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硯知略一遲疑,將穗和的手緊緊攥在掌心,鄭重道:“你說得對,小師妹是我不可推卸的責任,所以我想問問你,願不願意再給我一年時間?”

穗和突然有些緊張:“大人什麽意思?”

“意思是,我想再找一年。”裴硯知說,“這一年內,你可以隨便做什麽決定,不需要對我有任何承諾,一年後,如果我還找不到小師妹,而你也沒有改變心意,我們就成親,好不好?”

穗和愕然,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過:“那如果找到了呢,大人就要娶她嗎?”

“不。”裴硯知搖了搖頭,“如果找到了,我就和她說清楚,希望她能諒解我,我也會替恩師將她妥善安置,護她一世周全,隻是不能娶她為妻。”

穗和怔怔一刻,眼淚奪眶而出。

裴硯知頓時緊張起來:“穗和,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覺得我這樣很卑劣,很不道德?”

“沒有。”穗和哽咽道,“大人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大人能為一個故人之托做到如此,正說明大人品德高尚,重情重義,我喜歡這樣的大人。”

“真的嗎?”裴硯知不敢置信,問得小心翼翼。

“真的。”穗和認真道,“感情是世間最複雜的東西,沒有人能將每一種感情都區分清楚,大人若是不道德的人,就不會把那個托付看得這麽重,也不會在乎我的感受,比如……”

她想說比如裴景修。

裴景修口口聲聲說愛她,卻毫不猶豫地娶了宋妙蓮,既沒在乎她的感受,也沒有在乎宋妙蓮的感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從自己的利益出發。

隻有大人這樣的,才會在情感與責任之間掙紮徘徊,猶豫不決。

人非聖賢,誰能做到十全十美呢?

不就是一年嗎,她願意等。

隻要是大人,三年五年,十年八年又如何?

她知道他的心,知道他也為了她百轉千回,這就足夠了。

她流著淚與他深情對視,正要開口,阿信突然在外麵叫了一聲:“大人,長公主派人來找您。”

“知道了。”裴硯知鬆開穗和的手站了起來,“我先去看看,你不用急著做決定,考慮清楚了再答複我,好嗎?”

“……好。”穗和點點頭,“大人快去吧,別誤了正事。”

裴硯知彎腰親了親她的額頭,轉身匆匆離去。

穗和靠坐在床頭,聽著他的腳步聲遠去,心裏百感交集。

剛剛她其實是想問大人,如果自己不介意等一年,那他介不介意自己是罪臣之女,隻可惜被阿信打斷了。

不過沒關係,既然大人已經和她坦露了心聲,她也不會再藏著掖著,等大人再來,她一定會勇敢地把真相說出來。

如果大人不在乎她的身份,大家皆大歡喜。

如果大人不能接受,她也不會後悔。

哪怕他們終將分開,至少她也知道了大人對她的心意。

她胡亂地想著,不知怎的,莫名地從那位小姐聯想到了自己。

自己和那位小姐一樣,也因著一場變故失去了父親,孤身一人流落在外。

隻是自己沒有那位小姐幸運,那位小姐好歹還有一個人為了責任苦苦尋她幾年,而自己卻被裴景修欺騙落得遍體鱗傷。

還好她遇到了大人。

可是,她又愧疚地想,自己遇到了大人,確實很幸運,但這樣算不算是搶了那位小姐的幸運?

也不算吧?

她又試圖說服自己,那位小姐就算還活著,也不一定會喜歡大人,或者已經嫁給了別人。

說起來,父親在她及笄那天,也曾說過可能會有人來向她提親,那個人會不會也是父親替自己相看好的什麽人?

就像那位小姐的父親一樣,預感到自己要出事,就想提前把女兒托付給一個可靠之人?

可父親一生並未收過學生,他會把自己托付給誰呢?

穗和眼前忽地閃過當年在自家的荷花池與一個少年偶遇的情形。

如果大人和那位小姐隻是遠遠的見了一麵,那麽自己和那個少年,是不是也算見過?

父親說的會來提親的人,總不會就是他吧?

畢竟如果沒有父親的允許,男性客人是不可能私自跑去她家後花園的。

這個大膽的猜想讓她本來就亂的心緒更亂了幾分。

如果事實真如自己所想,會不會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當年那個少年也正為了某種責任在尋找她?

如果真有這麽一個人,如果這個人日後真的找到了她,而她已經和大人確定關係,她該如何向那個人交代呢?

她越想越遠,越想越亂,想著想著,又忍不住自嘲地笑起來。

世上哪有這麽多離奇的事,像大人這樣重情重諾之人又有幾個,她真是魔怔了,才會這般胡思亂想。

算了,不想了,她隻要有大人就夠了,即便真有那麽一個人找到了自己,她也隻能和大人一樣,對那人說一聲抱歉。

感情的事,由心不由人,從來不分什麽先來後到。

穗和強迫自己停止這些亂七八糟的想象,熄了燈躺進被窩,隻等著裴硯知明天再來看她,就把自己的秘密如實相告。

可她卻不知道,此時的楊柳巷,宋妙蓮陪嫁的宅子裏,國公夫人和宋妙蓮正為著她的事激烈爭論。

“你怎麽這麽蠢,我給你那藥是讓你用在穗和身上的,你居然拿來對付你婆婆,你是怎麽想的,腦子被門夾了嗎?”

國公夫人恨鐵不成鋼地戳著女兒的腦門,氣得臉都紅了。

宋妙蓮知道自己做錯了事,這會子隻能拉著母親的袖子哭鼻子裝可憐:“母親別生氣了,我不也是被逼無奈嗎,裴硯知讓景修去永州,分明是想讓他死在那裏,難道我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夫君去送死,乖乖在家等著當寡婦嗎?”

“……”

國公夫人很是無語:“你不想讓景修去永州,可以讓你父親幫忙想別的辦法,怎麽能隨隨便便就給你婆婆下藥呢,雖說你是為了景修好,可你有沒有想過,景修若知道你下藥毒害他親娘,他還會要你嗎?”

“讓母親裝病他也是同意的。”宋妙蓮說,“他自己也不想去永州。”

“同意裝病,又不是同意下毒,這能一樣嗎?”國公夫人恨不得一巴掌扇醒她,“退一萬步說,就算景修不會對你怎麽樣,皇後娘娘那邊可是有期限的,現在你與穗和都不住一起了,裴硯知又把她當眼珠子一樣護著,咱們還有機會下手嗎?”

宋妙蓮頓時啞了聲。

當初她不想髒了自己的手,才把這事交給劉玉嬋。

誰知劉玉嬋那賤人非但沒成事,還差點反咬她一口。

要不是她留了個心眼,還真不好過裴硯知那一關。

說起裴硯知,宋妙蓮突然就想到了那幅掉在地上的畫像。

畫像中那女子的腳踝上,有一朵和她一模一樣的蓮花胎記。

世上怎麽會有如此巧合的事,那幅畫是裴硯知自己畫的,還是別人送的?

畫上的女子,會不會是被自己冒名頂替的那個真正的國公小姐?

宋妙蓮心念轉動,一把拉住了國公夫人的手:“母親,我有一個辦法,或許可以從根本上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