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硯知摸出火折子,點亮了燈。
“我聽說國公府的人今天去找你了,你有沒有被嚇到?”
燈光亮起的瞬間,穗和眯了下眼睛,沒想到他特地過來竟是為了這事。
“嚇是沒嚇到,就是有點生氣。”她輕描淡寫,不想讓他擔心,跟著又問,“大人抓宋紹陽,隻是因為我嗎?”
裴硯知怕她凍著,隨手拉過被子將她裹住,自己站起身從床前退開兩步,恢複了慣常的冷靜持重:“不是因為你,隻是趕巧了而已,你不要多想。”
穗和點點頭,又問:“他犯了什麽事,很嚴重嗎?”
裴硯知沒有正麵回答,籠統道:“此事牽扯甚廣,你不要多問,也不要理會國公府的人,如果他們再去,就直接告訴長公主,把他們趕走就是了。”
穗和沒敢再追問,順從道:“我知道了,我不會理他們的。”
裴硯知還是不放心,想了想又道:“他們說服不了你,怕是要找景修來和你說,明日我叫阿信送你去上工,晚上你不要回來,跟長公主去她府裏暫住兩天,等這件事結束了再回來住。”
穗和聽他這麽說,感覺事情比自己想得還要嚴重,當下便答應道:“好,都聽大人的,大人自己也要小心。”
“別為我擔心,我有分寸的。”裴硯知看看她,欲言又止,“穗和,關於我等的那個人,原因挺複雜的,我打算等這件事忙完之後,找個時間好好和你說一說。”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當然,我是說如果你想知道的話。”
穗和怔了怔,驚訝地看著他,有點不敢相信,又有點困惑。
“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不是大人的秘密嗎?”
“如果你想知道的話,到時候我會一並告訴你原因。”裴硯知說道。
穗和生怕一猶豫他就會反悔,連忙點了點頭:“我想知道。”
“好,那你就好生等我兩天。”裴硯知轉過身,“我走了,你起來把門拴上。”
穗和應了一聲,下床跟在他身後,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我之前是栓了門的,大人怎麽進來的?”
“可能你忘了。”裴硯知含糊其辭地說道。
穗和心想,她應該不會忘吧,為了防裴景修,她每晚都會把門仔細拴好的。
裴硯知拉開門,走了出去,穗和突然又叫住他:“大人,我也有個秘密,到時候和大人交換。”
裴硯知停下腳步,轉頭看了她一眼,幽深眼底閃過一點光亮。
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好,我知道了,快去睡吧!”
穗和的心因著他隨手一個小動作**起層層漣漪,依依不舍地關了門,站在門後,想等他走後再回內室。
等了一會兒,沒聽見他的腳步聲,正覺得奇怪,就聽他隔著門扇說:“怎麽還不去睡?”
穗和嚇一跳,有種幹壞事被抓包的羞澀,忙答應一聲,乖乖回了內室,熄了燈,重新躺到**。
裴硯知這才放心離開。
穗和聽著他的腳步聲走遠,想著他剛剛的話,揣測著他的心思,輾轉到將近四更才漸漸睡去。
次日一早,阿信奉了裴硯知的命,親自把穗和送到攬月閣,隨後又去見了長公主,和長公主說讓穗和去公主府暫住兩日。
長公主沒想到安國公府的人居然會跑到攬月閣去找穗和,當即安排人在那邊守著,凡是安國公府的人一律不準進去,另外又安排了兩個人,讓他們放工後帶穗和去公主府。
阿信回到都察院向裴硯知回話,說長公主那邊已經安排好。
裴硯知這才放下心來,讓阿義去通知陸溪橋,把宋紹陽移交到都察院來接受審訊。
結果人剛送來,還沒開始審訊,宮裏就來人傳話,說皇帝有事找裴硯知,讓他即刻進宮麵聖。
裴硯知大概能猜到是什麽原因,讓人先把宋紹陽收監,自己跟著傳話太監去了宮裏。
進了宮,在禦書房見到了皇帝,皇帝讓人給裴硯知賜了座,開門見山道:“常言說得好,水至清則無魚,得饒人處且饒人,朕知道你想肅清朝堂,整頓風紀,可有些時候也不能太較真,你明白朕的意思嗎?”
上位者慣會打太極,皇帝隻字未提安國公,裴硯知卻知道他是在替安國公求情。
看來安國公還是怕了,兩相權衡之下,最終還是決定向皇帝求救。
裴硯知定了定神,緩緩道:“陛下的道理臣都懂,水至清則無魚,但水太渾,就會看不清水下隱藏著什麽,安國公利用權勢和他兒子一起買賣官位,中飽私囊,再把那些買官的人都變成他的同黨,陛下若放任不管,等小魚長成大水怪,再想鏟除就難了。”
皇帝看著他,神情晦暗不明。
每一個權臣,都是一頭大水怪,在皇帝眼中,裴硯知自己也不例外。
當初朝堂混亂,裴硯知毛遂自薦,願意做他手裏的刀,為他披荊斬棘。
如今不過三四年的功夫,這把刀的鋒芒已經蓋過所有人,縱橫朝堂,無人能敵。
目前為止,裴硯知雖然還沒有站隊任何一個皇子,但他卻不能不防。
他才不到五十歲,這江山,他還沒打算讓給兒子們。
相比裴硯知,安國公是貪了些,黑了些,可安國公沒有裴硯知那麽有頭腦,相對來說更好控製。
他買官也好,賣官也好,那些錢他又花不完,將來自己需要錢了,隨便找個由頭把國公府一抄,那些錢不就又充了國庫嗎?
皇帝這樣想著,繼續勸說裴硯知:“曆朝曆代都有買官的先例,有的朝廷甚至對官位都做了明碼標價,公開允許捐官,愛卿熟讀史書,想必也是知道的,何必非要揪住安國公不放?”
裴硯知不為所動,據理力爭:
“陛下當知,曆朝曆代捐官,大多與國家財政危機有關,當權者為緩解國庫壓力,會允許有錢人捐一些虛職小官,用捐官的銀兩補充國庫。
安國公一黨卻是無論官職大小,價高者得,他們中飽私囊,把庸才塞滿朝堂,長此以往,文官不能出謀劃策,武官不能治軍練兵,真正有才學的仁人誌士無處施展抱負,請問陛下,這真的是您想要的朝堂嗎?”
皇帝被他問得啞口無言,隻得又拿人情說事:
“安國公祖孫三代保家衛國,功不可沒,如今他拿著祖輩的功勳求到朕麵前,朕也不好掃了他的麵子,裴愛卿就當給朕一個麵子,把他兒子放了吧!”
裴硯知默然一刻,起身跪倒在地:“開弓沒有回頭箭,臣這支箭已然射出,不能收回,陛下說晚了。”
“大膽!”皇帝拍案而起,沉聲道,“裴硯知,你翅膀真是長硬了,連朕的話都敢不聽,來人,把他給朕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