出誌非同。
單身闖南成孤雁，
隻影投西似餓蟲。
善戰能征為豪傑，
因勢利導則亨通。
兵家不敗難成將，
實地站穩再騰空。
那位農民向周明連連稱謝，並強行挽留兩人在他家住宿了一夜，晚上大家一起談至深夜，還吸引了周圍的許多群眾前來傾聽，周明與農民一起有說不完的話，話閘子一拉開，投緣得很。林民想，在周明身上他有學不完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