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立在廳中,整個人白發蒼茫,臉上堆滿了憔悴和疲憊,三天三夜沒有合眼。
此時,已經有了小蓮初的消息,可這個消息,對十五來說是最糟糕的消息。
她的人,尋回了兩具屍體,還有五個盒子。
雕花沉木盒子,滴血梵文封印。
這是奇異鋪的盒子,當年的自己,就是將心封印在了這種盒子裏。
而蓮絳出賣了自己一半的血。
五個盒子,是往城裏排開的,上麵有阿初的氣息。
看來是小蓮初留下的記號。
可是,沒有比落在奇異鋪手裏更讓十五擔心的了。
因為,奇異鋪的人先後找過自己。
蓮絳用血換了十五的心,可血卻被做成了紅魔傘,落到了碧蘿手裏,以此來對付蓮絳。
“你們去看看碧蘿。”十五慌忙吩咐。
一個時辰之後,流水回來,“同舒池一齊懸掛在城牆上的碧蘿,幾天前消失了。”
十五呼吸一滯,“果然,奇異鋪的那個老太婆是景一燕。”
“她為何要帶走阿初?”
“景一燕幾十年前和蓮絳父親有一段糾葛,她這些年所做的一切,不過就是為了逼蓮絳父親顏緋色現身。”
“您是說,這一次帶走阿初,也是為了逼顏緋色出現?”
十五歎了一口氣,心下稍緩,“也隻有這麽解釋了。”
“那怎麽辦?景一燕早已瘋魔,萬一出手傷了阿初怎麽辦?”
“在見到顏伯伯之前,她不至於傷害阿初。”十五有些頹然地坐在位置上。
“可是,阿初怎麽辦?”
“解鈴還須係鈴人……我怕是要去找蓮絳了。”十五捂住頭,艱難地開口。可蓮絳已不記得她。
“夫人,大冥宮來人了。”
門外傳來一個突兀的聲音。十五起身,推開窗戶,看到院子裏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冷?”
“冷護衛?他怎麽會來?難道說是替豔妃來的?”流水蹙眉。
“來得正好。不管他替誰,總之是大冥宮有事相求。”十五深吸一口氣,“讓他進來。”
冷進屋時,看到屋子裏的擺設不由一愣。紅寶石鑲嵌的珊瑚擺在中間,鑲玉鏤空雕花屏風各自擺三方,琉璃燈座上麵放著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卻成奇異的角度放置,將光凝在了寶石珊瑚的那方軟榻上,整個屋子奢華而氣派。
軟榻前方,香煙繚繞,可見一個氣質高貴、姿態慵懶的人靠在那兒,對方麵容不清,一雙拿著折扇的手,酥媚無骨,頓將屋子裏的珠光全比了下去。
冷如何凝神,都無法撥開那層層霧靄,看清煙霧後麵之人的真容。
冷心中暗驚:這霜發夫人並非徒有虛名。而且,看這屋中擺設,也怕非凡人。
原本曾試想,若霜發夫人真有一雙媚骨之手,那就用絕世罕有的珠寶來邀請其為小魚兒看病,如此看來,人家根本不缺這些。
“大冥宮護衛冷見過霜發夫人。”冷恭敬地行了一個大禮。
那持著扇的手一抬,動作格外優雅,“賜座。”
同那媚骨手一般,聲音亦有幾分慵懶和嫵媚。
“聽聞霜發夫人能一手遮天,冷今日慕名而來,希望不會唐突。”
“嗬嗬……”煙霧後麵傳來一串淺笑,“那院子裏的屍體,難道說是冷護衛慕名而來的禮物?”
“這……”冷微微尷尬,“夜帝陛下說如果霜發夫人能醫治好那人,便盛宴款請夫人大冥宮一聚。”
“我乏了,送客。”煙霧後麵的女聲不耐煩地傳出來。
冷大驚,忙起身,如實道出:“小殿下身體欠佳,望霜發夫人媚手遮天,賜小殿下一個安健。大冥宮必有重謝。”
煙霧後麵的十五神色微凝:原來冷是為了小魚兒而來。
沒有聽到十五的聲音,冷又忙道歉,“方才不得已撒謊,請夫人原諒。”
“替小殿下醫治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也有要求。”
“夫人請說。”
“讓你們陛下親自帶小殿下來鄙府。”
冷震驚,暗道:這可不是一般的要求。
“冷這就回去稟報。隻是,那外麵的屍體……”
這樣的要求,他可以回稟,但是,這也要取決於這個霜發夫人是否真的有能力一手遮天。
“留下一個侍衛,明日我會派人送回。”十五微微一笑,“當然,冷護衛可別忘記了,醫治好你手下之後,我這裏就隻有一個名額了。”
“冷明白。”冷又行了一個大禮,匆匆離開。
十五之所以讓蓮絳帶著小魚兒來,自然有她的理由。
第一是要見到蓮絳,第二是剛好借此機會將小魚兒長時間留在身邊,再尋機將他帶走。
唯一可惜的是……這恐怕要丟失一個拿回凝雪珠的機會了。
機會總是有的。
現在要救阿初和小魚兒。
次日傍晚,一人一屍被送回了大冥宮。
兩個人都躺在了地上。
護衛奄奄一息,卻依然活著,而他的心被人換了一顆。
冷先是茫然,旋即又是震驚:換心術!
小魚兒,不就缺一顆心?
可看到被換了心依然活著的侍衛,蓮絳和冷不由得都是一陣驚悚。
驚悚的不是這巧妙的醫術,而是那霜發夫人的投其所好,對方此舉,顯然已經明了他們所求為何物。
所謂知己知彼,對方對大冥宮內的一切,已經了如指掌了。
“本宮倒是想會會這霜發夫人到底何方神聖。”
奇異店鋪
“啊,婆婆……又著火了!”
一個幼兒的聲音傳來,景一燕渾身一抖,拄著拐杖趕緊跑出去,看到小蓮初站在店鋪的櫃台上,一邊跺腳,一邊扯著嗓子尖叫。
牆上類似藥房的櫃子裏放著的都是這些年來她到處換來的“東西”,可如今這個小東西來了之後,這個地方就一天著火幾次。
“婆婆!火、火!”
這孩子的嗓門大得驚人,一驚一乍的,直叫景一燕頭皮發麻,顫聲道:“你別喊了,你喊得我頭疼!”
一看到那燃燒的盒子,景一燕頓時跳了起來,忙撲上去,打開盒子,可盒子裏除了那團鬼火,什麽都沒有。
“我的小鬼呢、我的小鬼呢?”
這盒子裏,是她去南嶺一帶深山裏,好不容易收集的小鬼。
這些小鬼在人世間漂浮了幾十年,很快就要被她馴養成厲鬼了……
“婆婆……”小蓮初扯了扯景一燕的衣服,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什麽是小鬼?”
“小鬼就是……”景一燕痛心疾首地四處尋找,哪裏顧得上小蓮初的問題。
這個屋子裏有結界和封印,任何人、蒼蠅、小鬼、惡靈都不可能跑得出去。怕小蓮初耍手段,她就將他關在這裏。
可現在,平白無故地,小鬼不在了!
她丟下盒子,忙拉開其他櫃子一個一個地找。
可她越找越心驚,不但她蓄養的小鬼沒有了,還有幾隻惡鬼、血鬼,甚至一隻厲鬼也不見了,盒子上麵的三條封印全都斷了。
“啊!”
又一聲刺耳的尖叫傳來。景一燕惡狠狠地回頭,盯著小蓮初,“說了不要叫!”
這破小孩的聲音,不知為何,每一聲都尖銳得就像利刃紮心!
小蓮初忙抬起胖乎乎的手捂住嘴巴,大眼睛無辜而驚慌地瞧著景一燕的身後,然後眼睛一翻,啪嘰昏了過去,直挺挺地躺在桌子上。
這昏得可真是時候!
景一燕大驚,感到背後熱氣噴來,一回頭,一張血盆大口帶著令人反胃的惡臭撲了過來。
“厲鬼!”
天地間,鬼魅中最恐怖的是魅精、魅、厲鬼、血鬼、惡鬼、小鬼,它們能吞噬一切帶帶氣息的物體,以此來強大自己。
她大驚,抬起手裏的拐杖,往前一擋,一道白光閃過,將厲鬼定住。
這隻厲鬼已有簡單的人形,長出了手和腳,雖然頭隻是一張裂開的嘴,但是隻要吞噬惡鬼,或者靈力強大的人類,說不定很快就會修煉成魅。
而現在,這個小屋子裏,隻有兩個人,一個是景一燕,一個是小蓮初。小蓮初早就昏了過去,那厲鬼看無法感受到他的氣息,因此,不顧一切地猙獰著血盆大口就要吃景一燕。
“難怪我的那些血鬼不在,原來是被你吞噬了。”看著這隻被自己封印了多年的厲鬼,景一燕冷笑,手裏丟出一道光,和那厲鬼纏鬥起來。
厲鬼是靈力僅次於魅的怪物,而且身上還有屍毒,一不小心就會被其咬到,潰爛而亡。
她雖然不怕這個,但是她也擔心,殘忍的厲鬼也將自己吞噬。
“血鬼……”鬥了一會兒,角落裏又一隻血鬼鑽出來撲向景一燕。
隨後又是惡鬼!
怎麽回事?景一燕大驚。這些鬼不都是被厲鬼吃了嗎?又是從什麽地方跑出來的?而且全都圍攻向她!
等重新收拾好那群鬼,封印在同一個盒子之後,景一燕也幾近虛脫,靈力耗盡,慢慢昏了過去。
“啊啊啊……”
尚未恢複,刺耳的尖叫像炸彈一樣轟炸而來,景一燕痛苦地睜開眼睛,看著眼前——有一個破小孩兒像猴子一樣在眼前跳來跳去。
“你……”她真有一種想要一棍子將這破小孩兒敲昏的衝動。
“婆婆,有個好多血的人!”小蓮初完全無視景一燕仇視的眼神,衝上來抓著她的頭發亂扯,哇哇大叫,“它嘴巴好大,好多血……”
景一燕無力地看了看像被拆遷過的鋪子,看著那些七零八落掉在地上的盒子,又看了看眼前這個張牙舞爪的破小孩,終於受不了,拄著拐杖,拎著破小孩兒的衣服出了房間。
“婆婆,你要帶我去哪裏哇?”破小孩兒完全不介意像一個蘿卜一樣被拎出來。
“你給我閉嘴!”景一燕聲音哆嗦。
“為什麽呢?”破小孩兒眨著無辜的大眼。
“我不想聽你聲音!”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吵鬧的小孩兒。
蓮絳小時候冷漠自傲,和顏緋色性格相似,從不搭理人,可為何這小破孩繼承了兩個人的容貌,性格卻是天壤之別,嘰嘰喳喳吵個不停?她都開始懷疑自己抓錯了人。
“為什麽?”破小孩兒眼睛含淚,“婆婆你不喜歡我了?”
景一燕沒有力氣說話了。
“婆婆,你怎麽了?”
“婆婆,你被那怪物咬了嗎?”
“婆婆,你要帶我去哪裏?”
景一燕頭昏腦漲,看到旁邊的一處屋子,直接推開門,把小蓮初丟了進去,然後對屋子裏的人說:“將他看好,別讓他跑了。我要閉關三日。”
“婆婆,你不要我了嗎?嗚嗚嗚,婆婆,你不要阿初了嗎?嗚嗚嗚……”小蓮初將臉貼著門縫,看著景一燕走遠,咧嘴大哭的同時不由勾起一絲狡黠的笑,旋即抬手摸了摸藏在帽子裏的盒子。
他在娘胎裏就和這些鬼打交道,當然知道這些鬼的脾性:吃帶氣息的東西!
用鬼火解開封印,放出了厲鬼,自己裝昏閉氣,再將另外幾隻裝著血鬼的盒子封印解開,將它們放出來,一起圍攻景一燕。
至於小鬼嘛,填了肚子。
惡鬼、血鬼、厲鬼太強大,小蓮初還吃不下。
“咦,終於出了那該死的黑屋了。”小東西開心地拍拍手。
那屋子裏有結界,他逃不出去,而這個屋子,什麽都沒有。
小東西腦子飛快地轉著,想著怎麽跑出這個小屋,一回頭,卻發現屋子裏還有一個怪物。
那怪物裝在壇子裏,臉上覆蓋著一張假皮,似隨時都要掉下來,而對方一雙血淋淋的眼睛,滿是仇恨地盯著自己。
小蓮初好奇地盯著壇子裏的人,發現她身上有許多吸血蛭,正覆在她身體上吸食那些膿,待全身通紅,就掉落下來。
“你就是那賤人的兒子?”壇子裏的女人突然發出一聲厲笑。
“你說什麽?”小蓮初眼神冷了冷,盯著壇子裏的女人。
“我說你是賤人的兒子!”壇子裏的那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身中屍毒,又被做成了人彘,前幾日被景一燕救回的碧蘿。
“你最好閉嘴!”
“哈哈……賤人的兒子、賤人的兒子!”碧蘿瘋狂地大笑,盯著蓮初的眼神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你是瞎子吧,哈哈哈……這是上天對那賤人的懲罰,報應!賤人的兒子。
“那賤人命真賤,像蟑螂一樣,竟然還沒有死,生下了你這個小雜種。她以為老娘死了,老娘也沒有死!哈哈哈。
“那賤人沒想到吧,她的賤種兒子現在被我們抓了!”碧蘿這一笑,臉上覆蓋的假臉就掉了下來,黃膿湧出,發出陣陣惡臭,可她渾然不在意,甚至一翻,帶著身上的壇子滾到蓮初身邊。
蓮初皺起眉頭,後退幾步。
碧蘿跟著滾近,“你跑不掉的!等我身上的毒解了,我就把你這小雜種手腳砍斷,也放在壇子裏。第一天,我將你的手給那賤人送過去。然後要求她也砍了自己的手!”碧蘿聲音越來愈大,“哦,再是你的腳、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耳朵……最後,還把你整個皮都剝下來。像舒池那窩囊廢一樣,做成一麵旗幟掛在牆上!”
碧蘿喘著氣,“我要那女人跪在地上求我!我要那賤人生不如死……我還要把她丟去當軍妓!”
“我再說一次,閉嘴!”小蓮初眼底湧出一絲煞氣。
“喲,雜種還會護著你娘啊?哈哈……”碧蘿完全不理會小蓮初,“要不要我給你說說你娘的那些齷齪肮髒的事情?嘻嘻,指不定你是誰的雜種呢。沐色的?秋葉一澈的?蓮絳的……恐怕你那賤人娘都不知道你是誰的兒子吧。”
小蓮初盯著碧蘿,揚眉,“你說你解毒了要把我放到罐子裏?”
碧蘿一愣,笑道:“我要把你剝皮了再放進去,哈哈……”
“是嗎?”蓮初臉上揚起一抹純良無害的笑,“意思說你中毒了,這些吸血蛭在給你解毒?”
碧蘿突然頭皮一麻,盯著蓮初。
蓮初從小靴子裏拿出一個精巧的火折子,然後用力地抽開,那藍色火苗閃了閃。
“你要幹什麽?”碧蘿大驚。
小蓮初蹲下身子,用火來燒碧蘿身上的吸血蛭,“你在罐子裏一定很餓吧,我給你烤肉吃!”
“你住手、你住手!”碧蘿撕心裂肺地尖叫。身上的吸血蛭一遇火,當即從碧蘿身上滾下來。
“我剛才讓你閉嘴了。”小蓮初的聲音透著一絲陰森,手上動作卻沒有停,甚至看到旁邊有幾塊布,點燃之後就丟到碧蘿的罐子裏。
“啊……雜種,你給我住手。”碧蘿大叫。
景一燕已經去閉關了。出來時,蓮初就發現了這個陰森的院子並沒有其他人。
“怎麽把門打開?”小蓮初極其有耐心,繼續燒著那些蛭。
“門後有一個機關!”碧蘿尖叫,得先讓這雜種停手。
這些都是從南疆叢林裏尋來的百年吸血蛭,極其罕有,少一隻,她身體內的毒都解不完。
蓮初懶懶地看了碧蘿一眼,起身走到門邊,果然發現一個機關,一扭動,那門果然打開了。
但是他並沒有走,而是看著碧蘿,“茅房在哪裏?”
“這哪裏有茅房?”碧蘿盯著蓮初,不知道他要做什麽。
蓮初沒有做聲,從屋子裏找來一根棍子,然後往壇子下麵一撬,壇子紋絲不動。
“你這個雜種,我門都打開了……啊啊……你要做什麽?”
蓮初將左眼上的帶子扯下來。
這一刻,怒罵的碧蘿突然止了聲,震驚地看著小蓮初的左眼。那是一隻通體幽碧色的眼瞳,裏麵似凝聚了這世間最翠的綠,純粹卻陰邪。
“你是什麽怪物?”碧蘿哆嗦出聲。
蓮初微微一笑,胖乎乎的手放在壇子上,一用力,碧蘿就被像球一樣被他推走。
“你要推我去哪裏?雜種,你給我住手!”
蓮初默不作聲地推著。碧蘿和西瓜無異,在地上不停地翻滾,翻得她頭暈腦漲,待停下來時,身邊傳來陣陣惡臭。
碧蘿仔細一看,“你這雜種,我會把你碎屍萬段!”
旁邊,竟然是一個堆積滿糞便的茅坑。這個地方早就沒有人住,但是先前留下的糞便也沒人清理,如今也是臭味熏天。
“你剛剛說,我娘以為你死了?”蓮初的聲音裏透著與他年紀不符的殘忍和冷漠,“那你就死吧。”
“賤人、雜種!賤人、雜種……”
沒等她喊完,蓮初手用力一推,碧蘿整個人連帶罐子都滾入了一人多高的糞池坑裏麵。
“嗚嗚……”她掙紮了幾下,結果越動,那罐子就沉得越厲害。
“胭脂濃!”
碧蘿狠狠地張口,蟲糞灌入口中。她沒有手腳,動彈不得,但是蓮絳當時純粹為了折磨她,定期給她食物,所以她苟延殘喘,死不了。
而她也不願意死,始終相信景一燕會來救她。果然,景一燕找到了吸血蛭。
“唔……”糞便灌入體內,她完全不能呼吸。幾個掙紮,碧蘿完全淹沒在了糞坑裏麵,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她內心全是不甘,但是沒人來救她,而糞池旁邊還站著一個小惡魔。
“我死不了……”
碧蘿千恨萬恨,她告訴自己不能死,她好不容易等到景一燕去南疆找來了那吸血蛭,她要活著。
她要報複胭脂濃,她怎麽能容忍胭脂濃還這麽瀟灑地活在世界上,還能生下雜種?
上天不公平!
她不敢在糞池中掙紮。
那漫天的惡臭將自己包圍,連身下的罐子都裝滿糞便,心肺無法承受壓迫時,她第一次深刻地意識到自己要死了。
碧蘿從來沒有想過,她會死在仇人兒子手裏,還是以這樣的方式。
“你……怎麽在這裏?碧蘿呢?”背後傳來一聲驚呼,小蓮初一回頭,竟然看到那景一燕跑了出來。
機關門開啟的瞬間,就驚動了景一燕。
碧蘿斷手斷腳,怎麽可能將那門打開?景一燕很快警覺地跑出來,卻看到小蓮初叉腰,一臉冷然地站在糞池旁邊。
那張漂亮的臉蛋兒沒有方才那種楚楚可憐,反而有一種她分外熟悉的冷酷森然——這是顏家人固有的表情。
注意到攪動的糞池,景一燕三步掠來,手裏的拐杖往裏麵一鉤,果然鉤住了碧蘿的脖子。
那碧蘿全身是糞便蛆蟲,兩眼翻白,嘴裏、鼻子裏全都是汙跡,已沒有了氣息。
景一燕驚駭地看著這一幕。她用盡一切辦法在救碧蘿,而碧蘿也熬過了各種折磨,竟然,這般死在了這小惡魔手裏。
“你這小魔鬼!”最終,景一燕全身發抖,氣得隻說出這幾個字。
許是憤怒至極,景一燕眼底泛著紅光,手裏的拐杖擊向了小蓮初。
小蓮初微微一驚,眼底卻沒有絲毫懼怕,而是將手放在唇邊,發出一聲長嘯。
黑暗中,一隻通體雪白的狼躥了出來。小蓮初抓著它白色的毛發,靴子一蹬,翻身騎了上去。那鬼狼身體一躍,就翻過了牆。
“原來,你早就算計好了要逃!”
這個院子,唯有那黑屋才有結界和封印。看著蓮初逃跑,景一燕才恍然驚醒,自己被這看似純良無辜的小魔鬼給耍了,當即惱羞成怒,也懶得顧通體惡臭的碧蘿,跟著追了出去。
鬼狼背著蓮初飛快地衝出林子,步子卻不由一滯,小蓮初的眉也皺了起來。
前方竟然是一片荒蕪陰森的墓地,風雪中,這片墓地不時傳來嗚咽聲,更重要的是,小蓮初和鬼狼都感到了有一種危險且可怕的氣息在前方,那氣息十分強烈,甚至可以說是詭異。
這種詭異,遠遠勝過了景一燕的格子箱子。
小蓮初沒有讓鬼狼前進,隻是坐在上麵,觀察著墳地。
“小鬼,我看你往哪兒跑!”背後傳來了景一燕瘋瘋癲癲的聲音,她拄著拐杖站在十尺之外,眼中恨意折射,“你們顏家人個個都這麽無恥?你們把碧蘿逼死,就不怕有報應?”
她蒼老的聲音帶著幾分淒厲,“你們以為躲著就不用還清那些債了?為什麽要我一個人守在光明聖殿?為什麽翡翠要墜入地獄?你呢?”
景一燕瘋癲至極,已語無倫次。
小蓮初微微蹙眉,看到景一燕一臉猙獰撲了過來。
她手裏的拐杖化出一道道紅色的刀刃,四麵八方朝小蓮初卷襲而來。
鬼狼大驚,點足一躍,騰空而起,身形在半空中卻是一滯,然後帶著小蓮初跌落在地。
“這幾十年他都不出現,那就由你來替他還債。”景一燕步步逼近小蓮初,“我覺得翡翠在地獄應該很累了,不如你下去陪她。”說著,再次舉起手裏的拐杖。
小蓮初指著景一燕身後,“好大一隻鬼。”
景一燕一怔。
趁這片刻,小蓮初摘掉帽子,飛快地將藏著的一個盒子打開,一隻通體滴血的厲鬼衝了出來。小蓮初爬起來,飛快朝墓地深處跑去。
“你這個小賊,你竟然敢偷我的盒子!”景一燕一看那隻厲鬼,氣得渾身抖如篩糠,“你們顏家人都是小偷!都是小偷!都是小偷!”她淒厲地叫著。
那厲鬼一聞氣息,血盆大口冒出一團黑煙,就朝景一燕掠了過去。
“結印!”
景一燕以拐杖凝出一個結界,卻在擋住厲鬼的瞬間,跪在地上吐出一口黑血。她不敢糾纏,恨恨地盯著小蓮初逃跑的方向,站起來,拚盡周身最後一絲力氣,後掠幾十尺消失不見。
厲鬼聞不到景一燕的氣息,發出一聲怒吼,回身飄向墓地。
空氣中,小孩兒的味道更加美味,它早就饑餓難耐,一路尋找。
而小蓮初當然也清楚這一點,因此放出厲鬼的瞬間,他飛快逃跑了。如今的他,根本沒有力量收服厲鬼。
腳下踩到一攤軟泥,小蓮初毫無提防地摔在地上。他正要爬起來,卻看到風雪中一個白色的身影慢慢朝這邊飄浮過來。
“就是這個……氣息。”小蓮初默默念道。
就是這個強大而詭異的氣息,幾乎覆蓋了整個墓地,像一種警示,提醒任何人都不得踏入此處。
方才,這個氣息逼著他和鬼狼不敢前行。
那身影翩然而至,在離蓮初大約十尺的地方停了下來。風雪太大,有些眯眼睛,可蓮初還是看清楚了,那是一個人。
栗色卷發似海藻般落在身側,一張臉清美如仙,淡紫色的眼睛靜靜地看著自己。
他立在風雪中,可周身卻不沾片雪,幹淨得如畫中走出之人。
小蓮初呆呆地看著那人的眼睛,頭頂一聲厲嘯,穿破墓地。
背後厲鬼終於追上來,看到地上的小蓮初,當即化成一道血紅的光,如閃電般衝了過來。
蓮初伸手要擋,卻聞頭頂絲絲風聲飛來,在那一瞬間,那隻厲鬼突然被定住。
孩子就在眼前,卻吃不到,那厲鬼掙紮得格外厲害,然而,它每掙紮一下,身體上就有無數條絲線將自己勒緊。
“這厲鬼是你的?”那人看著蓮初,微微一笑,問道。
“嗯。”蓮初乖巧地點點頭。
那人抬起左手,瑩白的手心裏亮起一道紫色的光,那厲鬼發出聲聲淒厲的嚎叫,身體越變越小,最後凝成一滴血落在了紫瞳男子的手心。
他將它重新放回了盒子裏,彎腰遞給小蓮初,“這是你的,它太厲害,你還駕馭不了。”見他這麽小,又將他抱起來。
“謝謝。”小蓮初禮貌地道,然後問:“你是我爹爹嗎?”
男子微微一愣,絕美的臉上露出一抹笑,“不是。”
“為什麽不是?你的眼睛很特別啊。”小蓮初不甘心地看著眼前的男子。
姑姑說他爹爹有一雙非常特別的眼睛。
男子不知道說什麽,隻笑道:“我叫沐色。”
“我叫蓮初。”小蓮初開心地看著沐色,也不忘記補充道,“我可能是你兒子!”
“可是……我沒有成婚。”這小東西,樣子看起來很認真,又帶著幾分執著。
“姑姑說,我爹爹病了一場,所以不記得我娘了。放心好了,你會喜歡我娘和我的。”
“為什麽?”沐色抱著小蓮初走出墓地。
“因為我娘很好看啊。”小蓮初十分自豪,“所以我也很好看。”
“嗯,你真的很好看。”沐色溫柔地看著小蓮初,“你要去哪裏?”
“去找我娘啊。我可是專門出來找爹爹你的。娘看到你一定好開心。”
小東西一開心,一下就抓著了沐色漂亮的卷發,卻懊惱嘀咕:娘親的頭發是白色的,爹爹的頭發是栗色的,自己的怎麽是黑色的呢?不過,自己也是卷發呀。
“那你娘在哪裏?”
沐色低頭,可懷裏的孩子卻抓著他的頭發,睡著了。
戴著俏皮可愛的狼頭帽,卷發貼著白皙漂亮的臉頰,卷長的睫毛因為沾過雪有些濕潤地覆在臉上,嘴巴粉嘟嘟的,十分惹眼。
“這是誰家的孩子啊……”
他歎息一聲,看著茫茫墓地,最後尋了一棵樹坐下,將孩子放在懷裏,用衣服裹好。
雪片片飄落,像無數的心事,慢慢堆積,卻無法融化。
他從袖中拿出一尊木雕,凝了一會兒,拿出短刀再次雕刻起來。
次日清晨,雪終於停了,小蓮初在肚子咕咕的抗議中醒了過來,抬起頭,看著沐色正低著頭,在雕刻東西。
“爹爹……”他甜甜地喚了一聲。
沐色手一抖,尖銳的刀劃過指尖。
他低頭,看著懷中漂亮的孩子,無奈地笑道:“我不是你爹爹。”
“那你為什麽要救我?”
救人和爹爹有關係?沐色看著小蓮初的臉,“我覺得我可能以前見過你。”
“哎喲,這就對了嘛。”小家夥露出一個甜美惑人的笑,“一定是我在肚子裏時,你見過我。”
沐色笑容微僵。這真是一個執著的孩子。
“爹爹,我餓了。”
“那你要吃什麽?”
小蓮初想了想,畢竟第一次見麵,總不可能說自己喜歡吃那麽可怕的東西吧,好歹要給自己爹爹留一個很好的印象。他眨了眨眼睛,想起那日在街上見到的小吃,“糕點。”
“好,我順便送你去找你娘。”沐色將他從懷裏扯下來,收起自己的短刀。
“爹爹,這是什麽?”
注意到沐色手裏的木雕,小家夥好奇地抓來一看,“咦,這不是我娘嗎?”
“你娘?”沐色驚訝地看著小蓮初,“你娘長這個樣子?”
“當然,我娘可美了,我從來沒有見過比她還美的人。”小蓮初一邊自誇一邊看著那木雕,“但是,這真的像真人啊。”
“你娘……”沐色有了一絲顫音,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小蓮初,卻見著孩子一臉認真,根本不像在撒謊。
見沐色神色恍惚,小家夥拍了拍他的肩頭,“嗯,沒錯,你就是我爹了。”那樣子,竟流露出長輩對晚輩才有的欣慰之色。
“你是胭脂的孩子?為什麽三年,我都沒有找到你們?”他顯然還有一絲疑惑。
“當然找不到,我娘在冰湖裏睡了快三年。”小家夥拉起沐色的手,“走吧,我們去找娘。你看到就知道了。”
兩人穿過墓地,往赤霞城走。這裏地處偏遠,待一大一小兩個人進城之後,都接近黃昏了。
小東西趴在沐色背上,耷拉著眼皮,臉色雪白,身體也開始冰涼。
毒要發作了。
“爹爹,那裏有吃的。”
蓮初指了指一個小店,心中想道:還是讓鬼狼發出信號,讓娘來接自己吧。
他不想讓爹爹知道自己是一個病秧子。
沐色帶著蓮初進了小店,點了幾個東西。
小東西一邊扯出燦爛的笑,一邊嚼著毫無味道的糕點。
“難道說不好吃?”看著他懨懨的樣子,沐色擔憂地問道。
恰此時,外麵又傳來糖葫蘆的吆喝聲,小蓮初本能地抬頭看去。大街的對麵,擺著一大捆的糖葫蘆。
“要吃糖葫蘆?我去給你買。你別動。”沐色起身,走出了小店。
蓮初喚出了那隻有點受傷的鬼狼,“你去找姑姑來接我和爹爹。”
鬼狼離開之後,原本安靜的街道,突然像潮水一樣湧出了許多人,小店內正在吃東西的客人都紛紛跑了出去。
“據說那是豔妃啊。”
“是豔妃嗎?你剛剛看到了?”
“我一路跑著過來的。”
人群湧動,將街道兩旁圍出了兩道人牆。小吃店內,跑得一個人都沒有,那老板和小二都跑到窗前,試圖站在高處瞭望。
“爹爹……”小蓮初站在桌子上,無法穿過人群找到沐色。
恰一回頭,卻看到那景一燕陰魂不散地又出現了。
小蓮初自知毒發,又明白此時不可放出厲鬼,幹脆跳下了臨街的窗戶,擠進人群裏,去找對麵的沐色。
十輛馬車浩浩****地從大冥宮方向而來。
那大冥宮是夜帝的皇宮,其居在雲端,巍峨神秘,這些年,關於大冥宮,關於豔妃,關於夜帝的事情傳得神秘莫測。
今日,竟然有十輛黑色的馬車出現,整個赤霞城沸騰了,所過之處,圍滿了老百姓。道路幾乎被堵得水泄不通,即便有禁軍開道,可馬車依然行駛緩慢,幾乎一走一停。
所有人都踮著腳尖在猜測哪輛車裏坐著的是夜帝,哪一輛車裏坐著的是豔妃,而其他車裏又都是什麽人。
三年來,眾人對夜帝的好奇心從未消減過。
現在一出現,別說沸騰,整個赤霞城幾乎鬧翻了天,所有人都放下手裏的事,生意都不做了也要來觀望,一睹那神秘帝王和豔妃的風采。
豔妃就坐在第一輛車裏。她神情倦怠地靠在馬車裏,卻並沒有因為要見到那個名動天下的霜發夫人而有絲毫興奮。
因為,霜發夫人,今年隻醫治一個人。
而得到這名額的,竟然是小魚兒。
若非她發現得早,恐怕此時小魚兒都被救治好了……她一時想不到辦法阻止這一切。
“娘娘,外麵的人,可真是熱情啊。”宮儀小心翼翼地透著紗簾看著外麵,激動地說道,“馬車又慢了,看樣子,前麵又被堵了呢。”
豔妃目光一閃,心中卻道:堵了不更好?若發生點什麽刺殺事件……想到此處,她身體往前一挪,直接撩起了整個馬車簾子。
“娘娘……”宮儀來不及阻止,豔妃的姿容已經展露在眾人的視線中。周圍頓時抽氣聲四起,馬也發出一聲鳴叫,停了下來。
眾人紛紛錯愕地立在原處,怔怔地看著馬車裏的女子,眼底無不出露驚豔之色。連同隨行維護秩序的侍衛都呆愣地看著那傳言中絕代芳華的女子。
沉魚落雁,朱顏逆天,在此女子麵前,怕也要遜色三分。
她長發披肩,兩隻孔雀羽翎金絲耳墜,流光閃動,讓她本就豔麗的臉更添了幾分光彩。
女子目光淡淡地掃過眾人,勾唇一笑。
“好美……”
驚歎聲四起。後麵看不到豔妃容貌的人紛紛發瘋一樣,拚命往前麵擠。
原本就混亂的場麵,直接爆掉,甚至有人開始拳腳相加地打了起來。
有些也顧不得侍衛的阻攔,幹脆湧向了豔妃的馬車。
侍衛逼不得已,手裏長矛揮動,試圖避開混亂的群眾,“護住豔妃,護住豔妃……”人越來越多,侍衛攔不住,朝後麵大喊。
原本護住後麵幾輛馬車的侍衛也紛紛拿著兵刃前來,宛如鐵甲盾牌一樣將豔妃的馬車圍住。看到如此多的禁衛軍,那些百姓不但沒有害怕,反而還往這邊擠,隻為一睹這最美妃子的風采。
看到周圍亂作一團,豔妃非但沒有收斂,反而目光妖嬈地掃過眾人,笑得更加肆意嫵媚。
紅顏禍水,怕是如此。
她坐在位置上,一手扶著簾子,甚至還會探出頭往後觀望,目光卻是盯著最後一輛馬車……
“娘娘,放下簾子吧,怕真要出事了呢。”
“出事了才好呢。”她嘻嘻一笑。
最後一輛馬車,卻並沒有因為前麵的混亂而有絲毫動靜。
豔妃眼底掠過淡淡的失落,卻很快回身朝眾人一笑,隻等待更大的混亂到來。
“胭脂……”
正當豔妃欣賞眾人為她亂成一團時,一個聲音飄了過來。豔妃眼瞳一閃,循著那聲音看去,當即渾身一僵,方才還流光四射的眼底,竟然掠過幾抹懼怕。
在最前方,站著一個栗色卷發少年,他身著白色的衣衫,不染纖塵地立在人群中,風姿卓越,那瞬間,天邊紅霞在他麵前失色。
紫色的雙瞳宛如夏日最燦爛的蔓藤花,明亮奪目,卻在此刻,深情而專注地凝望著自己。
豔妃慌忙放下簾子,大喊:“攔住他!”
她萬萬沒有想到,沐色竟然會活著!消失了三年的沐色,竟突然出現在這裏。
“不準他靠近!”豔妃冷聲吩咐。
站在外麵的沐色亦是一怔。他茫然地看著馬車裏的女子,不明白一向愛護自己的胭脂,為何這般冷漠無情地對待自己。
“快走!否則就動手了。”
最前麵的侍衛厲聲嗬斥,用手裏尖銳的矛將沐色攔住。可沐色全然不顧,繼續靠近。
侍衛大怒,也顧不得太多,手裏的矛刺向沐色。
“啊!”挨著沐色的人發出一聲尖叫,嚇得忙捂住眼睛。可放下手時,卻見沐色依然完好。
侍衛大怒。明明看到對方沒有動啊,他一回頭,大喊:“拿下!”
一部分人一起攻上去,這一下,原本混亂的人群,真的亂成一團了,尖叫聲,嘶喊聲,哭喊聲,倒塌聲,好似這一刻,整個赤霞城在被人強拆。
而人群中的少年,身形卻如鬼魅一樣縹緲,那些長劍長矛如何都刺不中他。
小蓮初靈巧地躲在人群中,可每每回頭,都能看到那景一燕拄著拐杖跟在身後不遠的地方,試圖穿過人群抓住他。
小東西抬頭看了看人群中包圍的黑色馬車,又見侍衛大喊“護住豔妃”,全體紛紛往前跑,趕緊貼著別人的小腿一下鑽過街道,趁著這一波混亂從馬車下麵鑽過去,然後一蹬腿兒,掀開馬車簾子,靈巧地鑽入了其中一輛。
如今太陽落下,他體內寒毒開始發作,得想辦法多熬一會兒,因為娘親很快就會帶人來尋他了。
為此,小東西就選擇了這輛馬車,稍作安頓。
可剛坐進去,小東西就發現馬車裏竟然還坐著一個人。
與其說坐著一個人,倒不如說靠著一個人。
那人姿態慵懶地斜躺在白色狐皮軟墊上,一手托腮,一手隨意托著一個鑲嵌黑寶石的骷髏頭。馬車裏光線有點昏暗,小蓮初還是看清了對方的容貌。綢緞般瀉開的長發下,是一張比娘親還要漂亮的臉,那張臉,從額頭到下頜,完美得近乎妖冶。對方又穿著一身黑衣,上麵繡著金色的花紋,暗自流動著詭異的光華,肆意而邪氣。
小東西睜著眼睛,忍不住打量著這個漂亮的人。
身體越來越寒冷,他抱緊了手裏的多多,似要取得一點溫暖。
外麵的吵鬧聲越來越大,可此人卻似睡著了一樣,絲毫不為所動。
瞧著此人那像黑蝴蝶般漂亮的睫毛,小蓮初出於禮貌,小聲地道:“姐姐,我能不能在你馬車裏坐一小會兒?”
蓮絳聞聲,不由驚訝地睜開了眼睛。他看到馬車裏竟然平白無故地多了一個全身毛茸茸的不明物。
不明物腳蹬小鹿靴,身穿狐毛流雲繡夾襖,頭戴一頂狼頭帽子,小小的臉蛋兒藏在帽子下麵,露出幾縷卷發,一隻眼睛雖然被繃帶遮住,可完全不影響那精致的模樣。
恍然看去,還真如一頭狼崽。
蓮絳驚訝地看著眼前的不明物,正要開口,卻發現這個不明物體,正用更驚訝更震驚更驚恐,甚至帶著一點驚喜的眼神盯著自己看。那樣子,好像發現了美味的食物一樣,驚喜中還帶著幾分興奮。
蓮絳蹙眉,“你怎麽進來的?”他的馬車外麵,有一道小結界,常人應該無法進入的。
結果一開口,那全身毛茸茸的不明物一下撲了過來,“哇,你是男的?”
不明物大眼閃動,將一張蒼白的臉湊到蓮絳身前,歪著脖子上下打量著蓮絳,無比興奮地說:“你和我長得有點像呀。”
這誰家的孩子?!蓮絳完全不適應這個自來熟的不明物,當即又蹙了蹙眉頭。
可小蓮初完全沒有領會,也或許根本沒有理會蓮絳那皺起的眉尖兒。他完全沉浸在了這個美女“姐姐”不僅有一雙碧綠色眼瞳,甚至,“她”竟然還是男人的興奮之中。
小蓮初就差沒有捧著蓮絳的臉來個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打量和審視了。
“特別的眼睛,男人,美人兒……這完全符合我爹的條件嘛。”小蓮初朝蓮絳扯出一個自認為最好看且和善的笑容,然後衝他眨了眨眼睛。
蓮絳眉頭擰得更緊:這不明物到底在說什麽!
“本宮在問你,你怎麽進來的?”冷然的聲音,帶著幾分肅殺。
這種足以讓人下跪的口氣,卻對小蓮初完全沒有任何震懾力。
“鑽進來的。”小東西嘿嘿一笑,盡量露出八顆小白牙,試圖給這個很像自己爹爹的美人兒,留一個好印象。
不明物笑得太狡黠了!蓮絳挑眉,開始重新打量眼前這個不明物,他這才發現,約莫兩歲的不明物,頭上戴著的竟真是一個狼頭。
誰家大人這麽暴力,直接將一個狼頭給小孩兒戴著!野蠻人?異族人?狼人?
再看孩子年紀,兩歲?
兩歲的孩子應該都在父母懷裏吧,有些孩子,甚至連話都說不全。眼前這個毛茸茸的不明物,樣子看起來漂亮單純無害,可那賊溜溜的眼珠子,怎麽能逃得過他蓮絳的觀察?
不明物托著自己肉乎乎的小臉,像推銷產品一樣送到蓮絳身前,“你看我,有沒有覺得很麵熟?”
沐色爹爹可說過,他們曾經相見過哦。說不定這個爹爹也見過自己。
這不明物身上有股怪怪的味道,蓮絳往後挪了挪,道:“不覺得。”
“怎麽會?”小蓮初怎麽能允許自我推銷失敗,趕緊又湊過去,將自己漂亮的臉擺正,“你仔細看看我的臉,你不覺得,你有點像我?”
蓮絳眼皮一跳,突然覺得這句話好耳熟。半晌,他恍然,這不是自己當年對那老妖精說過的話?
見蓮絳麵上的那抹恍然,小蓮初笑得春光燦爛,“是不是發現了?”
“像又怎樣,不像又怎樣?”蓮絳挑眉,唇角卻不由得勾起一抹淺笑。
“那你就有一半的幾率是我爹呀。”
“你爹?”蓮絳坐起來,低頭看著身前毛茸茸的小蓮初,“你沒有見過你爹?”
“沒有啊。”小蓮初認真地回答,“但是我姑姑說,我爹長得天下第一好看,有一雙很特別的眼睛。而你都符合啊。”
“是嗎?”蓮絳眉眼笑開,心道:這誰家小孩兒,腦子給摔壞了吧?
“那你說說,本宮都符合你爹爹的條件,為何隻卻有一半的幾率?”
“因為,也有一個人和你一樣符合條件啊。”小東西笑得花枝招展,“我正要把他帶回去給我娘過目呢。剛好,你和他一起去吧,讓我娘看看你們哪個是我爹!”
蓮絳在聽到小蓮初最後一句話時,整個臉裂開一道縫,然後破成碎片。
敢情他還是個備胎!
“你知道本宮是誰嗎?”蓮絳環住手臂靠在墊子上。
小家夥渾身冷得直顫,見蓮絳方才躺過的地方溫熱,靴子一蹬,爬了上去與蓮絳對坐。
“我知道啊,你可能是我爹爹啊。”
蓮絳碧眸中射出碎冰似的冷光,可眼前的小朋友,卻偏生揚起漂亮的臉蛋兒,目光熱情似火。
“本宮不缺兒子。”許久,他咬牙地道。
“我缺爹爹啊。”
“本宮很討厭小孩!”他沉聲,懶得再看蓮初,而是盯著簾子,“你最好在本宮生氣之前離開這裏……”
沒等他說完,一個冰涼的不明物體倒在了他的大腿上。
蓮絳一怔,方才還坐著的不明物,將他那臭烘烘的頭靠在了自己身上。
“喂……”
“不明物!”
“喂……”
蓮絳動了動,但是小蓮初完全沒有反應。他伸出手去拎他衣服,剛碰觸到,目光不由一沉。
這孩子,竟然渾身冰涼。
他忙將小蓮初翻過來,卻發現剛剛還笑得一臉狡黠燦爛的孩子,此時一張臉白得近乎透明,似寒冰雕刻。原本粉嘟嘟的小嘴兒泛著不正常的紫青色,周身更是寒冷刺骨。
他的身體蜷在一起,像是冬日垂死禦寒的人,掙紮著要取得最後一點溫暖。
蓮絳一摸他的脈搏,十分的虛弱。
他將小東西抱在懷裏,一手抱著他,一手托著他後背,沐春風從手心溢出,躥入小蓮初體內。
小蓮初周身冰涼,但是身體和其他年紀孩子一樣,全身綿軟,摟在懷裏,稍微用力也怕給壓壞。
蓮絳不曾抱過孩子,一時間有些不適應。
也在此時,蓮絳發現,毛茸茸的不明物懷裏還抱著一個東西。
似乎這個不明物體從天而降到他的馬車之後,他就一直抱著這個吧。
心裏燃起一絲好奇心,他小心地撥開蓮初胖乎乎的手,看到的卻是一隻大眼睛的布娃娃。
布娃娃看起來有些年頭,可被小蓮初保護得很好,還仔細地替娃娃穿了小衣衫。
心底的好奇變成了觸動,旋即那顆沉澱了的心,也緩緩跳躍起來,在胸腔撞擊。
他一手托著小蓮初的後背,一手慢慢握緊他胖乎乎的手。
感受到沐春風的小蓮初睫毛輕顫,似要悠悠轉醒,那漂亮乖巧的模樣竟像極了布娃娃。
他見過這個布娃娃,在小魚兒的房間裏。小魚兒說:“陛下,求求你,我就這點念想了。”
蓮絳一邊替小蓮初渡入沐春風,一邊陷入無盡的深思中。
“陛下,有人要劫走豔妃。”
門口傳來了火舞焦急的聲音。蓮絳低頭看了看懷裏的小東西,脫下自己的外套將他裹好,放在了軟墊上。
撩開馬車簾子,他鑽出去,看到最前方混亂不堪的情景時,當下皺起了眉頭。
一個白色的身影飄浮在人群中,對方的速度快得難以捉摸,幾十個人齊齊圍攻,他卻在人群中左閃右避,旁人根本無法沾到他衣角,而他手裏正抓著嚇得花容失色的豔妃。
豔妃目光一直盯著蓮絳的馬車這邊,見蓮絳出現,眼睛裏閃爍著欣喜的淚光,大喊:“陛下!”
“保護好小殿下。”
“是。”火舞應聲。
夜色漸沉,蓮絳身形如夜鷹掠起,一道掌風從袖中迸發而出,如刀刃直接奔向了沐色後背。
抓著豔妃躲避攻擊的沐色在這瞬間,感到致命的危險直逼後背空門。
長袖往後一甩,數條銀絲從指間飛出,迎向了那道強勁可怕的掌風。
“砰!”
下方一輛馬車當即被兩力相撞帶起的勁風撕得粉碎,旁邊的馬發出一絲痛苦的悲鳴,倒在地上開始抽搐。
沐色無心戀戰,他一心隻想帶走胭脂,可現在出來之人,他雖未回頭,卻在那人一出手就感覺到對方是一個相當可怕的對手。
幾百條銀絲再次飛出,形成一道線牆,橫空拉開,擋在蓮絳前方。
不但如此,沐色紫瞳閃耀著炫目的光芒,那些接觸他目光之人,都如傀儡般轉身攻向了蓮絳。
“傀儡術。”
蓮絳站在馬車上,眯眼看著沐色逃跑的方向,雙袖鼓動,暗自凝聚最致命的一擊。
豔妃見蓮絳突然不出手,又看沐色拉著自己馬上要逃出禁衛軍的包圍,心中開始害怕。
“沐色……”她幽幽喚了一聲。
“嗯?”出塵絕美的沐色回頭看著眼前的女子,卻見她笑顏如花。他一時失神,恍惚看到對方抬手摸向自己。
“唔!”幾枚銀針直插入沐色腦穴,他如萬箭穿心,當即跪在地上。
鮮血從後腦溢出,瞬間染紅了他栗色卷發和後背的衣衫。
宿主受傷,那些被操控的禁軍返回攻向沐色。
他抬頭,悲傷地看著眼前的女子,“胭脂你……”
“嘻嘻……”眼前美麗的女子露出一個妖嬈卻殘忍的笑。
一模一樣的臉,可卻是陌生的眼神,陌生的笑容。
“你不是胭脂。”沐色聲音一凜,紫色的眼瞳因為後腦的銀針,溢出絲絲血痕。
他抬手伸向豔妃,豔妃卻在他耳邊低語:“三年前,胭脂濃就死了。”說完,她身形往後一掠,翩然退開,迅速地躲在了一個侍衛的身後,含笑地看著沐色。
後腦的血不斷湧出,沐色大腦嗡鳴作響,血紅的雙瞳盯著豔妃。
沐色緩緩站起來,眼帶殺氣,手中銀絲毫不留情地攻向豔妃。
豔妃大驚失色,那銀絲瞬間穿透身前侍衛的心髒,鮮血濺起點點殷紅,灑在豔妃華貴的紫色貂皮披風上。
“你的臉,是胭脂的臉。”沐色緩緩吐出幾個冰冷的詞,修長幹淨的五指曲起。
另外幾個擋在豔妃身前的侍衛,當即被切成了方方正正的肉塊,散落一地。
豔妃嚇得連連後退,焦急地看著站在馬車上那人,注意到對方那翻飛的青絲和衣衫時,她緩緩吐出一口氣,回頭看著沐色的眼神,無絲毫懼怕之意。
如果她沒有記錯,沐色腦顱中還有當年她放置的蠱蟲。
從腰間摸出那支短小的蠱笛,豔妃眼帶殺意,吹奏了起來。
那笛聲低淺,卻足以喚醒二十尺之內的蠱蟲。
沐色動作隨之一晃,踉蹌後退,捂住頭顱。
恰此時,蓮絳手裏的光形成一道碧色的光紋,震向沐色。
這種攻擊,豔妃見過,所過之處,凡物皆能攔腰斬斷。
豔妃勾唇,欣賞沐色即將被攔腰斬斷的一幕。
“砰!”光波震動,整個赤霞城隨著那聲巨響晃動,白光如閃電般從天幕落下,竟瞬間截住了蓮絳的凝神一擊。
兩光相交發出劈裏啪啦的爆破聲,罡氣四起,周圍的人紛紛如落葉般被掀起。
周圍煙塵四起,豔妃試圖睜開眼,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整個人卻被那道熱浪掀起飛到空中。
幸而腰上一條皮鞭飛來,纏住她腰肢,往後一拉,落地時她被人接住。
“陛下……”剛站穩,看到身前站著的人,豔妃正要開口,卻被蓮絳那眯眼抿唇的表情怔住——那是一種發現獵物所展露出征服欲的神色。
“豔妃娘娘,此處不安全。”手持長鞭的火舞,將豔妃拉到一邊。
豔妃雖然被火舞所救,可剛剛那一波熱浪卻衝擊了她五髒六腑,此番,內裏隱隱作疼,竟然出了淤血。
循著蓮絳的目光,豔妃再次看向煙塵四起的地方,發現一個黑影如鬆柏傲然而立,那人腳下所踩的石板皆龜裂開來,三十尺之內,竟找不到哪怕手心大小的完整一塊。
可想而知,蓮絳剛那一招力量多麽的可怕。
截住此招的人,卻安然而立。這人又該多強大?
這一瞬,豔妃的心突然糾結起來,有些緊張地盯著那人。
“三年後,大洲又出現了能和蓮絳一爭的人?”
月光爬出雲層,銀輝瀉落,在煙塵散開後,籠住那立於裂石中的人。
那人從頭到腳都藏在黑色的袍子和麵紗下,袍子無任何繡紋,恰與夜色相融。
龍骨拐杖往身前一橫,卻是將躺在地上的沐色護在身後,旋即幾個黑影躥出,迅速將沐色帶走。
看到龍骨拐杖的瞬間,蓮絳閃過一絲驚訝,而豔妃眼底卻是驚駭。
那龍骨拐杖她當然認得,“月夕?”她怔在原地,腦子一片混亂。那月夕三年前就離開大洲了啊,怎麽跑回來了?
“你就是那晚闖大冥宮之人?”蓮絳冷澈的聲音帶著幾分肅殺。
十五沒有做聲,隔著麵紗凝視著遠處氣質冷冽的男子,胸口微疼,半晌,目光落在了他身後那個穿得雍容華貴的女子身上。
看清對方麵容的瞬間,十五握著龍骨拐杖的手陡然用力,擬男聲冷笑道:“豔妃娘娘,果然一笑傾城。”說罷,腳下一道勁風,踏空掠雲,一招雷霆般攻擊而去。
拐杖在空中抖開漫天星光,攻擊範圍大開,嚇得豔妃連聲高喊:“陛下。”
一旁的火舞見如此可怕攻勢,扯著豔妃幾個翻滾,狼狽躲開。這一滾,直接牽扯到了傷勢,豔妃趴在地上吐出幾口血。
蓮絳卻是站定不動,冷冷看著十五這一招,嘴角勾起一個神秘莫測的笑。果然,星光拉開一道屏障,十五卻突然折身。
“果然是障眼法。”
蓮絳早就發現十五無心戀戰,剛剛那一招,不過是虛張聲勢,再借機逃脫。
十五哪裏知道如今的蓮絳變得如此冷靜,竟然沒有將他騙到,不由出了一身冷汗,而蓮絳竟如鬼魅貼身而來,在她收勢的瞬間,乘機攔住了她的去路。
兩人終於正麵交鬥起來。
“陛下,不去看看您的豔妃娘娘?她摔得好像有些厲害。”十五一邊攻向蓮絳,一邊企圖讓他分心。
可蓮絳似未有所聞,妖冶的臉上隻有征服對手的興奮,“本宮倒對你這個闖入大冥宮的小賊更感興趣。”三年來,第一次有人這般大膽闖入大冥宮。
蓮絳隻守不攻,十五一下看破他的計謀——竟是想拖住她。
“哼,豔妃娘娘如此美貌,就任由其趴在地上,讓世人瞻仰?”
“美,不就是該讓人崇拜?世人不看她,哪知她的貌美之處?”
蓮絳步步逼近,好幾次近身十五,明顯是最好的攻擊機會,可蓮絳卻又不攻,隻是伸手要扯她麵紗,嚇得十五左閃右避。
“陛下可真是大方。”
“本宮向來大方。”
貼身、繞背,那一雙如玉之手輕拂麵紗,撚起一角。
十五反而不急不怕,委身一蹲,手往後一撞。
“娘!”
一個幼兒的聲音從前方虛弱地傳來,帶著某種無助,像重錘敲在十五的心房。
“爹爹!”
趁十五和蓮絳酣鬥之際,那景一燕乘機找到了小蓮初。幸而方才蓮絳將沐春風渡入了蓮初體內,讓他轉醒。
自知沒有能力逃脫,小蓮初情急之下大喊娘,可又擔心娘沒有到,想到此處有兩個備用爹爹,幹脆扯著嗓子大喊起來。
“爹爹。”
這一喊,倒是讓蓮絳停了手。他一下看到了小蓮初身上還裹著自己的衣服,再看抱著他倉皇逃跑的老太婆,方才戰鬥中一直沒有波瀾的碧眸,此番殺氣湧動。
十五和蓮絳幾乎同時棄戰,飛向了景一燕。
十五一招後襲,蓮絳掌風橫切而去,原本纏鬥的兩個人卻在此刻完美地配合,逼得景一燕沒有去路。
她一回頭,看到追來的兩人,其中一人竟然是蓮絳,不由大驚失色。恍惚之際,一隻拐杖擊向自己的腰部。當時的景一燕哪裏知道,明明昏睡的小蓮初會突然轉醒,喊得她措手不及。
腰部吃了十五一擊,景一燕吐血不及,又知自己跑不掉,將又昏了過去的蓮初往空中狠狠一拋。
蓮絳虛空踏步如踩飛雲,一下抱住了小蓮初,還沒有落地,一隻手伸過來,同時抓住了蓮初。
“放手!”
“放手!”
幾乎同時,十五和蓮絳厲聲開口,看著對方的眼神,都帶著濃烈的殺氣。
蓮絳此時毫不客氣地一掌打向十五,十五側身堪堪避開,卻沒有放開。
兩人落地,站在街道中心對峙。
蓮絳碧眸中燃起暗火,冷笑,“你們還真是賊鼠一窩!方才那人欲抓走豔妃,你卻更大膽,連本宮兒子都要搶。”
十五渾身俱顫,“什麽你兒子?”
“你手裏抓著的就是我兒子。”蓮絳將懷裏的不明物抱緊,奈何十五根本不鬆手,他也探出眼前黑衣人身手非常好,如此,他也不便出手,怕傷了懷裏的不明物。
十五一聽,嚇得急忙大喊:“這是我兒子!”
“你兒子?”蓮絳冷笑,“你說是你兒子就是你兒子?你知道本宮是誰嗎?”
“我管你是誰,你趕緊給我放手!”此刻的十五幾乎惱羞成怒,心中真是又怕又氣又急。
這阿初,怎麽就到了蓮絳這裏!現在也不是想這個的時候,該想想怎麽帶走阿初。
兩人就這樣僵持,一人抱著孩子,一人抓著孩子後背的衣服。期間也動手幾次,卻都是竭力地控製力道,怕誤傷小蓮初。
“哦,”蓮絳挑眉,冷睨了十五一眼,“你就是這不明物說的那個備用爹吧?”
他記得不明物昏倒之前,說還有一個備用爹,一起帶回去讓他娘過目。
“什麽不明物?什麽備用爹?”十五盯著蓮絳。對方是抱著蓮初的,自己卻隻抓了衣服,真撕扯起來,她還指不定能搶得過蓮絳。
“嗬嗬嗬……”蓮絳妖異的臉上勾起一抹不耐煩的冷笑,“這大冥子女皆是本宮兒女。你沒看到此子穿著本宮的衣服?這就是我兒子的證據。有本事,你拿出證據!”
“你胡說八道!”
十五險些脫口罵人了。這什麽理由,穿了他的衣服,就是他兒子?
“怎麽?”不知道為何,眼前黑袍人氣急敗壞,他卻暗自高興,那漂亮的眉尖挑釁地揚起,“打不過本宮,搶不過本宮,開始罵人了?”
“……”十五鬱悶,她有罵人嗎?
“想罵人,你不見得罵得過本宮!”
那幽幽警告聲傳來,十五差點氣得昏了過去。
蓮絳撒起潑來,那簡直天地失色,她又不是沒有見識過!
“總之……”十五有些不爭氣地語無倫次,“還我兒子。”
“方才本宮說一通你是沒有聽到,還是沒有聽懂?本宮兒子怎麽還給你?”說著,又是一掌拍向十五,托著小蓮初的手源源不斷地將沐春風渡入他體內。
十五抬起拐杖擋住,然後也顧不得什麽,雙手就強行去搶。
蓮絳什麽性格,你給他的,他向來嗤之以鼻,看都不看,但是,你想要的,他偏生就要搶過來,更何況,這不明物算來和他還有幾分淵源。再則,十五這橫空而出,三番幾次地挑戰他底線,他豈能再容忍自己懷裏的東西被搶走?
兩個剛剛開打得不可開交的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公然大吵起來不說,現在幾乎就扭在一起搶了起來。
這其中一人可是堂堂大冥皇帝,是大洲天下被傳得神秘強大如九天仙謫之人。
而另外十五扮作的黑衣人,橫空出世,擋住夜帝雷霆一擊,不知道驚豔了多少人。
“這什麽情況?”
“不知道……”
躲得遠遠的人不由發出驚歎之聲。
“你堂堂大冥皇帝連別人的兒子都搶,你無恥嗎?”
十五這一次連聲音都在哆嗦。
整整六天,這六天裏,為了找阿初不曾合眼,如今好不容易找到,卻落在了蓮絳手裏。
“堂堂大冥皇帝的兒子你都敢搶,你才真無恥!”
蓮絳腳下一個快步,疾影掠開,十五被他一個虛晃,扯掉了阿初身上的衣服和手裏的布娃娃,卻是一個踉蹌,後退幾步。
蓮絳乘機抱緊小蓮初,點足後飄了十幾尺。冷在旁邊,招呼了若幹侍衛,像一堵堅固的牆,將蓮絳護在中間。
就這樣,一道牆將蓮絳和十五隔開。
“回宮!”蓮絳沉聲,似也懶得再和十五糾纏。
此時不將蓮初帶走,等到了那鳥都飛不出的大明宮,她如何能帶走?
“站住!”十五厲聲嗬斥。
蓮絳回身,看見十五身後竟然多出了幾個黑影。
她手中拐杖發出異樣的光,顯然已是極怒。
“夫人。”流水站在黑影的後麵拉了拉十五,十五回頭看著她,發現對方衝自己搖了搖頭,低聲,“夫人不可衝動。”
蓮絳看著十五,旋即,嫣紅的唇,勾起一抹勝利的笑,抱著多多轉身上了馬車。
豔妃被火舞扶了起來,完全不明所以地看著這發生的一幕,隻看到蓮絳懷裏有一個毛茸茸的東西,還沒有看清楚,蓮絳的車簾已被放了下來。
就這樣看著一行馬車大大咧咧地離開,十五不敢追過去,握著拐杖在原地氣得要跺腳。
不過她也清楚,方才看到小蓮初被蓮絳帶走,整個人都失去了理智,甚至要召喚出所有的鬼狼來阻止蓮絳。如果真這麽做了,那就會暴露自己一行人的身份。
回到府邸,手下的人竟報告,方才帶回來的那個男子轉醒後,嘴裏念著什麽,然後突然離開了。
十五當時帶著人去尋找阿初,便看到蓮絳出招,而街上人群混亂,恍惚中那人背影看起來與沐色有幾分相似。
十五毫不猶豫地出招,可沒想到,還沒有看清那人的樣子,他竟然就離開了,為此,十五又趕緊派人去將那男子尋回來。
想到沐色還活著,十五非常高興,可一想到阿初,十五整個人又陷入無助和迷茫。
“十五,你不要急。”看著十五在屋子裏急得走來走去,流水實在看不下去,上來輕言安慰,“我看阿初在祭司大人那兒,不會有事的。”
那小東西說出去找爹爹,沒想到,竟真的找到蓮絳了。
流水在一旁,覺得欣慰,可十五卻不這麽想。
“當日我是為了蓮絳才帶著阿初離開,不就是想還蓮絳一個太平和一世無憂?”十五坐在臨窗的位置上,神色前所未有的頹廢,“若阿初和蓮絳相認,讓他再想起前塵往事,那我過去三年所做的一切,豈不都白費了?”
她歎一口氣,嘴裏滿是苦澀,“我不願意看到蓮絳痛苦……”
他全身被蔓蛇花吞噬的樣子依然在十五腦海裏,久久揮不去。
“若非這次為了凝雪珠,我一生恐怕都不會越過龍門,再進入這個大洲天下了。”月光幽白,罩在外麵的雪地上,看起來無限寂寥。臨窗而坐的女子,白發如雪,眉睫染霜,唇邊掛著薄涼的笑。
“我還是得去把阿初找回來。”十五突然起身。
流水一把將她拉住,急著問:“你現在去?你忘記上次你夜闖,險些被蓮絳抓住?再加上你們今天這麽一鬧,祭司大人已經認出你闖過那個大冥宮,必然會加強守衛。”
十五回頭看著鏡子,眼底突然閃過一道精光,笑道:“有辦法了。”
大冥宮
大冥宮的冬日,雪幾乎從來不停,且身居高地,比任何一個地方都還要寒冷。冷上前,將馬車的簾子掀開,看到蓮絳取下車裏的黑色貂皮披風將一個東西裹得嚴嚴實實,又將其抱起來,這才下了車。
“這幾日加守防衛,一隻蒼蠅也別進出。”
“是。”冷頷首回答,回頭看了看小魚兒的馬車,又追上去,“陛下,小殿下的病情?”
蓮絳這才想起,今日本是要帶小魚兒去治病,竟沒想到被如此耽誤。
回頭看著被攙扶下來的虛弱少年,蓮絳內心燃起一抹內疚,“先將他安頓好。明日你再去一次那霜發夫人的府邸,隻要她肯入宮救治,本宮願意答應她任何要求。”
“是。”冷點了點頭,走向小魚兒。
一路勞頓,又出了事故,小魚兒臉色看起來更加的蒼白和虛弱,宛如空中飄落的一抹雪花,哪怕捧在手心裏,也要融化。
這些年,冷何嚐不是想盡辦法要小魚兒活著。
而小魚兒也非常努力堅強地活著,他知道,自己的十年壽命是十五換來的。
“我送你回去吧。”冷上前,拉住小魚兒。
“冷叔叔。”小魚兒抬頭看著眼前這個冷毅的男子,又看了看蓮絳疾步離去的背影,“陛下懷裏抱著的是什麽?”
冷沉了片刻,“像是一個孩子。”
“孩子?”小魚兒眼眸含霧,似乎想起了什麽,站在風雪中,直到蓮絳的背影消失不見。
冷勸解了很久,他才回到寢宮,昏昏沉沉地睡去。
正泰殿
沐春風源源不斷地渡入小東西的體內,可是,他的身體始終冰涼,臉也白得可怕。
待脫掉他頭上的狼頭帽子和一身小衣服之後,蓮絳這才驚訝地發現,這個兩歲的孩子真的好小。
卷發蓬鬆,小臉似冰雕般蒼白而透明,甚至可以看到他皮膚下青色的血管,兩隻肉乎乎的手緊握成拳頭,像蝦一樣蜷曲著身體,看起來和貓無異。
“來人,去傳豔妃來。”這孩子病得太不正常了。
“陛下。”火舞跪在大殿下方,“豔妃剛剛受了傷……怕是……”
“受傷?”蓮絳沉聲,“那讓她休息吧。”
火舞正想說她是受了豔妃之命,來請陛下過去的,可眼下聽陛下的口氣,怕是根本不會過去。
火舞隻得起身,退了出去。
蓮絳一直坐在床邊,手抵著小東西的後背。突然,深陷昏迷的小蓮初醒了過來,漂亮的大眼睛帶著水色,怔怔地看著蓮絳。
看了半天,他閉上眼睛,然後又睜開,又盯著蓮絳。
他看起來十分的羸弱,睫毛一顫一顫,似隨時都會再閉上眼睛,可他卻努力地睜開。
蓮絳被這小東西看得莫名心酸,“小鬼,你看什麽?”
聽到蓮絳開口,小東西咧嘴一笑,竟然伸出冰涼的手,一下握住了蓮絳的食指。
蓮絳看著食指被他抓著,心中那份酸,變得有些澀。
他想起孩子走路時,都會這樣顫顫巍巍地抓著父母的手,哪怕是會走路了,也喜歡這般拉著父母。
因為他們的手很小,所以就隻能像現在的小蓮初一樣,抓著一根手指。
可這一根手指,對孩子來說,卻是人生路上的第一個寄托和依賴。
小蓮初張開嘴,嗬出的氣息亦是冰涼。他聲音虛弱如蚊吟,淒涼地看著蓮絳,“我很好,你不要走……”
可剛說完,小蓮初昏了過去,然而他的手,依然緊緊地握著蓮絳的手指。
蓮絳大腦一片空白,這一瞬間,竟有跌入深淵的恐懼。
慌亂地忙將蓮初抱在懷裏,直到摸到孩子脈搏,他才鬆了一口氣。
這一夜,他的手一直放在孩子的手腕上,不曾挪開分毫。期間孩子脈搏停頓時間太長,他都會豁然驚醒,直到那脈搏再次動起來,他才敢閉上眼睛。
三年來,蓮絳第一次體會到心驚膽戰。
次日清晨,蓮絳是被懷裏不停鑽來鑽去的東西吵醒的。他睜開眼睛,看到一個卷發的孩子像一條肉蟲一樣翻滾,可對方始終抓著他的手指不曾放開。
見蓮絳醒來,小蓮初忙爬過去,湊在蓮絳身前,好奇地打量他。
那活潑的樣子,和昨晚簡直判若兩人。
蓮絳坐起來,右手抓著蓮初的小腳,將他倒擰過來,像提秤砣一樣顛了顛,見孩子大眼水靈無辜,他終於徹底吐了一口氣,順手將小蓮初往床裏頭一丟,自己倒頭休息。
一夜的沐春風,他幾乎將內力透支。
“咦?”小東西在**骨碌碌地滾了一圈,爬到蓮絳麵前,笑嘻嘻地道,“原來都是真的?”
蓮絳未掀眼眸,聲音懶懶,“什麽真的?”
“我昨天做了一個夢,夢到我找到爹爹了。”
想到半夜,這不明物突然睜開眼睛,抓著他手指說不要走,蓮絳唇角不由抿了一個小角,竟然有小小的滿足感。
“嗯,你繼續說。”
“一次還找到兩個。”
“……”蓮絳唇邊笑意頓時一凝,抬起眼,冷冷地盯著蓮初。
“我以為是做夢,結果是真的。”小蓮初眉開眼笑,最後才用稍微無奈又可惜的語氣道,“可惜,走丟了一個爹爹。”
“你!忘恩負義。”蓮絳瞪了一眼小蓮初,翻身,懶得理會他。
心中暗道:幸而這不是自己的兒子,若生一個自以為“爹爹多多益善”的兒子,他非得氣得吐血。
刹那間,他恍然明白當年自己那老妖精爹為何一看到自己就會咬牙切齒,恨不得將自己生吞活剝的樣子了。
“咦,天亮了你還在睡覺嗎?”小蓮初從蓮絳身上翻過去,腳下一滑,那隻胖乎乎的左腳毫不客氣地蹬在蓮絳鼻子上。
但小東西此番靈敏得狠,很快收回了腳,盤腿一屁股坐在離蓮絳那妖冶的臉不到一尺的地方,“我娘說了要早睡早起。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早起的蟲被鳥吃。”蓮絳嘟囔了一句,旋即蹙眉,“你身上很臭?”
小蓮初聞了聞自己的身上,“哦,這是便便的味道!”
“你幹了什麽?來人,送水來!”蓮絳炸毛似的跳下了床,指著蓮初大喊。
沒有等小東西解釋,蓮絳就把他丟到熱水桶裏。
他一臉嫌棄地指著地上小東西的衣服,大喊:“快將這些東西扔出去。”
小蓮初十分不悅地從水裏麵爬出來,將漂亮的下頜擱在桶的邊緣,委屈地看著蓮絳,“哇,才第一天當我爹,你就嫌棄我了。還是我另外一個爹爹溫柔。”
“誰讓你這麽臭?”
“我又不是故意的。”
“那你說說你幹了什麽?”蓮絳瞪著小蓮初。
“我把一個放在罐子裏的女人推到了茅廁裏,所以才這樣的。”
“罐子裏的女人?”蓮絳神色微變,突然想起了冷來報告前不久,碧蘿消失了,“那個女人是不是臉都爛了?”
“咦,是啊。”
“那抓你那個老太婆你認識嗎?”
“哦。她說她是開奇異鋪的婆婆,要帶我去找我爹爹,她還說認識我爺爺。”
“景一燕認識你爹爹和你爺爺?”蓮絳盯著小蓮初,“你叫什麽名字?”
“我?”小東西怔了怔,繼而道,“我小名叫阿初,大名叫蓮初,大大名……”娘說,等他長大了才告訴他,大大名是什麽,“唔……”
小東西話還沒有說完,坐在旁邊原本一臉嫌棄的蓮絳突然撲過來,將他抱起來,然後衝到了前方的鏡子旁邊。
一大一小的兩張臉擠在鏡子前麵。
一個妖冶美麗,一個精致粉嫩,可眉眼輪廓卻越看越相似。
而蓮絳,則是越看越心驚,怔住半天反應不過來。
“我覺得你長得真像我啊。”小蓮初頗為自豪,看著蓮絳那足以顛倒眾生的臉,心裏竊喜:原來自己長大了這個模樣!
“我們長得像?”蓮絳聲音顫了顫,盯著鏡子裏笑得花枝招展的小蓮初。心中卻是驚駭:為什麽完全沒有寵幸過其他女人的印象?印象中他就沒有碰過女人,哪裏來什麽兒子?
“你該不會是那老妖精又生的兒子吧?”
“什麽老妖精?”小蓮初以為蓮絳說的自己白發娘親,當即不依了,“我娘可年輕漂亮了,我就沒有見過比她更美的女人,我娘又疼我,又溫柔……”
蓮絳頭皮發麻,他一聽就懂這小家夥和他說的不是一回事。
“你說你叫蓮初?為何你叫蓮初呢?”
小東西認真道:“我出生在九月初一,爹爹姓蓮咯,所以就叫蓮初咯。”說完,他注意到蓮絳神色微痛苦,“你叫什麽名字?”
蓮絳心口沉痛難耐,那抱著蓮初的手亦不可控製地顫抖起來。
如果真是那老妖精給他生的弟弟,絕對不可能姓蓮,而是姓顏。
“我叫,蓮絳……”說完,他拿起旁邊的衣物將小蓮初一裹,塞進被褥裏,自己轉身匆匆離開。
大冥宮的上空一片烏雲壓境,蓮絳身形一掠,站在了正泰殿頂層的烏雲下,看著天幕怔怔出神。
蓮初的到來,像一道驚雷,炸開了他平靜的生活。這個和自己相處不到十個時辰的孩子,竟可能是他兒子?
這對常人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
他的記憶,從三年半前的那個月圓之夜到接下來的大半年,都是渾渾噩噩的。
他記得那個月圓之夜,他在招喚亡靈,記得帶著長生樓來到大燕,記得發生的一切,可偏生有些地方連接不起來,有些記憶是空白一片。
“殿下。”
火舞焦急的聲音從下方傳來。
蓮絳剛下去,就聽到了蓮初哇哇大哭的聲音。
蓮絳推門而入,看到小蓮初還裹著他的衣服,坐在地上,傷心地大哭,一看到蓮絳就直接撲了過來。
“你哭什麽?”蓮絳有些無奈地將他抱在懷裏。
“多多不在了,多多去哪裏了?”
“多多?”蓮絳聽到這兩個字,頭顱竟似乎傳來頭蓋骨被掀開的痛,“誰是多多?”
“嗚嗚……我的妹妹,我的妹妹叫多多。”小蓮初哭得梨花帶雨,這一下可不是裝的,的確哭得特別傷心,怎麽也停不下來。
半晌,蓮絳才從他口中得知,原來多多竟然是一個布娃娃。
“小魚兒那兒有一個布娃娃,我帶你去吧。”這孩子哭得他難受。
結果出門時,蓮絳這才發現,因為大冥宮中並沒有孩子換洗的衣服,隻得再用自己的衣服將孩子包裹成粽子,走了出去。
“你要帶我去找多多嗎?”
一路上,小蓮初問個不停,淚眼漣漣的。
蓮絳一邊撐著傘,一邊應他,聲音帶著幾分疲憊。
昨晚沐春風耗盡了他的體力,如今又在日光下行走,這對他來說等同於雙重煎熬。
一推開門,屋子裏就傳來濃鬱的藥味,生來便對此敏感的小蓮初不由得打了一個噴嚏。
半夜就醒來,一直靠在窗前軟榻上的小魚兒聞聲回頭,看到蓮絳走了進來,而他的懷裏,竟然有一個小小的腦袋。
那個小腦袋在屋子裏環視一圈,目光一下落在了小魚兒身上,好奇地打量了起來。
“多多!”小蓮初注意到小魚兒手裏藏著的那個娃娃,開心地大喊,像泥鰍一樣從蓮絳懷裏掙脫,就那樣光腳踩過地毯,一骨碌爬上了小魚兒的軟榻,伸手去抓小魚兒手裏的娃娃,“小哥哥,我家多多怎麽在你這裏?”
懷中一空,小魚兒還沒有反應過來,小蓮初就低頭檢查起布娃娃來,“咦,多多怎麽穿了新衣服?”
“你說這娃娃叫什麽?”小魚兒看著眼前的小娃,顫聲問。
“多多啊。”
“多多……”
小魚兒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小蓮初,眼中一下湧著淚水,卻看到蓮絳正在不遠處看著自己,隻得咬唇將淚水逼下去,扯出一絲笑,“你喜歡這個娃娃嗎?”
“喜歡。”
“那就送給你。”小魚兒笑道。
“咦?”小蓮初抬起頭,將多多藏在懷裏,語氣頗為霸道,“本來就是我的。”
“是你的。”小魚兒點頭附和,“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阿初,你呢?”
“小魚兒。”
“小魚兒?”小蓮初好奇地打量著眼前麵容清秀的哥哥,“你現在叫小魚兒,長大了,是不是叫大魚兒?”
小魚兒哭笑不得,又見蓮初隻穿了單衣,忙掀開被褥替他蓋上,還將平素裏自己收集的玩具給蓮初。
到底孩子還是喜歡孩子,小魚兒是小蓮初第一個年紀相差不大的朋友,結果不到半盞茶工夫,兩個人就打得一片火熱。
倒是陪著小魚兒進來的蓮絳,被兩個小孩兒完全忽視,也找不到機會插嘴。
“殿下。”
門口暗人稟報,蓮絳一看來人穿著黑色繡金蓮衣衫,眼眸微沉地出去。
黑色繡金蓮是斬夜軍團的標誌,看樣子,是有戰事稟告。
冷下山去尋那霜發夫人,火舞隨行身側,替他撐傘往正泰殿行去。
斬夜軍使一路稟告,“前慕氏降臣以成科為首,在邊戍暗自養兵,怕是有異。大雍莫河一帶,秋葉一澈增兵,且有大批暗衛湧入。”
蓮絳抿著唇靠在位置上,又將接下來幾條軍報一一聽完,眉蹙得更深。
所謂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如今大冥版圖過大,這才一年,竟然有人蠢蠢欲動按捺不住。
秋葉一澈沉寂三年,卻此時聚兵,難道還真敢以卵擊石地攻大冥?
“成科先前的死對頭是王利。”蓮絳幽幽開口,“如果本宮沒有記錯,王利有一個女兒在大冥宮?”
“是的。”火舞回答。大冥建立以來,每三月選秀一次並非謠傳,有一個背景強大的後宮是另外一種治國之策。
“封那女子為嬪,讓其捎一封家書回去,以表此子思鄉之情。”
火舞微微一愣,躬身,“屬下這就去告知豔妃娘娘。”後宮這些事,向來都是豔妃經手。
“豔妃娘娘,這天怕是要起雪霧了。”
豔妃擺弄著袖子站在拐角,看著方才蓮絳離開的方向,低頭輕輕咳嗽了幾聲。肺部還有淤血,怕是還要兩天才能痊愈。
“你方才看到陛下抱著那小孩兒去了南苑宮?”
“是。”宮儀小聲地回答,“那小孩兒身上裹著陛下的衣服。”
“的確。”豔妃冷冷一笑,“這大冥宮不曾有過這麽小的孩子,一時當然找不到換洗的衣服。你且去通知那幾位成日顯得無事可做的貴嬪娘娘,這會兒可是好生表現的時候了。”
宮儀含笑,“是,奴婢這就去。”
“把藥給我吧。”豔妃從宮儀手裏接過食盒,自己撐著傘朝南苑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