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聖都沉浸在一種死亡的氛圍之中。靈鷲宮所有能替代的藥物都被調集到隔離區,可是,仍舊有人死。

到了當晚,竟又有感染者送來。

十五匆匆趕過去,看著躺在病榻上的新感染者,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是那日尋死被十五救下來的衛小姐。

送來時,對方已經昏迷,隨時都有可能死去。

“藥師大人,請一定要想辦法救救她。”陪同來的是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女子,她雙眼深陷,滿是淚花,“若是可以,我願一命換一命。衛家……如今就這麽一條血脈。”

這女子是衛小姐的母親,也是前皇室衛皇後的家嫂。

隔離區缺藥的事情自然是不敢外傳,一旦傳出去,必然引起騷亂。

十五隻得強忍著內疚道:“我會……盡力。”

眼見天黑,可衛爭卻沒有回來。

十五實在有些等不及,朝大門處趕去,卻突然想起一整天都沒有看到蓮絳。

一種不祥之感突然湧上了十五的心頭,她飛快地跑去自己的帳篷,竟然也沒有找到蓮絳的身影。

這幾日來,蓮絳與她幾乎寸步不離,一回頭,她總能看到他默默站在身側,但是今天因為衛家小姐的事情,她竟然沒有注意到蓮絳去了哪裏。

“阿真,看到蓮了嗎?”十五拉著路過的阿真,焦急地問。

“咦?”阿真驚詫地看著十五,“他不是昨晚就出去了嗎?”

“什麽?”十五大叫。

蓮絳昨晚就離開了此處?

但是,他能去哪裏?

十五扔下藥箱朝隔離大門處狂奔,可剛推開柵欄,就看到一群浩浩****的軍隊全副武裝地朝此處來。

軍隊一身金裝,是角麗姬的護衛隊。這群軍隊很快將整個隔離區包圍起來。

“你們這是什麽意思?”十五看著領頭的人,不由怒聲質問。

那人看了十五一眼,竟然拿出一份聖旨,“瘟疫肆意橫行聖都,靈鷲宮奉命七日之內根治此瘟疫,若不能,靈鷲宮所有人都處以斬刑!”

十五駭然地聽著,身後一片死寂聲。

那讀聖旨的太監冷笑著掃過眾人,“女王陛下給了你們七日時間,明天可是最後期限。”

“不是說了七日?”十五蹙眉。

太監甩了甩拂塵,“這聖旨是五天前擬好的。皇宮到聖都中心本就要兩三日時間,再者,路上耽誤是很正常的事情……”說著,他低頭看著以十五為首的靈鷲宮,壓著尖銳的嗓子道:“明天,你們就等著死吧。公主殿下可下了命令,因為你們這些蠢才,才讓瘟疫泛濫,所以派了皇宮護衛隊來,這裏,一隻蒼蠅也別想飛進來或者……出去!”

十五站在旁邊的石墩上一看,去靈鷲宮藥行分鋪取藥的弟子被那些護衛隊攔住了。

“總管大人,那是我們靈鷲宮的弟子,請放行讓他們進來。”

太監拂塵甩過十五的臉,尖叫:“你這蠢人,是聽不懂方才我說的話?!皇宮有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進出!”

十五目光一沉,強忍臉上的疼痛和怒火,“總管大人,我們的弟子是出去取根治瘟疫的藥材……”

沒等十五說完,那太監手裏的拂塵又狠狠抽向十五。

十五抬手抓著拂塵前端。

“你這下賤東西,竟然敢抓住我的拂塵,你是不是活膩了?”

“總管放不放行?”十五盯著那太監的目光越發森然。

“不放!我管你們有沒有藥,反正,明天落日之前,這瘟疫根治不好,你們統統都得人頭落地!”

“好!”薄唇噙著一絲詭異的冷笑,十五點頭,“看樣子,總管這是要有意為難了。”說完,她抓住拂塵的手,用力一扯,將那總管整個人從馬背上拽了下來。

“你這下賤東西要做什麽?”

那太監尖叫,身後的護衛很快反應過來,衝上來就要打十五。

十五目光掃過眾人,腳下生風,拖著那太監飛快地後掠幾步,瞬間退到了隔離區內,同時,腳勾著旁邊的荊棘柵欄橫在前方,擋住了那群侍衛。

那太監被十五在地上拖了幾米,爬也爬不起來。十五毫不客氣,直接一腳踩在他背上,眉目冷厲地掃過那些護衛軍。

“隔離區全是瘟疫,進來者就是病人,誰都不能出去,否則,就是擅自傳播瘟疫!”

那欲進來的護衛,當即嚇得站在荊棘柵欄外,不敢再往前一步。這困擾了九州多年的瘟疫,到底有多麽恐怖,他們不是不知道。

地上的太監這才從被拖行的劇痛中反應過來,高聲哭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十五腳下用力,俯身看著太監,“抱歉了,總管大人,這裏,不但人不能進出,就是畜生,也不行!”

“你……你個賤人……”那太監高聲大罵,“放我出去,否則我要你們明天統統不得好死。”

踩著他後背的腳,直接踏在他臉上,那太監當即吃了一口泥沙。

“我們靈鷲宮的人明天若死了,這隔離區所有人同樣都得跟著陪葬!”十五聲音冰冷,“柵欄外是皇室的天下,可現在開始,這裏麵就是靈鷲宮的天下,哪怕隻有一天!”說完,她回身看向阿真,“將這太監給我拖到後山和剛死的那幾個人放一起!”

將靈鷲宮逼入絕境,皇室的目的,靈鷲宮眾弟子哪裏不知道。被困在此處的他們也彷徨絕望,也期待著救援,可現在,看著那傲然立在最前麵,周身無絲毫畏懼的女子,他們感受到一種來自心底的沸騰。

是的,在別人看來他們是困獸,但是,在這裏,就是他們的天下!

眾弟子上前,將方才還囂張跋扈此刻卻被嚇得屁滾尿流嘶聲哭喊的太監直接拖了下去。

遠處的護衛軍也隻能遠遠地看著,不敢越過一步。

那身穿靈鷲宮白領青衫的少女,梳著簡單的發髻,露出光潔的額頭,她雙眸清澈,抿著的薄唇,透出一份倔強和堅韌。

“關閘!”她輕嗬一聲,轉身回走。

夕陽落下,黑幕將整個聖都籠罩,十五默默地坐在高處,看著隔離區外燃燒的火把。

天邊一道煙火轟然炸起,十五起身,飛快地朝營地跑。

“藥師大人,藥師大人,是衛將軍的信號彈……”阿真飛快跑來,雙眼通紅地看著十五,“他們被攔住了,希望我們去救援。”

“我知道了。”十五握緊拳頭。

看樣子,皇宮擔心在途中攔截不住衛爭,又在隔離區加了一道防線,以防萬一。

“可是,外麵這麽多守衛軍,我們出不去啊。”

這還是角麗姬手下最精銳的護衛軍。

“此處我們還有多少侍衛?”

“二十個。”

“讓他們去後山。”

“藥師大人?你……”看著十五走到門口,從兵器架上抽出一柄長劍,阿真終於意識到十五要做什麽了,一把將十五的腰肢抱住,“月夕大人在臨走前,千叮萬囑一定要護住您的安危。您此行去,必是以卵擊石。衛爭大人都抵擋不住,更何況大人您隻帶二十個侍衛。”

“阿真。”十五握緊手裏的劍,看著天空一輪明月,“我不知道蓮去了哪裏,現如今,我也沒有時間去找他。但是,我和他早就有約定,一定要活到後山薔薇盛開的時候。如果我不行動,明日天黑我們全都會被斬首,這和等死有什麽區別?”

“可是……”阿真聲音顫抖,絕望地看著十五。

十五抬手摸了摸他的頭,“隻要我能離開隔離區,一切都有辦法。”說完,她目光掃過四周,看著那些帳篷。這裏麵已經有上千人。

夜色昏暗,很多人陸續走出來,站在門口,默默地看著十五。

那一瞬,十五隻覺得手中劍更加沉重,推開了阿真,轉身朝後山走去。

其餘護衛已自動跟了過去。

方才十五就觀察了位置,後山有一片密林,四周雖然也有皇家護衛,比起從門口硬闖,密布的荊棘和叢林對他們來說是非常好的掩護。

夜色中,劍揚起的光影,一閃而過,血腥味在叢林中暗自蔓延。十五屏息,跟著部隊飛快地奔跑。

臉上溫熱黏稠的**很快就被風吹幹,前方又是一個護衛軍,十五一個箭步衝過去,左手扣住那人的脖子,右手持劍一抹,那人未發出任何聲響,便已經倒在地上。

她從來不知道,想要成為醫者的她,竟然會如此冷血地親手結束這些生命。

淩厲的風聲突然逼近,十五沉聲,“都趴下!”

自己則閃身躲避在了旁邊的一棵樹後麵。

刹那間,身邊無數支鐵箭呼嘯而過。

寂靜的林中,隻有那些箭釘在樹幹上,格外突兀。

弓箭手?

十五血氣驟然寒冷。

她掏出腰間的照明燈,猛地扔到前方。紅色的火焰下,五十米之外,竟然有數以百計的弓箭手。

照明燈飛到空中,還未落地,就被弓箭射得粉碎。

果然是角麗姬親自**的護衛軍。

“藥師大人,請一定要將藥帶進來。”旁邊的一個侍衛看著十五,沒等她回答,他提起手裏的劍,朝右側跑去。

一聲尖銳的口哨傳來,其他侍衛竟跟著那人朝同一個方向而去。

身形一暴露,無數支箭飛快地瞄準了他們,如流星追月飛奔向他們。

他們身形敏捷,不時以巨大的樹木為掩護。可漫天箭雨,如一張密不透風的網,不到二十尺,一個侍衛膝蓋中了一箭,身形慢了半拍。

可就是這半拍,他整個人就像靶子一樣被釘在了樹幹上。

十五躲在樹後麵,全身寒冷地看著這一幕,渾身都在顫抖。

接著,又一個侍衛倒下,箭殘忍地穿過他頭顱。

十五再也不忍看下去,痛苦地閉上眼睛,用力地握著劍。

虎口還未愈合的傷口再次裂開,鮮血順著手心溢出,像火焰一樣灼燙了手裏的劍。那個遙遠的聲音再一次在腦海裏響起:要做一個劍術中的高手,首先,你要快!

快如光,快過影。

十五再一次睜開眼睛,雙瞳漆黑如夜,沒有絲毫波瀾,手中劍滾燙,她縱身而起,如拔地高飛的夜鷹,掠向了侍衛。

起身的同時,手中劍**開一道白芒,瞬間照亮了叢林。

因鉚足了十五體內的氣息,劍氣掀起的白芒自上而下落下,像一道雪色的屏障,橫在林中。

哢嚓!

那追隨侍衛而去的箭,被劍氣瞬間截斷,十五趁此追上,並騰出一隻手,將其中一個受傷的侍衛提著往前狂奔。

“藥師大人……您!”

“一起衝!”

皇家護衛軍猶如一道道牆,她的侍衛即便想以身引開其他注意力,但是,也絕對沒法打開一個缺口。

出門之前,眾人身上都帶著火油做的球彈。

十五觀察了一下樹木,又抬頭看了看頭頂明月。此時月上中天,卻恰有一片烏雲遊走在周圍。

陰風灌入林中,烏雲蓋天,十五沉聲,“行動。”

侍衛瞬間按照方才十五的指示,主動迎向皇家護衛軍,並以他們措手不及的速度靠近。

“轟!”

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中,十幾個火油做的炸彈突然滾落在了皇家護衛軍前方,爆炸出刺目的光。

弓箭手隻覺得眼前一黑,本能地抬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可同時,他們感到淩厲的殺氣鋪天蓋地而來,下意識地睜開眼睛,恰看到紅光之後,一個青色身影飄了過來。

是飄,因為對方太快,如煙似霧。

未來得及讚歎這身姿時,他們咽喉一涼,目光定格在那人手中的劍刃上。

“走!”

十五踏著屍體,在混亂中,帶著侍衛衝過了弓箭手防線,然後順著斜坡滾落,來到了最前方。

“嗬嗬嗬……藥師大人,威武不減當年,竟真的衝了出來呀。”

還沒等十五站穩,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十五抬頭一看,遠處突然燃起數以百計的火把,一個身穿紫色衣衫的絕色人兒坐在麒麟上,紫眸森森地盯著她。

“親王。”十五冷眼看著他,臉上露出一絲厭惡和恨意。

“原來,藥師大人記得我?”

親王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懶懶地把玩著手裏的折扇。

“當然記得。”十五亦是冷笑,眼底殺氣更重,“那日紫藤宮,衛十五終生難忘。”

手上動作一頓,一絲鈍痛從他紫瞳中一閃而過,再抬眸時,眼底如覆薄冰,“藥師大人還是回去吧。有本王守在這裏,誰也別想離開。”

“可是,我已經站在這裏了。”十五手中的劍頓然沉下。

“是不是我們退回去,親王大人就會放靈鷲宮一馬?”十五盯著麒麟背上的親王,冷聲質問。

“嘻嘻。”親王搖了搖手中的扇子,森森一笑,“不會。”

天邊,傳信的煙花再起,十五微眯雙眼,“既如此,還有什麽好說的?”

“何必呢?”親王紫色的妖瞳凝視著十五,“你真以為接應到了衛爭,拿到了藥,就能救靈鷲宮?本王要它滅,它就必須要亡!”

鮮血從裂開的虎口流出,十五握緊手中劍,迎著親王審視的目光,“如此,隻有親王死了,靈鷲宮才能活?”

親王目光一閃,冷酷的唇角溢過一絲苦澀,他輕聲道:“是吧。”

未等他話落,前方白領青衣的女子,竟然縱身而起,手中長劍直刺過來。

劍在月色下**起一抹清冷的光,將她的雙眼照得明亮透徹,照得決絕而堅定。

看著這熟悉的臉、陌生的眼,親王怔怔地坐在麒麟上,竟忘記了直刺心髒的劍。

“保護親王!”

一個護衛的聲音焦急傳來,下方的護衛當即擁了過來,護在親王身前。

麒麟亦感受到了殺氣,發出一聲驚恐的嘶鳴,飛快後掠了幾步。

十五並沒有因為突然湧至的護衛而退去,反而踏著最前方人的肩頭,借力追去,同時對著身後大喊:“借鞭!”

隨行的侍衛頓時從腰間拔出長鞭,纏住了欲往高處飛掠而去的麒麟的前蹄。

十五眼疾手快地抓著長鞭的一端,借力踩著身下護衛軍的肩頭,快速追上。

因麒麟掙脫不開十五手中長鞭,不過瞬間,十五手中的劍就離親王僅三步之遙。

“保護親王,保護親王!”

下方侍衛發出驚恐的聲音,頓時一片混亂。

侍衛手持長矛一陣亂刺。十五抓著鞭子,繞著麒麟身側,如鬼魅般左閃右躲,而麒麟偏生無法掙脫,不巧被侍衛誤傷,發出淒厲的嘶鳴。

麒麟乃女王角麗姬的神獸坐騎,侍衛一見麒麟受傷,紛紛收住手裏的長矛,眼睜睜地看著十五逼近親王,不敢再妄動。

十五手腕用力甩去,劍氣迸出,橫掃四側,五尺之內的人瞬間被淩厲的劍氣掀翻。

周圍沒有任何阻力,她虛空踏步,再一次直逼向親王。

親王紫色的雙瞳自始至終都盯著十五,將她一舉一動皆收入眼中,卻沒有做出任何反應,直到那三尺冰冷長劍淩厲的殺氣逼麵,他才眸光閃動,卻不是先前那種冷酷無情,而是蘊含深沉和痛楚,靜靜地看著她。

因為,逼至身前女子,那銳利的眼神裏透著讓他震驚的殺意。

她離他不過三尺距離,可卻是半步天涯。

他等她千年,千年墓室相守,她卻為他人歸來,為他人笑顏如初,卻要對他持劍相殺。

擒賊先擒王,十五看準了這個道理,因此,出手直逼親王。

眼前手中劍要穿透對方,可月光從慘淡的烏雲中露出,銀色光芒漫天瀉下,將他原本張揚肆意的臉照得娟秀清美,連那往昔無情的紫瞳此時透出的都是十五未曾見過的哀傷和淒清。

一絲難言的劇痛湧上她心頭,握著劍的手亦跟著顫抖,竟然莫名地往外撤,劍鋒與他錯身而過。十五踏著麒麟頭部再一次騰起,空中一個翻身,才緩解了自身的衝擊力,堪堪落在地上。

麒麟受到了驚嚇,落在地上,不敢展翅飛翔,在原地嗚咽不止。

劍雖然遏製住,可劍氣猛烈難收,縷縷長發從他身側飛落,清美的臉龐亦被劍氣劃出一道血痕。

十五手持長劍立在原地,可胸口劇痛並未有絲毫銳減,直到虎口再次裂開的黏稠的鮮血染滿了整個劍身,她才驚醒自己剛剛竟然錯過了這麽好的機會,放過了這親王。

她竟然……竟然沒有出手殺他!

見麒麟還在驚慌中,十五腳下用力,咬牙,再一次飛掠向親王。

殷紅的血從傷口溢出,凝結出妖嬈的血珠,從親王白皙的臉上滑落至嘴角。

是腥鹹而苦澀的味道。

他摸了一把,低頭一看,不由驚訝,等再抬頭,十五竟然攻了過來。

這一次,她的眼神,竟然帶著狠戾。

她身形逼近,他展開雙袖,如一隻紫色的蝴蝶飄然而起,騰空避開她劍的瞬間,他忍不住輕聲問:“嗬嗬,你真要殺我?”

十五站在麒麟背上看著親王,忍住心口的劇痛,沉聲,“難道不是親王自己說的,隻有殺了你,才能救靈鷲宮?今晚守在這裏,不就是你死我活!”

“你死我活?”

親王眸光一閃,臉上的血絲染紅了胸腔的紫色衣衫,他兀自細念這幾個字,最後仰天大笑,“哈哈,你果然不是她!她,從來不會對我說出這四個字!”

十五蹙眉,不明白親王話中意思,卻見他詭異地騰空立在空中,雙袖鼓動,長發飛舞,那絕色容顏不見了方才的清美娟秀,而是一種難以描述的陰森妖異。

他雙瞳煞氣陡然而起的瞬間,十幾條銀色的絲線從他纖纖玉指飛出,直奔向十五身後的侍衛。

哢嚓!

骨頭穿透的細密聲傳來,十五飛快回頭,見隨她而來的侍衛竟像人偶一樣,張開雙臂,神色驚恐地立在原地。

那些銀絲穿透了他們身體各個關節,然後將他們控製在地上,動彈不得。

“嗬嗬嗬嗬……”

親王陰森的聲音傳來,十五駭然地看著這一幕,見一個離自己最近的持劍侍衛突然舉起劍,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十五大腦一陣嗡鳴,喃喃出聲,“傀儡術?”

那侍衛痛苦地看著十五,持劍的手用力一拉,鮮血從他咽喉湧出,噴了十五一臉。

十五眼前一片血紅,恍惚間,她看到一個栗色卷發的少年背對著站在人群中,他五指張開,指尖銀絲飛舞,而他腳下是被他切成碎片的屍體。

“唔!”胸口的鈍痛突然湧上腦門,她頭疼欲裂,難以自持地抱著頭顱跪在地上,全身瑟瑟發抖。

她痛得幾乎不能呼吸,身體倒在地上蜷縮成一團,感到有一把斧子在一點點地鑿開自己的腦門。

胭脂,你在哪裏?

過去十九年裏,那個聲音再一次響起,霎時間,十五看到漫天血霧變成了紛飛的紫藤花,一個姿容絕豔的女子坐在花藤下,手裏拿著一枚簪子,正認真地替膝蓋上匍匐的少年綰發。

那是一頭漂亮的栗色卷發。

“胭脂,你會不會丟下我?”

少年仰起頭,一雙眸子像紫琉璃一樣純潔漂亮。

唔……十五下意識地抓著自己的頭發,在地上翻滾起來,嗚咽聲不斷。

這突來的變故讓周圍人怔住,連帶親王也駭然不解地看著地上神情痛苦不堪的女子。

他拂袖,那些控製著侍衛的銀絲自動收回,而他整個人亦如清風一樣飄落在十五身邊,飛快將她扶住。

月光清冷,他這才注意到她的臉因為劇痛扭曲起來,鮮血從頭皮滲出,順著額頭滴下,而她手上更是活活將自己的發絲揪掉了一把。

“胭脂!”親王捧著十五的臉,輕聲喚道。

但是十五緊閉著眼,再一次從他手裏掙脫,倒在地上,不停地顫抖。

“胭脂,你怎麽了?”

他跪在地上,一把將她摁在懷裏,防止她再撕扯自己的頭發。

“親王大人!”

懷裏女子發出低沉顫抖的聲音。親王低頭,見那把劍抵在了自己的心髒處。

“都給我退下!”十五再一次從他懷裏起來,一手揪著他衣服,一手將劍架在了他脖子上。

她雙眼通紅,對周圍的護衛大喊:“都給我退下,否則,我馬上割下你們親王的頭顱。”

親王目光淡淡地看著懸掛在高空的明月,臉上露出若有若無的笑。

劍鋒冰涼,擦過他的脖頸,一道殷紅的血色順著刃口溢出。

許是有些疼,他暗自垂下睫,那卷長若羽的睫在月色下倒映出兩道濃密的黑影,恍惚間,周遭的人都看不清他的神色,隻知道他很安靜,沒有一絲反抗。

十五咬著牙,滿嘴都是自己的血腥味道。也不知道是別人的血還是自己咬破了唇,但是,她竭力地控製住顫抖,不想讓那疼痛和詭異的記憶吞噬自己。

她隻知道,這是他們唯一活著的希望!

但是,她卻又害怕。不是怕死,而是害怕看到身前之人的麵容和神情。

“都滾開!”她嘶聲,手裏的劍又用力一分。

“十五……”

一個有幾分熟悉的聲音傳來。十五循著聲音看去,見一個綠衣女子飛奔而來,看到十五的劍架在親王脖子上,嚇得魂飛魄散,“十五,你快放下劍。”

“讓這些人都走開。”十五目光陰狠地掃過眾人,“誰敢再攔著我,我就割下親王的人頭!”

“十五!”綠意嘶聲大喊,“你知道你手裏架著的人是誰嗎?”

握著劍的手一抖,十五拽著親王飛快往後退了一步,“我不知道。”

“他是……”

“住口!”

“住口!”

十五和親王同時開口。

前方的親王側首,餘光瞟向十五。十五別開頭,不敢迎上。便聽到他一聲冷笑,“此時,如果你砍下本王的頭顱,那靈鷲宮一事,從此無人追究,一世太平。但是……”他頓了一下,臉上睫毛似顫抖的蝴蝶,“如果你殺不死本王,那本王就要你們靈鷲宮所有人付出血的代價。”

“你敢!”十五咬牙,手猛地用力,劍鋒在親王的脖子上竟真的深了一分,卻最終停在了那裏。

“這九州天下,豈有本王不敢的事?”感受到十五的動作頓在了那裏,他聲音含笑帶譏,“怎麽,下不了手了?”

她的確下不了手!

這個人明明十惡不赦,處處為難她,可她手中的劍,卻不敢再進分毫。

“十五,”他諷刺的聲音再次響起,“你可是我見過,最心狠手辣的女人,殺人如麻是你,冷血無情是你,現在怎麽遲疑了?這可不像真正的你!”

頭顱的鈍痛依然沒有絲毫銳減,像隨時都要被人用斧子鑿開。血絲混著額頭上的汗水,從她眼眶滑下。她呼吸沉重,大腦昏沉,握著劍的手開始發抖。

他的話刺激著她,她真是恨不得將這人頭顱割下來,才能痛快。

是的,為了靈鷲宮的人,她真的該殺了他。

遠處的綠意注意到十五被親王激將得有些神誌不清,而親王自己又絲毫沒有想要從十五手中逃跑的意思,她隻得泣聲哀求:“十五,你別下手,否則你會後悔的。”

親王冷睨了一眼綠意,繼續道:“這是唯一的機會了,不殺,你才會後悔。”

十五揪著他後背的衣衫,咬牙將一口血水吞下,同時,運力到了右手手腕。

“藥師大人!”

恰此時,遠處傳來衛爭的聲音。他帶著幾個滿身是血的侍衛,騎馬朝這邊衝來。

皇家護衛軍見親王在十五手中,自是不敢阻攔衛爭等人。馬飛快越過人群,衛爭翻身下馬,抱拳單腿跪在十五身前,“屬下晚歸,還請藥師大人原諒。”

若非十五在此處牽製住一群人,衛爭今晚根本無法安然到達這裏。

十五看了看那幾匹馬上托著的包袱,滿意地點點頭,“你們即刻回營。”

衛爭起身,目光不由得落在親王身上。

十五神色為難,將親王推到其中一匹馬背上,自己則翻身上去,依然用劍將他架住。

她雙眸冷銳地掃過綠意及眾人,語帶殺意,“親王,這一次要為難你去我們營地做客了。”

侍衛如潮水般飛快退去,待他們都進入了安全區,十五一夾馬肚,飛奔追去。

綠意頹然地立在空地上,看著十五離開的方向,沉默地閉上了眼睛。

“綠意姑姑,親王怎麽辦?”皇家護衛軍統領上前,低聲詢問。

綠意睜開眼,想及十五那被鮮血染紅的雙瞳和冷漠的眼神。

如今的十五,果然不是當年的十五了嗎?即使當年深愛著蓮絳,可十五也不願傷沐色半分,如今,為了一群不相幹的人,她竟下得如此重手。

“回宮。”或許,也隻有一人能救他了吧。

一到營地,十五將親王拽下馬,推到旁邊的一個帳篷,對衛爭道:“將他綁起來,好生看守。”

親王凝目看著十五離開的背影,最終慘然一笑,仰頭倒在稻草上。

他就那麽恣意灑脫地張開手臂躺著,看上去,猶如一隻高空墜落的蝴蝶,華麗展翅之後,是無聲的死氣。

他雖然睜著舉世無雙的紫瞳,嘴角甚至掛著慣有的微笑,可他周身都透著腐敗深沉的死亡氣息,這種氣息,濃烈而壓抑。

若非他脖子上那觸目驚心的傷口和不斷溢出的血絲,守在一旁的衛爭恍以為,眼前躺著的就是一具死亡千年的屍體。

將工作安排完,十五來到山腳,再也堅持不住,雙膝跪在潮濕的泥土裏,雙手用力地揪著自己的頭發,甚至不時握拳敲擊自己的頭顱。

腦海裏,那個栗發紫眸的少年立在紫藤花下,明媚微笑的情節,不斷湧出。

她閉上眼睛就能看到他清美的臉、幹淨如鏡的雙瞳,而他的瞳孔中倒映出一張些許模糊的容顏,但是能感覺到,那應該是一張極其豔麗的傾世姿容。

“胭脂,是不是有心,就可以愛你了?”

那個聲音,夢魘般響起。

十五發出一聲嗚咽,在地上翻滾。

胭脂……這兩個字每次在腦海裏響起,她就像被人剝皮抽筋那樣難受,痛得她魂飛魄散,幾近昏厥。

而疼痛中,那些記憶,更像潮水般奔湧而來,瞬間將她覆蓋。

十五蜷縮在地上,看到身前不過五尺的地方,那卷發少年雙手被鐵鏈所困,吊在血跡斑斑的牆壁上。

一個身穿灰色衣衫的男子站在他身前,手裏一把鋒利的刀,嫻熟地剖開少年的胸膛。

撕扯頭發的手,難受地捂住胸口,另一隻手伸向那兩個人,十五雙瞳大睜,最後哀求:“住手……住手……”

牆上的少年緩緩睜開眼睛,朝她露出一個溫和的笑。

“唔!”

手突然摸到一塊冰涼的石頭,十五再也堅持不住那記憶的折磨,狠狠砸向自己腦顱。

再一次睜開眼時,周圍一片白霧,依稀可見一道白光從東邊升起。

天色並未透亮,營地裏到處是火把,十五舔了舔幹裂的唇,吃力地從地上爬起來。踹開身前那塊將自己砸昏的石頭,她搖搖晃晃地帳篷處走去。

衛爭站在帳篷處,神經時刻緊繃,不時地看看親王。

他還和幾個時辰進來時那樣,頹然地躺在幹草上,臉色蒼白若紙,雙眼也無力地閉上。

此男子三年前出現在九州,就引起了各種腥風血雨,性格囂張跋扈,更有傳言,角麗姬聖寵他的同時,都會懼讓他三分。

卻不想,昔日如此風光的親王,如今這般落魄地倒在地上。

帳篷後方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衛爭握緊腰間的長鞭,卻見一個蓬頭垢麵的人搖搖晃晃地朝這邊走來。

那人身形纖瘦,身穿青色的衣衫踏著朦朧的霧靄而來。待那人走近,衛爭發現是一個滿臉血汙隻能看清一雙眼睛的人。

那雙眼睛漆黑濃烈,看似平靜無波,可卻暗流湧起。

那人直接從衛爭身邊走過,走進帳篷,停在了親王身邊。

看到那人衣衫上繡著的飛鶴圖案,衛爭這才驚訝,喃聲,“夫……”卻見女子,突地蹲在親王身前。

滿是血汙的手放在親王臉龐,神色有幾分掙紮和遲疑,最終沒有撫摸上去。

此時,他緊閉著雙眸,眉目溢出少有的安寧和平和,那卷翹的睫毛,抿著的唇,就像一個熟睡的嬰兒,純潔無瑕。

她在想,她應該認識他。

但是,她也不知道,記憶之海那卷發少年到底是誰,她隻聽到一聲聲發自肺腑的呢喃:胭脂……

腦海裏關於紫眸少年的一切,幾乎將她理智吞噬,到最後,她甚至不知道那少年的名字。她隻知道,記憶裏的少年,有一雙如琉璃般幹淨的紫眸。而眼前之人,亦有一雙色澤相同的眸子,隻是,他眸色更濃,更深邃,蘊含著她無法明白的情愁。

那少年,明媚如七月盛開的紫藤花。

眼前這男子,卻似味道濃鬱卻危險的曼陀羅。

他們應該是兩個不同的人,可十五卻偏生覺得,他們那麽相似。

手停留在他臉頰上方,十五最終扭開頭,不忍再看他蒼白虛弱的臉和臉上被她親手劃的一道血痕。

目光掃過他被鮮血染紅的領口,最終停在了他胸口。

十五渾身一顫,瞳中晦澀暗湧。

昨晚的腦海裏,她隻看到了那灰衣人正要剝開少年的胸膛,因承受不住記憶中的痛苦,她砸昏了自己,並不知道那少年到底怎樣了。

她在逃避。

想起初次見到親王時,他便那樣肆意風流地走下來,走路時,手中扇子時不時抵著胸口,眉目偶爾輕蹙。

是疼嗎?

十五閉上眼睛,手垂在身側,肩頭輕微發抖,竭力控製住內心的恐懼和無措。

許久,她起身,往帳篷外麵走,然後看到門口有一堆草垛。她疲憊至極,一屁股坐了上去,神色空洞地盯著營地中燃燒的篝火。

衛爭立在門口,不明白十五情緒為何如此,隻得默然不語地看著她的背影。

此時的女子,沒有了她這個年歲的青澀和活潑,她是雙肩像是由於擔負過重,無力地垂下。

那清冷的眉目緊縮,雙瞳深沉痛苦,像暗夜裏翻滾的海水。

許久,天空徹底發白,她起身,立在陽光下。

晨風徐徐,長發飄然,她背脊筆直,像是一棵聳立的鬆木,垂在身側的手,亦兀自握緊成拳,周身都散發著倔強和傲然。

衛爭懸著的心,突然落了下來。

因為,一整晚,他也怕這個被他們暗自托付一切的女子,會真的倒下。

是啊,月夕大人說過,十五,是不會倒下的。

尉遲皇室的子女,才不會那麽容易倒下。

十五走到水池旁邊,草草洗了一個臉,衣服也沒有換,便一個接著一個營帳地檢查病人。

因先前他們控製和防禦得好,藥材到來後又及時給患者服下,許多發著輕燒的病人體溫已經控製下來。

藥師們徹夜忙碌,個個累得雙眼充血,如今見有成效,臉上都因為看到了希望而煥發光彩。

餘家患者最多,都聚集在幾個大的營帳,見十五過來,餘老遺孀餘老夫人帶著餘家人欲向十五下跪,卻被她飛快攔住。

“夫人,這是靈鷲宮的職責,再者,這也是靈鷲宮對餘老的許諾。”十五將餘老夫人扶坐在小榻上,“如今瘟疫已經控製下來,大家還是待在營帳中,切勿亂走。”

“藥師大人。”阿真不知道何時走了進來,在十五耳邊道,“您快去看看衛家小姐。”

十五安慰餘家人,趕到衛小姐營帳,卻見衛夫人正跪在地上傷心大哭,專門看守此營帳的藥師正愁眉站在旁邊,見十五一來,如救星般衝了過來。

**的衛小姐臉色不但因為高燒飛紅,皮膚上也呈現密集的紅色疹子。

看到這個情景,十五倒抽了一口涼氣。

前幾日,因為斷藥無法救治的病人最終被埋入黃土之中時,其身上紅疹全部發白灌膿。

看著十五神色,衛家夫人雙眼翻白,當即昏了過去。

旁邊的侍從忙將她扶下去,先前一直照看衛小姐的藥師上前,“衛藥師大人,真的沒有得治了嗎?”

十五沉重地歎了一口氣。衛小姐疹子並未灌膿,有得治,隻是……

旁邊長明燈突然晃了晃,十五走到門口,發現營地門口濃煙滾滾,旋即,那柵欄突然被撞開,一身披金甲的騎士飛奔而入。

同時,空中出現一隻通體雪白威風凜凜的麒麟,麒麟背上騎著一個身穿金色戰衣,雙瞳血紅,麵容有幾分淩厲的女子。

“女王陛下駕到!”

下方一個人高聲道。

營地一片**。

十五還沒有反應過來,卻見一個人突然衝來,拽著她瞬間避入隱秘處。

抬頭一看,竟是衛爭。

其餘人聽聞角麗姬到來,紛紛出了營帳,默然跪在地上。

角麗姬騎在麒麟上,冷眼掃過下方密密麻麻跪著的人,聲音陡然一沉,“親王在何處?”

偌大的營地一片死寂,無人回答。

“哼!”見無人回答,角麗姬挑眉,殷紅的唇勾起一絲冷笑。

立時,身披戰甲的騎士取下身後的弓箭,竟瞄準了場地裏跪著的人。

麒麟緩緩落地,角麗姬姿態輕盈地躍了下來,目光掃過眾人,“哀家倒要看看,這破地兒都是一些什麽人,竟然敢出手打傷公主,劫持親王。”

她移步走到人群中,目光突然落在一個人身上,雙眉頓時挑起。隻見她突然張開手,那手心竟憑空多出一柄金色的長矛。

長矛挑起腳下之人的臉,卻是餘家長子。她沉聲,“原來是看守神獸失職的餘家餘孽,沒想到你們竟然在這裏。看樣子,連神都要懲罰你們,趕你們來此處,接受瘟疫的折磨。”

餘家長子站起來,盯著角麗姬,“瘟疫傳播,神獸死亡,那是王者無道,是你角麗姬殘暴無情,天怨人怒。”

角麗姬譏笑一聲,手腕一揮,血痕濺起,那人頭顱竟被她割下。

頭顱在空中翻轉幾圈,最後滾落在人群,角麗姬高聲道:“餘家族人全都感染了瘟疫,是他們得罪了神,罪有應得。將他們全部綁起來!”

十五氣得要衝出去,卻被衛爭死死拉住。士兵上前,飛快地將餘家眾人綁了起來。那角麗姬並沒有善罷甘休,徑直越過眾人,朝十五這邊走來。

衛爭目光哀求地看著十五,十五隻得咬牙屏息,暫時不敢有任何動作。

角麗姬停在了營帳前,十五心道:不好!

果然,一侍衛挑開了衛家的帳篷。

“嗬嗬嗬……”看著昏迷在帳子裏的衛小姐,角麗姬血紅的眼底湧出報複的快意,“原來,被神詛咒和懲罰的還有衛族!”她聲音陡然尖銳,“現在,將這兩族人統統綁起來,焚燒祭天!”

十五震驚地看向衛爭。

衛爭低聲道:“早在一個月前,角麗姬就重兵包圍了衛府。”

難道說,這是一場有陰謀的瘟疫,其真正目的,是要鏟除角麗姬痛恨了三十年的衛家?

就在十五驚駭之時,一群士兵竟然真的趕著一群人朝營地的場中走來,而這些人竟然真的是衛家族人。

他們個個身負枷鎖,連同餘家人一起,被趕到了剛剛搭起的巨大火堆前,連那感染瘟疫昏迷的衛小姐也被抬了過去。

角麗姬手握著染血的長矛,走到衛家族人前,目光輕蔑地掃過他們,最後,仰頭看天,“衛舞華,今時今日,看到你族人將被一個一個地燒死,你可有什麽想法?看到嗎?衛族必然被滅,我戰鬼一族,統領九州大陸,這就是宿命!”

“這不是宿命!”

一道語聲劃破長空,清清冷冷地接了過來。

角麗姬慌忙回頭,見手持龍骨拐杖,身穿黑色袍子的月夕立在營地入口。

他緩慢走到人群中,最後站定在了衛家族人的前方。

“月夕。”角麗姬握緊手裏的長矛,眼底殺意聚集,“你靈鷲宮都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你還想救衛家族人?要他們滅族,那是神的旨意!”

月夕淡藍色的雙眼掃過跪在地上的眾人,最後微微一笑,“我不是來救衛家族人,我隻是來告訴你,神的真正旨意是什麽,什麽才是真正的宿命!”

“神的旨意?”

周圍一片喧嘩,目光紛紛看向月夕。

靈鷲宮千年來一直被奉為神的使者,傳達神的旨意。

比如祭天,比如皇室的繼承,都得由靈鷲宮大祭司出麵主持。

但是三十年前,北冥政變,角麗姬的戰鬼一族控製了整個北冥,皇室沒落甚至消亡,那血腥的政變中,靈鷲宮一直保持沉默,並未傳達關於統治者更變的任何異議,從某種程度上,靈鷲宮是默認了角麗姬的戰鬼統治。

麵對靈鷲宮的沉默,戰鬼一族大肆宣揚,他們統治北冥,亦是神的默認。

不過第三年,靈鷲宮原大祭司去世,宮中事宜皆由月夕尊者主持,直到三年前,他才入住靈鷲宮聖殿,成為新的祭司。

角麗姬盯著月夕,嘴角勾起一絲無所謂的笑。

三十年了,此時月夕說出神的旨意,依然無法改變她角麗姬統治九州的時代。

若能改變,他又何苦等三十年?

喧嘩中,隻見月夕高舉起龍骨拐杖,眾人皆噤聲,姿態虔誠地跪在地上,場中士兵見到這個手勢,亦不敢越軌,恭敬跪下。唯有角麗姬,手持著染血的長矛,冷眼看著月夕。

月夕亦沒有理會她的無禮,藍色的雙眸靜靜地看著前方獵獵燃起的篝火,頃刻間,風雲突變,方才烈日當空的蒼穹此時竟然烏雲密布,狂風刮來,將整個營地上的帳篷和旗幟吹得獵獵作響。同時,月夕一直戴著的風帽也被風掀了起來,露出了他那一頭蒼涼枯槁的白發。

“月夕……”角麗姬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月夕,聲音有了一絲顫意,“怎麽會這樣?”

他那一頭白發如枯萎多年的幹草,在昏暗天幕和漫天火光的相互映照下,顯得那樣觸目驚心。

眾人均抽一口涼氣,震驚地看著這白頭枯發的祭司大人。隻見他揚起下頜,雙目盯著蒼穹,輕語:“會有一個人,從火光的盡頭走來,救芸芸眾生於水火之中。她將跋涉千裏,用自己的鮮血喚醒尉遲皇室的神獸,手握九州靈源,以神的旨意,重還九州天下真正的太平。”

語聲剛落,蒼穹傳來一聲淩厲的咆哮,猶如一把銳利的刀,欲將整個天幕撕裂開來。

“辟邪!辟邪!”

“辟邪!”

衛家族人一聞聲音,紛紛俯身叩拜。

場中人無不驚駭,連那角麗姬都蒼白了臉,驚恐地看向天空。

每一代皇室都有自己的守護神。角麗姬登基上位之後,就宣布麒麟乃北冥和她的神獸。

可在場的眾人都沒有忘記過,前皇室尉遲的神獸,是九州僅存的一頭上古神獸——辟邪!

那是皇帝陛下唯一的坐騎,隨著先皇的駕崩和皇室血脈消亡,百姓認為辟邪也早已死去。

火光越盛,燒起了幾丈高的火焰。十五站在這一頭,漸漸無法看清那邊的情形,隻聽得那異獸咆哮之後,角麗姬的聲音突然傳來,“月夕!”

那聲“月夕”的呼喊中,竟然有一絲歇斯底裏。

火堆前的角麗姬全身顫抖地盯著月夕,殺氣騰騰的雙瞳裏更多的是憎惡和絕望,讓她的臉有幾分扭曲和瘋狂。

她揚起手裏的長矛刺向月夕的胸膛,鮮血噴湧而出,同時,月夕那年輕完美的臉,也如一張幹癟的皮,以驚人的速度出現蒼老。

不過頃刻之間,這位擁有著不老容顏的祭司大人,竟如同一個年逾百歲的老人。

在場的人均被這一幕所驚呆,無法反應過來。

角麗姬發出一聲詭異的冷笑,“靈力,是神賦予你的力量,作為靈鷲宮的祭司,卻再無靈力,看樣子,神已經對你失望了。來人,將神的棄子月夕綁起來,連同所有靈鷲宮人,全都丟入火中!”靠近月夕,她看著他滿頭滄桑的白發,耳語:“你的靈力呢?你的靈力哪裏去了?”

月夕不語。

角麗姬咬牙,“哀家當真對你失望至極!三十年來,你一次次挑戰哀家的底線,你真以為哀家對你下不了手?今日,哀家就如了你的願。”

月夕露出淡淡的微笑,眼中亦無一絲畏懼。

角麗姬臉上恢複了冷漠,“行刑,先從靈鷲宮開始!”

旁邊的侍衛直接抓起一個靈鷲宮弟子就要拋入火堆中。

“慢著!”

一個冷冽的語聲從火堆的另一頭傳來。

角麗姬凝目看去,見一個削瘦的身影立在火光之中,若隱若現。

場中的所謂弓箭手,齊齊對準了火光後的那個人,隻待角麗姬一聲令下,便將那人射成馬蜂窩。

“女王陛下,即便靈鷲宮祭司大人因為靈力失散,卻也由不得皇室插手,得由新繼的靈鷲宮祭司根據神新的旨意對他進行懲罰。”那人立在紅色的火焰中,語速緩慢,可語聲卻帶著與生俱來的霸氣,“即使要借瘟疫之事鏟除靈鷲宮,可女王陛下別忘記了,今晚子時,才是最後的時限。難道說,陛下要失信九州?”

“陛下當然不會言而無信。”

火焰之人話音剛落,一道慵懶的聲音從另外一處接話。

角麗姬正欲發令射殺,聞聲尋去。

眾人看去,見一個身著紫衣、手持折扇的絕色男子從人群中緩緩步行而來,他薄唇含笑,目光幽幽地落在角麗姬臉上。

角麗姬看著走出來的親王,神色一愣,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親王。”

親王看了角麗姬一眼,目光越過她,看向營地入口。

入口的營帳旁邊,一個綠色衣衫的人慌忙閃過。

他目光微沉地收回目光,並未理會角麗姬,盯著火光後麵那人,“日落將近,子時不遠,聖旨中要求,靈鷲宮必須根治瘟疫,若你真的能辦到,何故拖到此時?藥師大人!”

“隻要一味藥,我便能將其根治。”

“何藥?”

“苦蒿!”

“哈哈哈哈……”扇子抵著胸口,親王發出長串的笑聲,“衛藥師啊,你可真是說笑。這苦蒿幾年前就滅絕了,你何處得來?”

十五沉默。是啊,哪裏得來?她也知道根本不可能,她想做的,不過是拖延時間。或許,真的會有神來拯救他們。

角麗姬盯著火光後麵的身影,隻覺得有幾分熟悉,她瞟向一旁的月夕,恍然,“這就是那主治瘟疫的初級藥師,月夕大人你的親傳弟子?”

月夕凝視著十五的身影,平靜的眉眼中,多出了一絲自豪。

角麗姬目露凶光,突然奪過旁邊侍衛的弓箭,拉開了弦,架上箭瞄準了十五。

一把折扇擋在了前方,親王接話,“陛下何必急於這一時?月夕心痛其弟子,倒不如多給他們一些時間。等到日落,若他們還拿不到那苦蒿,陛下就一炷香射出一箭,到子時,這弟子便受了十箭,算來血剛好流盡。”他頓了頓,聲音裏是讓人琢磨不透的陰森邪氣,“據說,火祭之前,也需要鮮血開路,不如,就選了她。”

“親王說得極是。隻是……”角麗姬盯著十五,眼底恨意燃燒,“哀家不願給她時間,因為,她是月夕的弟子!”

隻要是月夕在乎的人,她統統要殺死。

手指鬆開,那箭對著十五呼嘯而去,連親王都阻擋不住。

火焰那頭傳來一聲悶響,十五的身影晃了晃,卻終究沒有倒下。

見月夕目光終於露出一絲傷痛,角麗姬勾起快意的笑,又搭起一根弓箭,瞄準了十五,“想來,方才你弟子應該躲在某處,可避過這一劫。可卻和你一樣,想做無畏的英雄,竟然想用聖旨來威脅哀家。不過,哀家會讓她死有所值。她能受哀家多少箭,哀家就多給她幾個時辰。”

沒等十五和月夕答複,角麗姬的箭如流星奔月般再次衝向了十五。

十五也明白,角麗姬將對月夕所有的恨,都報複在自己身上。對方想要的,不過是生生折磨月夕。

大地突然晃動,場中篝火跟著一閃,幾乎滅去。

轟隆。

一聲巨響落在大地之上,遠遠聽去,像是一個巨人沉重的腳步聲。

風起雲動,黑色的雲像鉛一樣壓蓋在整個蒼穹之上,場中眾人在被震得頭暈目眩,還感到一種窒息,好似漫天的鉛雲要突然砸下來,將眾人淹沒覆蓋。

一陣詭異陰森的風從遠處卷來,角麗姬眯眼打量。此時並未到落日,可西邊卻是一片漆黑。

身邊的麒麟發出一聲驚慌的嘶叫,角麗姬翻身上去,招呼麒麟飛上高空,循那風處看去。

地平線處,竟有一個黑色的身影由遠而至。

那人走得很慢,像是跋涉千裏的旅人,步履沉重,疲憊不堪,可他身形卻很堅定,並沒有因為滿身的疲憊而有絲毫停下來的意思。

地麵的風卷起那人黑色的衣衫和飛舞的長發,一時間,即使在高處的角麗姬也無法看清那人的容顏,隻是依稀辨認出,他身上的衣物,乃出自靈鷲宮。

角麗姬眼中的警惕散去,抬手輕撫身下的麒麟,落在地上,冷眼看向月夕,嗤笑,“我當是什麽?原來又是一個靈鷲宮來送死的。看樣子,靈鷲宮不滅,天地不仁了。”

十五怔怔地立在原地,看著那亦步亦趨步履沉重卻執著朝自己走來的人,感到又一把鈍刀開始鑿開自己的頭顱。

劇痛讓她頭暈目眩,甚至有些神誌不清。

風卷起遠處墳場上白色的冥紙,看起來,竟似十二月飛雪。

瞬間,她看到一個滿身裹雪的人,亦是用同樣的步伐,同樣的身姿慢慢朝自己走來。

隔著萬水千山,隔著紛飛的大雪,那雙深沉的碧眸,永遠那麽堅定而認真地看著自己。

他手裏捧著一大捆東西,風獵獵刮過,將其中一些吹在地上,他艱難地彎腰將其拾起,再一次朝十五走來。

鮮血隨著鈍痛不斷滲出,被火焰燒紅的半邊天幕,如同忘川河邊的紅蓮業火。

曾經也有那麽一個人,抱著苦蒿,在忘川河邊,走向自己。

同樣深碧色,漂亮的眼,同樣的深情目光,那人,就這麽靠近自己,時光竟冉冉又是千年。

十五全身顫抖不已,顧不得去擦拭額頭上的鮮血,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走來的人。

她生怕這一眨眼,他就又要消失,然後,又要等上千年。

這一刻,她終於明白,在方才她始終堅持不肯放棄,始終不願意認輸,堅信著或許真有天神降臨來救她的原因。

他的確是她的神。

千年前,是。

千年後的今天,還是。

千年前,他帶著她,走出滿是荊棘沒有任何光明的複仇之路,自己卻陷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千年後,他從黑暗中走來,陪著站在烈日之下,陪她走過一路坎坷。

她咬著唇,竭力控製自己的情緒,可終究抑製不住眼眶中滾落的淚水。

那個藏在她身體裏的名字,承載著她千年的思念,隨著她的顫音和淚水,呢喃而出,“蓮絳……”

前塵往事,塵封千年,終抵不過你一眼。

話聲剛落,身後傳來兩聲尖銳的聲嘯。

月夕目光落在遠處。他雖然看不到那人的身影,但是,他感受得到,那個人正慢慢走近十五,曆經千年,長途跋涉。

“哼!”角麗姬勾起唇角,將兩支箭搭在了弓弦上,一絲紅光從箭尾聚向箭頭。

旁邊的親王一見,不由得沉了眉眼,“陛下身份尊貴,豈能為了殺個平民,消耗自己的靈力?”

灌注了戰鬼靈力的箭已然發紅,如通紅燃燒的烙鐵,隻要射中目標,那人不但一命嗚呼,一般百姓甚至會被戰鬼血統裏蘊含的可怕殺氣弑殺得魂飛魄散,再無輪回。更何況角麗姬是家族百年曆史上,最強大、最完美的戰鬼。她不僅擁有強大的戰鬼之力,更是天生血腥殺戮,殘忍無情。

手指緊扣,角麗姬瞟了一眼月夕,“哀家這一箭出去,月夕大人就要和你心愛的弟子,永生不見了。難道,你不想說些什麽?”

月夕嘴角浮起一絲輕笑,語聲虛弱卻堅定,“你殺不死她!”

角麗姬目光陰鷙,手指一鬆。

兩支通紅的箭奔向那兩個身影。箭在穿過火堆的瞬間,帶起的淩厲殺氣竟卷起了火焰,頓時,那幾丈高的篝火轟然爆炸,火光漫天,星火鋪天蓋地,如爆發的岩漿。

更重要的是,那爆炸的炭火並非像煙花一樣四處炸開,而是飛上天之後,再一次會集在一起,凝結成了一個巨大的火球,跟著那兩支戰鬼之箭,撲向了十五。

火球落地,整個天地又是一陣晃動。在場之人,雙目刺痛,看著那火球將方才那兩人吞噬。

別說普通人,就算是石頭,也會被那灼熱的火燒得粉碎。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不過頃刻間。

周圍人都沒有想到,角麗姬竟然有如此可怕而強大的力量,甚至於一旁的月夕亦怔了怔。

角麗姬側首,目光殘忍地欣賞著月夕眼底的震驚,欣賞著他即將流露出的痛苦之色,可片刻之後,月夕藍色的雙眸再次恢複了平靜,他染著血沫的唇角緩緩勾起,竟露出了和煦的微笑。

那火球依然在燃燒,可是卻有一個人,身姿挺拔地走了出來。

角麗姬震驚回頭。但見那漫天火光中,竟然真的有一個人,如修羅般,無所畏懼地踩著燃燒的火走來。

方才沉浸在角麗姬絕殺一擊中無法反應過來的眾人,難以置信地看著獵獵火光中走出的身影。

那是一個身穿青衫的女子,她長發淩亂,簡單地挽起,露出光潔智慧的額頭。額頭下,一雙黑瞳漆黑深沉,如聚集沉寂萬年的亙古之水,幽深不可見底,卻又透著幾分銳利,如隱藏在劍鞘下的刀刃。

她放在身側的雙手,竟各自握著一支箭。

那箭,通體發紅,如剛從火爐裏拔出來的烙鐵。

她手裏握著的,正是角麗姬方才射出的戰鬼之箭。

眾人難以置信地看著那獵獵火光中走出的身影,突然想起月夕之前的那個預言:將有一個人,從火光的盡頭走來……

火焰衝天,似乎要將整個天幕吞噬,女子就那樣置身而立,毫發無損,如煉獄款款而出的修羅。

許久,她輕啟薄唇,聲音清冽而低沉,似從遠古傳來,“角麗姬。”

不過淡淡的三個字,角麗姬卻如重錘擊心,恍然驚醒,捂住胸膛,盯著火光中的女子,然後踉蹌後退一步。

眼前離自己不過十尺的那張臉,角麗姬太熟悉了,熟悉得哪怕燒成灰,她都認得。

而這張臉的主人,這些年來,角麗姬亦恨不得將她親手殺之才能洗滌她的恥辱。

大洲越城一戰,她角麗姬蒙受了此生最大的羞辱,八年心血,就被眼前這個青衣女子毀於一旦,甚至自己都差點死在了她手裏。

而戰鬼家族的神兵,誅天戳更是被此人毀去。

以至於直到統治了整個九州,她依然不敢再涉足大洲。

“好久不見!”

就在角麗姬沉浸在痛苦的記憶中時,那熟悉的聲音再次傳來,帶著慣有的陰森語調。

角麗姬渾身一個激靈,紅色眼球幾近爆裂地盯著十五,嘶聲,“胭……衛霜發。”

這一瞬,她竟然不知道,該喚眼前這個讓她一生蒙羞的女人什麽名字。

十五將手裏的兩支箭往地上一扔,淡然道:“你忘記了,我叫十五。”說完,另外一個身影也從火堆裏走了出來,然後停在了十五的背後。

周圍一片狼藉,出來之人,雖身著普通的靈鷲宮藥童衣衫,可是,他麵容如雪,似不染纖塵的神祇靜靜立於火光之後,安靜站在她的身邊。

看到出來之人後,角麗姬的大腦一片嗡鳴。

她雖不識得此人麵容,可那碧色的雙瞳,她卻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恍惚間,角麗姬又想起了那個噩夢,身穿黑色袍子、周身邪氣的南疆祭司一手抵著眉心,一手指著蒼穹,風雲卷動,天地變色。

而他的身邊,就站著一個身穿青色衣衫、神色冷酷的女子。

“你……不是早成魔了?”她盯著蓮絳,震驚之餘的同時,眼底又滿是疑惑不解。注意到蓮絳唇角還有未擦去的血沫以及那慘白的臉,她很快反應過來,對方是將自己的魔性封印了起來。

難怪兩人當時在紫藤宮,她都沒有絲毫察覺。

無法施展魔性的魔和普通常人有什麽區別,甚至可以說,還比不上普通人。

一旦解開封印,他就會被聖都神力反噬。

角麗姬的目光再次落在十五身上。她方才雖是接下來自己最後的兩箭,但是對方開口時,低沉的聲音略嘶啞,必然是受了非常重的內傷。

角麗姬握緊手裏的長矛,突如閃電般躥起來,直接向十五刺了過去。

雷霆滔天之勢,霎時間,整個天幕,金光大盛。

火光中的十五看到角麗姬如此快速而強悍的攻擊,心微沉,明白角麗姬已經發現如今的自己處於弱勢,要迅速斬殺她。

長矛直刺心髒,十五屏息,雙手合攏在胸膛,堪堪將其截住。

一直感覺到體內有一個綿延雄厚的力量,但是,不知道為何偏生無法完全湧出爆發,因此,在截住角麗姬的時候,十五已經感到氣息不足。方才若非蓮絳又暗自釋放了點魔性,凝出一張小結界,她也難以同時接住角麗姬的戰鬼之箭。

雖有結界護身,可十五的五髒六腑依然受損。

此時,手掌中角麗姬的長矛滾燙,顯是對方灌注了可怕的力量在此矛之上,像火箭一樣帶著她向後滑行,那長矛也一分一分地逼近心髒。

一瞬間,十五有一絲錯覺,攻擊自己的不是角麗姬,而是難以阻擋的火箭槍炮。

風從耳邊掠過,四周景物從眼角飛速閃逝,角麗姬握著長矛抵著十五飛快衝刺。她猩紅的瞳孔中倒映出一個巨大的黑影。

對營地了如指掌的十五瞬間反應過來。那黑影正是山體下方處的一塊石壁。

角麗姬的速度越來越快。十五清楚,隻要一撞到那牆,她必然會和石壁一起粉身碎骨。

一道黑影從方才的地方追來,瞬間越過角麗姬,掠至十五身後。

餘光所及,看到來人,十五高聲大喊:“蓮,不要!”

話音未落,蓮絳如玉的素手已落在她後背,渾厚卻陰森的力量通過她心髒,瞬間蔓延到十五四肢。

他果然又解開封印,將邪力傳入她體內。

哢嚓!

角麗姬手中兵刃被十五折斷,衝擊力讓兩人來不及收住。角麗姬被長矛柄反衝到胸口,重重落在地上,而慣性帶著十五和護在她後背的蓮絳,猛然撞在那石壁之上。

石壁巨響,瞬間迸裂成灰,煙塵四起。

十五眼前幾乎一黑,本能地抓著蓮絳,兩人再一次摔在地上。頭頂又是一陣巨響,無數碎石滾落,鋪蓋而下。

他卻是先伸手一撈,將她攬入懷中,順勢弓起後背壓在她身上,生生扛住巨石。

石頭帶著坍塌的泥土幾乎將兩人活埋,十五大吼一聲,顧不得內傷,趕緊爬起來,將蓮絳扶起來。

“蓮,蓮,你沒事吧?”

蓮絳吃力地睜開眼,隻感到臉上火辣辣的疼,“我毀容了嗎?”

十五哭笑不得,安慰,“依然漂亮。”

蓮絳因入魔忘記前塵,不記得自己的模樣,便幻化了另外一張臉,可時光千年,他依然對他的外貌在乎得緊。

角麗姬動了動。方才那一擊,她並未受多大的傷,再一次站了起來,手裏多了一把同樣的金色長矛。

蓮絳冷眼掃過起身的角麗姬,“好好的苦蒿就這樣被她毀了。咳咳咳……本宮會……”血沫從他口中溢出,他沉聲,“殺了她。”

十五看著蓮絳的目光一閃,聲音恭敬,“是。”說罷,亦站起來。

蓮絳呆住,怔怔地看著十五,看著她慢慢走向角麗姬。

一個簡單的是字,卻不是往昔那百般討好他、百般寵溺他的口吻。

而是一種,虔誠和尊敬,是一種,絕對服從。

看到十五步子輕浮地朝自己走來,角麗姬驚住,“怎麽,知道要死,便自己送過來?”

十五彎腰撿起長矛的柄端,在手中顛了顛,神色淡然道:“蓮絳有令要殺你,我十五,豈能違背?”

“嗬嗬嗬……”角麗姬仰頭笑了笑,“你拿什麽殺我?手裏那斷了的長矛?你以為它是月光寶劍?再說……”角麗姬掃過十五身上的血跡,“就算你不受傷,現在的你,也未必是我的對手!多年前,在大洲,我是殺不死你,可現在,這是九州,要殺你,輕易如捏死一隻螻蟻。”

十五目光審視地打量著角麗姬,“這才三年,你不僅老了,廢話也多了。”

“你說什麽?”角麗姬勃然大怒,盯著十五。

“她說你老了,老妖婆!”遠處的蓮絳終於醒過神來,高聲接話。他不過隨口說要殺角麗姬,這笨蛋女人還真去了呀。

一聽蓮絳尖銳的喊話,角麗姬渾身一抖。她恨透了這個三個字。

見她如此,十五點點頭,“是的,老妖婆!”

“受死!”角麗姬尖叫一聲,揮動著長矛再一次攻過來。

角麗姬長矛掄過來的瞬間,十五卻是點足騰空而起,隻防守,不攻擊,身形左閃右躲,卻偏偏不拉開距離。

注意到十五的意圖,角麗姬速度也跟著加快,金色長矛揮起一道道刺目光芒,結在一起,猶如一堵金色的牆,要將十五罩住。

“要和哀家玩?看我們誰的體力先耗盡。”角麗姬冷笑,攻擊越來越強。

兩人速度都非常快,遠處的侍衛隻看到一團煙塵,越來越遠。

煙塵中突然乍起一道煙花,角麗姬的侍衛一愣,還沒有反應過來,無數個黑影從營帳外麵湧了進來,頓時,廝殺一片。這邊聽到動靜的蓮絳凝神看去,已見場中殺成一團。

同時,幾個黑影飛掠而來,架著蓮絳就走。

來者,正是衛爭等人。

“快去幫十五。”蓮絳低聲道。

“月夕大人說過,您安全了,夫人才會安心戰鬥。”

“月夕?”

衛爭並未回答,示意幾個手下將蓮絳帶走,“你們速度帶他去安全的地方,我留在此處保護夫人。”

原來,方才十五是故意拖延時間,順勢將角麗姬騙至靠近林子處,而潛伏在外麵的鬼狼則發動偷襲,一行人趁機撤退。

到林子邊緣,角麗姬也發現了場中的混亂,“他們逃得了,你以為你逃得了嗎?”看著借著樹幹做掩護喘息的十五,角麗姬低聲冷笑,“你已經沒有力氣了。”

場中找不到蓮絳的影子,她不禁露出一絲微笑。

體力耗竭的她幾近崩潰,但是,她一直在堅持,希望能拖到最後一刻,現在終於做到了。

縱然自己此時無法逃脫,可他安全了,她便滿足。

遠處火光漫天,十五腳下無力,雙腿漸漸發軟。她沒有力氣阻擋角麗姬揮來的長矛。

“住手!”

遠處突然響起月夕的聲音。

角麗姬慌忙回頭,看到月夕拄著龍骨拐杖站在亂石之上,而他的身邊,立著一個熟悉的人。

“親王。”看著親王被衛爭用鋼刀架著脖子,角麗姬立時收回手裏的長矛,憤恨地盯著月夕,“你放了他。”

“你知道該怎麽做。”月夕低聲道。

角麗姬咬牙,“月夕!”

衛爭手上用力,雪亮的刀刃上頓時一片血紅。

親王一動不動地站著,神色淡然,紫色的眸子冷冷看著角麗姬,最後落在了十五身上。

感受到那道目光,十五亦抬起眼睫看去。

月光晦澀,卷長的睫毛在那陌生卻又有幾分熟悉的臉上投下了兩道瑰麗的影子,讓十五無法看清他深邃的眼瞳裏,到底藏著怎樣的情緒。

汗水混著血水糊了十五的眼,她卻一眨不眨地試圖將他的臉看清楚。

四目相觸的瞬間,親王嘴角勾起一絲譏笑,目光已再次落在角麗姬身上,“陛下,我不過區區螻蟻一命,且莫為了我,而放走禍害。”

“親王……”看著殷紅的血從親王纖白的脖子上溢出,角麗姬聲音微顫抖。

見角麗姬猶豫,親王看向月夕,“月夕大人,自三年前本王出現在北冥,你不就想著要殺我?現在,若不殺,可真沒有機會了。”他笑容肆意,語氣囂張,“你現在靈力盡失,是怎麽也逃不掉的。不如死之前,把我也殺了,還能賺到一筆。”

旁邊的衛爭一聽,手裏的刀猛地用力。

“住手!”角麗姬沉聲,回頭狠狠地盯著虛弱的十五,然後退開一步。

月夕上前,緊緊地拉住十五。

十五幾乎一個踉蹌,扶住龍骨拐杖,才堪堪站穩。

月夕顫聲,“十五。”

十五看著月夕,卻不知如何回答。

角麗姬質問月夕靈力為何喪失,這個天下或許都以為他受了神的懲罰,可十五卻知道,當年為從冰湖中將她喚醒,月夕將一身修為全都傳給了她。

現在的他,比昆侖時更蒼老,宛如枯木,是因為他怕別人發現真相,用當年剩下護體的靈力幻化成年輕容顏。

靈力耗竭,他不但恢複先前模樣,身體亦會受到更大的傷害,以近乎十倍的速度老去。

“你回來了。”看著她眼中的痛苦,月夕微微一笑。

她點點頭。是的,她回來了。

一聲口哨響起,烏雲處飛來兩隻仙鶴,如閃電般俯衝而下,停在月夕身前。

仙鶴紅頸白身,看起來優雅而高貴,竟和靈鷲宮衣衫上的樣子一模一樣。

“它們還活著。”角麗姬看著兩隻仙鶴,咬牙盯著月夕,聲音顫抖,“你到底還騙了我多少?”

“沒有了。”

月夕伸出手,兩隻仙鶴親昵地蹭著他手心。然後他將十五扶上仙鶴,將龍骨拐杖放在她身前,凝視著十五麵容,輕聲歎息道:“我從未騙過你,我隻是在保護她所留下的一切。”

“她所留下的一切?”角麗姬一怔,重複著月夕的這句話,突然抬頭盯著十五的眼睛,“十五,衛十五,衛霜發?!衛舞華……她是衛舞華的女兒?!她怎麽可能有女兒?”

月夕沉默。

角麗姬仰起頭,發出一聲瘋狂的尖叫,“月夕,我恨你,你竟騙得我如此之苦!”

那尖叫尤為尖銳淒厲,像利刃滑過石壁,讓人毛骨悚然。

腳下晃動,那刺耳尖叫讓十五瞬間耳鳴,鮮血從她七孔中溢出,連衛爭都難受得無法握住手裏的刀,痛苦地捂住耳朵。

馱著十五的仙鶴聞聲,驚恐地拍打翅膀,將十五一下摔在了地上,飛到空中。

角麗姬依然站在原地尖叫,聲音劃過蒼穹,頓時,天空層層烏雲跟著翻滾起來,隨後,幾聲詭異的嘶吼從烏雲背後傳出來。

旁邊的衛爭一聽,顧不得親王,趕緊扶起十五,“夫人,你快走。角麗姬喚醒了神獸。”

“神獸?”十五看向角麗姬。

她雙眼本就血紅,因為受刺激,紅色的**從她眼眶中滾出,也不知道是血是淚,染紅了她整張臉,看起來猙獰而恐怖。

同時,腳下好似山崩地裂地震動起來,身後的林子更是發出哢嚓哢嚓巨木倒塌的斷裂聲。

月夕目光陰沉,“快走。”

呼啦!眼前突然被黑暗掩蓋,十五驚覺抬頭,見一條巨大的蟒蛇突然出現在林子上空,猙獰著比桌子還大的嘴,滲透著黏糊**的牙齒壓了下來。

淩厲的風撲來,十五幾乎睜不開眼睛。

周圍飛沙走石。

轟隆!

腳下的土突然裂開,一個有著八條一模一樣的蛇身,比水桶還巨大的怪物破土而出,朝十五撲來。

這一瞬,十五才明白,角麗姬喚醒了北冥的神獸——八歧大蛇!

八歧大蛇,指的是有八個頭的蛇。這個龐然大物出現在此處,別說一個人,哪怕是一百個,都會被它瞬間吞入腹中。

“走!”

手腕一陣劇痛,十五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人扯著突然拋到高空。

遠處的仙鶴跟著飛來,抓著十五騰空而上。

轟!

兩條蛇撲了個空,將十五方才站著的地方砸出兩個大坑,周圍煙塵四起。

高處的十五,什麽都看不到。

看不到月夕,看不到衛爭,看不到角麗姬,也看不到親王。

耳鳴聲未停,她甚至都沒有聽清楚,那一聲“走”到底是誰喊的。

煙塵緩緩落下,八條蛇身的怪物搖晃著身體,發出一聲聲怒吼。

角麗姬這才停止了方才的嘶喊,雙臂垂在身側,滿臉是血,神色木然地盯著深陷泥坑中幾近昏迷的月夕。

她走過去,跪在他身邊,捧著他蒼老的臉,“她到底有什麽好,值得你這麽做?值得你為她如此犧牲?”

月夕抬頭看著蒼穹,嘴角血沫不斷溢出,“她什麽都好。”

“好?”角麗姬眼中滾出血淚,“可她拋棄了你,嫁給了尉遲。”

月夕搖頭,“是我……配不上她。也是我,害了她。”

“她本就該死!”角麗姬咬牙,“嫁給了尉遲,竟然還招惹你。這種三心二意的女人,憑什麽值得你如此掛念,放不下?她得到了尉遲,為什麽還要搶走你?月夕,我恨你!”

月夕目光慢慢落在角麗姬的臉上,他動了動唇,“對不起。”

角麗姬僵在原地,驚駭地看著月夕,“為什麽要和我說對不起?為什麽?”

血沫不斷溢出,月夕眼眸沉了沉,“三十年了,我也好累。我終於替她守住了北冥,替她護住了衛家一族,替她尋回了女兒。我……我終於可以解脫了……可以去見她了。”

“不!”角麗姬尖叫一聲,用力搖晃著月夕,“我不會讓你解脫,我也絕對不允許你見到她。”

“我從不曾恨過你。”月夕微笑看著角麗姬,緩緩閉上了眼睛。

角麗姬卻捂住他心脈,“月夕,我恨你!你以為你對不起的真的是她衛舞華?你這一生,真正對不起的,是我角麗姬!所以,我不會讓你這麽死,我會詛咒你們兩人,生生世世,陰陽相隔,永不相見。就算你真的死了,我也會禁錮你的靈魂!”

角麗姬跪在地上,抱著月夕,“我恨你,月夕!你不恨我,可我恨你……”

親王從泥土裏起身,靜靜地看著角麗姬。

紫色雙瞳不見昔日的冷酷無情,卻含著某種悲哀。

角麗姬抬頭看著他,“親王可有辦法救救他?”

親王目光落在月夕身上,抿唇不語。

角麗姬忙騎著麒麟飛快離開,那八歧大蛇亦跟著離去,遠處,隻留下了兩個深坑,旁邊躺著被蛇砸得受傷的衛爭。

見親王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衛爭隻是閉上眼睛,等待死亡。可許久卻不見動靜,再睜開眼時,已看到親王獨自離開。

遠處的綠意看著親王過來,恭敬地跪在了原地,還未開口,一條銀絲突然纏住了她的脖子。

綠意麵色紫青,雙眼布滿血絲,悲涼地看著親王。

“是你幹的?”

淚水從眼眶中滾落,綠意點點頭。

她明白他所指。

是她喚醒了角麗姬,取掉了她體內的蠱蟲。

“為什麽?”他並未看她,目光盯著遠方,臉上如覆冰霜。

綠意艱難抬頭,順著他目光看去,這才發現,那是靈鷲宮祭司坐騎仙鶴將十五帶走的地方。

“公子難道不想將她留下?”她慘然一笑,“這聖都瘟疫一旦被控製,她就會選擇永遠離開這裏。隻有角麗姬醒了,才能阻止得了十五離開。”

親王手指未動,那條銀絲緊緊地勒住綠意脖子,未鬆,亦未緊。

“十五離開,胭脂……”她頓住,感到他的身體在顫抖,“就永遠不會醒來。”

“可十五已經蘇醒了。”他喃喃開口。

綠意眼底掠過一絲鈍痛,“十五魂魄不全,身體力量就無法完全蘇醒,永遠處於虛弱狀態。而胭脂隻要身體一日尚在,那聚魂燈就能奪回屬於她原本剩餘的魂魄,讓她醒來。”

隻是,這其中的代價,他們兩人心中都清楚。

十五活,胭脂死;十五亡,胭脂存。

但是比起來,綠意更希望活著的是十五,而非胭脂濃。

親王閉上眼睛,卷長的睫毛落在臉上,許久,再睜開時,紫色琉璃雙瞳如雪浸染,泛著冷冽刺骨的寒芒。

夜風吹來,綠意覺得脖子微涼,手指顫抖摸去,那傀儡銀絲已消失不見。

而親王,轉身走向場中獵獵燃燒的火中。

頹然地跪在地上,她雙手捂住臉,無聲地哭泣。

周圍一片血腥,蘇醒的八歧大蛇將場中的人吞噬入腹中,角麗姬亦殘忍地任由它將那些反抗她的子民當作食物。

次日,關於靈鷲宮祭司被女王角麗姬扣押、數百藥師被八歧大蛇生吞的事,在整個聖都傳開,全城轟動。百姓全都湧上街頭,要求釋放靈鷲宮千年來聲望最高的祭司月夕和無辜的藥師。

守城軍與百姓發生衝突,發生了九州統一以來第一場流血事件。

皇宮不但沒有放人,還貼出公告,靈鷲宮已叛變神主,要全城緝拿逃跑的靈鷲宮餘孽。

皇家護衛軍更是挨家挨戶,無論民宅貴族府邸,統統搜查,惹得怨聲載道。

臨近夜幕,天幕陡然再次巨變,烏雲壓境,一場百年不見的大雪紛紛而落,而此時,正值酷暑的八月。

鵝毛般的大雪紛揚而落,剛落在地上,就被鮮血染盡。

十五背著龍骨拐杖迎風站在樓頂上,俯瞰著角珠帶著護衛軍氣勢洶洶地闖入一家民宅,搜得雞飛狗跳。

城門緊鎖,十五無法離城。

角麗姬命角珠這般地毯式地搜查,遲早會找到十五,聖都不是久留之地。

雪覆蓋滿周身,連睫毛都染上一層霜白,十五一動未動。

遠處,一個黑色的身影閃至,彎腰行禮,然後暗自垂下頭來。

十五長歎一口氣。

看樣子,衛爭還是沒有找到月夕。

許久,她抬起手腕,纖白如雪的手腕處,還有兩道細小的勒痕,像是被人用非常細小的絲線纏過。

恍惚間,她看到八歧大蛇撲來的瞬間,周圍山崩石裂,而自己則被一股力量拽起拋入空中。

睫毛下的漆黑瞳孔裏,痛色暗湧,手腕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十五閉上眼睛,雙手緊握成拳,努力地遏製胸腔的情緒。

許久,她才睜開眼,聲音低沉沙啞,“照顧好蓮絳。”說完,踩著積雪,飛快地朝皇宮方向跑去。

“夫人……”

衛爭試圖阻止,卻聽到哨聲響起,靈鷲宮祭司坐騎從雲霄處掠來,十五翻身而上,瞬間消失不見。

衛爭歎了一口氣,轉身欲離開,卻看到一個黑影立在遠處,他慌忙摸向腰間的黑色鞭子,待看清那人長相後,他長鬆一口氣,走過去,朝那人行禮,“蓮絳大人,夫人說你身子虛弱,要好好休息。”

蓮絳並未理會,隻是擺弄著袖子,看著十五離開的方向。

他睫毛密長,遮住了那絕豔天下的雙瞳,衛爭無法看清他眼神,隻覺得他唇邊掛著一抹笑。那笑,在霧白的雪中,看起來有幾分蒼涼。

“夫人?”他淡淡地重複這個稱呼,聲音十分虛弱。

從營地逃出來,十五就陷入了短暫的昏迷,角麗姬馬上發出皇榜,稱靈鷲宮背叛神靈,欲先發製人。一旦百姓相信角麗姬,那局勢對靈鷲宮相當不利,為此,他暗自用靈術製造了這場雪,寓指靈鷲宮蒙受冤屈。

雪初始,她醒了過來,然後一直站在房頂上。背影一如他初見時,那樣堅毅,卻透著讓他陌生的東西。

比如,那背負在她肩上的龍骨拐杖,比如,她眉目之間的深惆,比如她……看著她手腕兀自發呆。

那手腕上的血痕,在她昏迷時就出現了。

“十五……”他念著這個名字,“是不是和親王認識?”

“啊?”衛爭茫然地看著蓮絳,“屬下覺得……應該不認識吧。”

雖然這麽回答,可衛爭自己都感覺到語氣裏的遲疑。他猶記得,親王被劫持到營地時,十五蹲在他身前的情景。

這細微的變化,蓮絳哪裏不知道?

十五騎在仙鶴上,俯瞰著險些被一把火焚燒的靈鷲宮,瞳色漸冷。若非這場大雪,靈鷲宮早被角麗姬焚燒殆盡,千年傳承毀於一旦。

而與靈鷲宮齊平的另外一座山上皇宮,卻是燈火通明,雪霧彌漫,讓它的奢華平添了幾分孤寂。

“咳咳咳……”

十五壓著聲音,感覺到肺部在震動。

皇宮此時的森嚴遠超過了她的想象,幾乎三步一個崗位。

在高空轉了一圈,十五突然發現,隻有一處四周沒有任何看守。

白雪紛揚,透過那宮苑垂掛的燈籠,十五看到滿園的紫藤花被大雪卷起,撒了一地,看起來蒼涼頹敗。

院子中間的花藤下,一個身著紫色衣衫的人,坐在飛揚的花瓣和飛雪中,正低頭雕刻著手裏的一尊木雕。

十五如鯁在喉,呆呆地看著,卻喊不出半個字來。

突然,一條銀絲飛來,竟是直刺她的心髒,十五大驚,起身踏鶴淩空一翻,避過了這幾乎致命的一擊。

待她穩坐在鶴上時,那院中人已飛身而起,如閃電般追至而來。隨他而至的還有那漫天銀絲和淩厲的殺氣,十五駕著鶴朝山下俯衝而去,遠離皇宮。

到一處山坳,仙鶴又猛地展翅高飛,一起一落間,才堪堪避開那些銀絲。

沒有飛出多遠,那熟悉的紫色身影如鬼魅般停在了前方十丈之外的樹枝上。

透過風雪,那雙紫瞳平視著十五,瞳底折射出的寒意勝過周遭的風雪,讓十五冷得心微微抽痛。

“沐色。”十五喃喃開口。這兩個字,經曆千年時光,竟是鏽蝕般沉重生硬。

遠處的紫衣人勾起一絲譏笑,“藥師大人,你認錯人了。”

那語聲,生冷而疏離。

片刻間,十五幾乎真以為自己認錯了。

眼前的男子,麵容和早些年完全不一樣,雖然同樣是紫色雙眸,可裏麵卻透著殘忍和冷酷。

她猶記得在野郡初見時,他命人砍下白將軍愛人雙手的情景。

她也聽說過,眼前這個男子,要挖食人心的傳言。

但是,他就是沐色,她怎麽會認錯?

“沐色。”十五看著親王,胸口劇痛,“你還活著。”她頓了頓,負痛的瞳中溢出一絲滿足之色,“真好。”

“嗬嗬嗬……”親王展開手中的扇子,掩唇低低地笑了起來。

“藥師大人可真會說笑。你不是最期待我死的嗎?”親王繼續道,“難道藥師大人忘記了那日說的什麽?”

十五一愣,便聽得他聲音陰沉,一字一頓地道:“你死我活!”

風雪如刀割在臉上,十五想起來多年前的荒漠,他要阻止她前去西嶺尋蓮絳,而她惱羞之下傷了他,亦說出過這般殘忍的話。

時光冉冉,她仍然記得那時他看著自己的絕望神色。

“對不起。”她開口,聲音被風雪吹散。

親王譏笑打斷,“你我本不相識,何來對不起之說?你的確認錯人了。”

“你若不是沐色,那這是什麽?”十五撩開袖子,露出那殷紅的勒痕,“若真的你死我活,那八歧大蛇撲來之時,你為何要救我?”

“我可不是救你!”他厲聲打斷,紫瞳中隱有殺氣。

“那是為何?”

“嘻,”他收起扇子,邪佞一笑,聲音陰森,“本王隻是不想你現在死而已。你若死得太早,對本王就沒有了任何價值。”說著,扇子往身後一揮,他身姿翩然地躍上高處一塊岩石,俯瞰著十五,“你若還想多活幾日,就離聖都遠一些。至於那月夕,隻要有本王一日,你就休想找到他!”

“你!”

十五正要開口,哪知親王眸光陡然凜冽,一枚銀絲從他指尖飛出,再次直逼十五心髒。

手中龍骨拐杖往身前一橫,銀絲端頭尖銳如細針,砰地撞在龍骨拐杖上,撞得十五往後一仰。若非身下的仙鶴展翅調整身形,本就負傷的她險些直從高空墜落。

感受到危險,頗通靈性的鶴載著十五飛快離開。

風雪彌漫,女子的身影很快消失,親王立在石壁處,默默地盯著她消失的地方。

一匹銀白色的麒麟出現在他上方,裝扮雍容的角麗姬遠遠看了過來,“親王,你為何在此處?”

親王伸手接觸一片雪,聲音默然,“賞雪。”雪觸手就融化,親王歎了口氣,抬頭看向角麗姬,“你為何在此?”

他說的你,而非女王。

角麗姬目光陰沉,“我感覺到今晚十五會有所行動,有些不放心,親自巡邏。方才到你紫藤宮,發現你人不在,所以尋到這裏。”

“你是擔心我,還是擔心有人要劫走月夕?”

掏出白色的絲絹,輕輕將手心雪水擦去,他語氣淡漠得沒有一絲溫度。

天空白雪皚皚,兩人不過十尺距離,可無論如何,角麗姬都無法看清他的臉。

三年來,她應該從未看清過他。

見角麗姬不說話,親王收起絲絹,“放心,誰也無法劫走月夕。”

“那……”

“他也死不了。”

聽到這句話,角麗姬滿意地點點頭,“好。那我何時能看到他?”

“目前不能,他還在昏迷中。”

角麗姬神色黯然,許久道:“外麵風大,親王不如回紫藤宮休息。方才珠兒說有了一些線索,需要增兵,看樣子,應該是發現了他們。”

“你要親自去?”

角麗姬眼底恨意翻滾,咬牙切齒道:“我必將手刃衛舞華的賤種。”說完,一揮手裏的長矛,騎著麒麟呼嘯而去。

眯眼看著角麗姬離開,親王紫眸閃爍著妖冶的色彩,整個人幻化成一陣紫色的風,飛身追去。

剛飛行到藏身之地,遠遠就看到一個人,身穿黑色的袍子立在風雪之中。

“蓮!”十五大驚,慌忙從仙鶴的背上躍下,飛奔向房頂上的蓮絳,發現他的臉已經被凍得發紫,神色有幾分木然和呆滯。

直到她連續喚了他幾聲,他才動了動漂亮的睫毛,眸子幽幽地看著十五,聲音淒然,“你回來了。”

十五用力地搓著手,然後踮起腳,用滾燙的手心捂住他的臉,心疼地道:“你怎麽在這裏啊?下雪了,這麽冷,你還有傷呢,怎麽到處跑啊?”

他低垂眼眸,看著她手腕上的傷,“你見到他了?”他本來想說,我在等你回來。

“沒有。”以為他問的是月夕,十五搖了搖頭。

“是嗎?”

蓮絳苦笑,轉身離開,留下十五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走得很慢,十五這才發現,他全身被凍得冰冷,可周身卻沒有雪。

沒有多想,十五飛快追上,已見蓮絳蹲在院子裏,抓了一把飼料喂另外一隻通體雪白的仙鶴。

方才載著十五那隻仙鶴也飛落在旁邊,伸出長長的脖子和白色那隻緊緊貼在一起,動作親密而溫馨。

十五脫下披風搭在蓮絳肩頭,與他蹲在一起,“衛爭說,這白色的就是小白,黑色的是小黑。”十五摸了摸小白的翅膀,“咦,怎麽小白身上是濕的?剛剛它飛出去了?”

蓮絳睫毛微顫。是的,飛出去了。

終究擔心她的安全,他帶著小白去皇宮,卻遠遠地看見她悄然停在紫藤宮上方,看著一個人發呆。

嘴裏又酸又澀,蓮絳垂眸,緊緊地抓著飼料。

見他神色惆悵,十五又繼續道:“啊,忘記告訴你,小白和小黑是一對夫妻哦。”

“夫妻?”看著兩隻相互在一起的仙鶴,蓮絳苦笑,“那十五,我們是什麽?”

“我們……”十五側首,認真地看著蓮絳,“我們是夫……”

“夫人!”衛爭飛快趕來,“城門出事了。”

十五起身,看著衛爭凝重的臉,“怎麽回事?”

原來,有一位百歲老者在城門處,看著那雕刻在百丈高城牆上的九州神獸浮雕大哭,稱昏君在世,天地不容,才會天災人禍,才會江南大旱,北方酷暑飄雪。

結果親王的親衛軍竟命人將老者吊在城樓,說其造謠汙蔑女王。

憤怒的百姓再次湧向了城門。

“親王?”十五重複著這個名字。

“是的。”衛爭語氣激動,“現在城門處一片混亂。”

“好,亂得好,我們現在就去城門處。”說著,十五緊緊拉住蓮絳。

城門處果然一片混亂,數百親衛軍手持利刃守在城門,對著湧來的百姓大喊:“都滾回去,不準過來,不準過來!”

“昏君,將老人放了。”

百姓高聲大喊。

十五緊緊拽著蓮絳和其他喬裝打扮的靈鷲宮弟子混入人群中。

周圍喊聲刺耳,人群更是一步步地逼近城門處。

那親衛厲聲道:“誰敢跨過跨欄,格殺勿論。”

哪知話一落,後方一擁擠,一個男子不小心被擠入前方,親衛一見,手中長矛直接刺了過去,登時鮮血四濺。

周圍頓時一片**,最前方的人嚇得後退,直接朝十五和蓮絳衝了過來。

眼看兩人要被衝散,十五用力地撥開身邊的人,死死地拽著蓮絳不肯鬆手。可人越來越多,一不小心就真的要被衝散。

蓮絳低頭看著十五的手,“你會放了我嗎?”

十五抬頭,黑色的眸子亮晶晶地看著蓮絳,一字一頓道:“不會。”

多年前,在南嶺,為了小魚兒,她在人群中,主動鬆開了蓮絳,置他於危險中。那之後的第三年,在西嶺,她因與他鬆手,就此錯過了他一千年,讓他墮入魔道。現在,她不會再鬆開他。

“永遠都不會。”哪怕棄了這天下,棄了這責任,她都不會再放手。

“好。”他眸光微閃,“帶我走吧。”

十五點頭,取下發帶,將與蓮絳十指相扣的手綁起來。

看著兩人綁在一起的雙手,那一瞬,先前淤積在他心中的苦澀竟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絲絲縷縷的甜蜜。

再看混亂的人群,蓮絳眯眼,“十五,你要怎麽帶走我?”

“趁亂吧。”十五深吸一口氣。然而,方才死了一個人,而親衛軍又凶悍強勢,鬧事的百姓竟有些後退。難道亂不下去了?

正當十五發愁時,看到蓮絳一把奪過旁人手中的火把,朝那群親衛軍扔了過去,“亂就亂得徹底。”

十五眼睛一閃,到底還是蓮絳最為機智。

她也學著蓮絳將別人的火把搶來扔過去,而夾在人群裏的靈鷲宮弟子和鬼狼士兵馬上反應過來,不過瞬間,幾十個火把呼嘯飛去,同時伴著的還有高聲的,“燒死他們!”

這些火把扔得不偏不倚,幾乎一個砸中一個,頓時,慘叫連天。

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燒死昏君,燒死親王!”

百姓一聽,壓抑多年的仇恨瞬間湧了上來,瘋了似的撲向城門。

衛爭等人也快速衝了過去,站在城門機關處,用力地推動機關齒輪。

哢嚓!

巨大的城門發出一聲震天之響,露出一條縫隙。上方守城的侍衛聞聲,慌忙敲鼓警示,可城門處早就亂成了一團,那些侍衛被火燒得個個翻滾在地上不停哀叫。十五拉住蓮絳,飛快地擠向城門處。

手起刀落,未落地的雪已是一片緋紅,凡是阻擋他們的人,個個倒下,脖子上鮮血溢出,皆是一招斃命。

她目光冷厲,勝過手中刀刃,蓮絳不由側首,微微驚訝地看著如今殺人的十五。

此時的十五,目光如炬,出手時沒有任何遲疑,甚至有些殘忍,冷酷如修羅。

她的雙瞳如亙古之水幽深不見底,唇抿著,平時眉目自然地溢出凜冽,舉手投足間利落和從容。

這樣的十五,不是荒漠中他初見的那個茫然失措的少女,這樣的十五,他沒有見過,可偏生又覺得有幾分熟悉。

果然不愧是北冥聖都之門,重萬斤,合十人力才能開啟一個齒輪,而一個齒輪卻隻能拉動一公分。

齒輪動一格,就會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好似警醒眾人,城門將開。

“夫人!”衛爭突然高聲大喊。

十五回頭,看到角珠帶著大批部隊已經趕來。

角珠騎在白馬之上,俯瞰十五,冷笑,“你就放棄吧。別說你現在就這麽二十來個人,就是再給你一倍的人,你也打不開這個城門。這城門,開啟一格,就要耗盡十人力氣,需要一百人才能整個打開!”角珠揚眉,“衛十五,你真是太自不量力了。”

十五看向衛爭他們,果然發現他們麵色蒼白,大汗淋漓,已是疲憊不堪,而剩餘的十幾個人,都是靈鷲宮藥房弟子,哪裏有力氣開啟城門。

眾人站在十五身側,目光都不約而同地看向她。她依然抿著唇,緊緊地拽著蓮絳,沒有說話,隻是,一雙深瞳掃過角珠身後那些士兵。

是的,角珠說得沒錯,憑借自己之力,根本無法開啟這城門,如此一來,自己和衛爭他們,和案板上的魚肉有什麽區別。

“識時務者為俊傑。如果你們願意自行與靈鷲宮劃清界限,就走出來,本公主定不會追究無幹係者。”

靈鷲宮其他弟子也明白了此時自己的處境,他們默然相視,最後齊齊看了十五一眼,跨步出去,麵向角珠,“靈鷲宮弟子在此。”

“靈鷲宮弟子在此。”

“靈鷲宮弟子在此。”

他們的聲音不大,卻鏗鏘有力。

角珠掃過他們,冷笑,“一群不知死活的東西!”說著,一招手,“將他們給我拿下!”

身後鐵甲侍衛剛動,卻聽到一聲厲喝,“慢著!”

清冷的語聲穿透風雪而來。

眾人抬頭,看到城門處,背著龍骨拐杖的女子走到最前方,她一手拽著身邊身穿黑袍麵容傾城的男子,一手將一塊令牌舉在頭頂。

角珠駭然地瞪著十五,“餘家兵符?”

十五目光越過角珠,落在眾侍衛身上,沉聲,“我以此兵符之名義,命隱者開啟城門!”

她聲音不高,可字字清冷。

那令牌上流動的紅色光華映照得女子幽深的雙瞳明亮璀璨,如上古王者般高貴威嚴。

身後有異動聲響,角珠慌忙回頭,看到一個侍衛穿過人群朝十五方向走去,接著第二個,然後是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最後竟然有近四十個侍衛走到十五身前,恭敬地跪下,然後齊齊走向那齒輪。

哢嚓!那沉重的門發出古老而凝重的聲音。

角麗姬對餘家隱者早有所察覺,也感覺到其實力廣布,可能插入了她最精銳的皇家護衛軍。

因此,借親王之手,將餘小公子囚禁入宮中,逼餘家主動交出兵符,哪知餘家仍舊隱忍不發。角麗姬感受到了九州靈源在減弱,幹脆來個斬草除根,以絕後患,可誰知道,角麗姬四處尋找的兵符,卻落在了十五手裏。

角珠震驚地坐在馬上,直到那城門開啟的聲音傳入耳朵,她才恍然驚醒。

“你怎麽有這個……”話沒有問完,她突然意識到此時不該追問十五如何拿到兵符,而是如何阻止她離開。

“弓箭手!”

弓箭手即刻待命。

百姓們一看,全都倉皇而逃。

十五將蓮絳往身後一拽,上前一步,將其護住。

弓箭手在十丈之外排開,卻不是瞄準十五,而是瞄準那些正在扳動齒輪的所有隱者和鬼狼護衛。

城門不開,十五等人就等同於案板上的鯰魚,任人宰割。

城門吱吱呀呀地開啟,角珠知道,不能再耽誤,當即高聲大喊:“放箭!”

那些箭鋪天蓋地地掠來,密不透風,別說是肉身,即便此時的十五等人是銅牆鐵壁都會被射成馬蜂窩。

箭呼嘯而來,殺氣淩厲,衛爭等人高喝一聲:“勢必完成任務!”

隱者聞聲,也不再回頭看那漫天的箭,而是全部蓄積了所有內力於手腕之上。

開啟城門,是隱者此時此刻得到的任務。

轟!

一聲兵器斷裂的聲響傳來,衛爭感到那要將眾人分裂的殺氣突然消失,那黑色的城門倒映出一道刺目的光芒。

連遠處的角珠都不由得抬手捂住眼睛。待她睜開一條縫隙時,發現一張深藍色的結界凝結在了城門處,像一張盾,擋住了所有箭。

而結界下方,那身穿白色衣衫,頭發高高束起,目光陰冷的女子正舉起龍骨拐杖。

藍色雷電如若虯須,蜿蜒遊走,攀附在結界上,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

“結界。”靈鷲宮弟子不由驚呼。

“開!”十五高聲命令。

那些弟子趕緊上前,同其他人一起用力。

那萬斤城門轟然一聲巨響,開了三尺。

眾人歡呼不已。

“走!”十五連聲吩咐。

衛爭趕緊指揮著靈鷲宮的弟子出了城門,而十五則用力地握著龍骨拐杖,額頭汗水不停滾落。

“十五,角麗姬來了。”身後的蓮絳低聲道。

果然,一道紅色破空而來,帶著淩厲無比的殺氣,直接斬向十五的結界。

十五身形一歪,那結界果然裂開巨大的縫隙。

“就你這結界,還想擋住我?”

角麗姬騎著麒麟飛馳而來,話沒有說完,長矛又淩空揮下。

這結界的確擋不住角麗姬,十五情急之下,將蓮絳推向城門口,“衛爭,帶他走!”

蓮絳卻是狠狠瞪著她,“你剛才還說了不放手。”

“我……我暫時守在此處。”

城門已經開啟,如果十五不拖住角麗姬,其他人即使出城了,也可能會被追上。

“那我陪你。”蓮絳抬眼看向角麗姬,瞳中碧色越發濃烈。

“蓮,不要再解開封印。”

“那一起走。”

角麗姬手中長矛幾乎貼麵揮來,蓮絳扣住十五的手指,快速後掠幾步。這時,一聲熟悉的尖嘯傳來,旋即,一個黑影從縫隙裏掠了進來,瞬間撲進了皇家護衛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