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我娘好不好?我知道有太醫來,可我娘年紀大了,她腿腳疼了也不吭聲……”
倒真是個孝子,宋芸抿嘴笑了,錢媽媽沒白疼這個幹兒子。
“她好得很,以後還要長命百歲,看你成親生子呢。”
宋芸揶揄虎子,準備歇下,虎子收拾了碗筷下去了。
鬆軟錦被鋪在身下,宋芸腦袋枕著手臂,腦子裏還在想著跟宋愷的案子,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芸兒,是娘對不起你,是娘太懦弱,如今一切都晚了——”
“不怪娘,我不怪你,求你活著,求娘不要再丟下我和承誌!”
宋芸驚駭地看著不斷嘔血的母親。
她瘦得皮包骨,雙眼放空,像被人抽走了精氣神,但手卻死死地抓著女兒的手腕。
“芸兒、芸兒、芸兒……”
一句句聲嘶力竭的喊,喊破了宋芸的肝膽。
豆大的淚珠斷了線似地滾落,宋芸四處張望,希望能有人站出來救救娘。
可是沒有人願意站出來。
隻有錢媽媽奮力想要將她拖離娘的病榻。
“大小姐,快走吧,他要回來了,快來不及了!”
“不不,我絕不再離開娘,她在吐血,錢媽媽你看見沒有,她在吐血!她是不是要死了?是不是?”
“夫人臨死能見大小姐一麵,死也瞑目了。大小姐,夫人唯一的心願就是你和少爺能好好活著,快走吧!”
宋芸不走,她跪著爬著,隨手抓著撓著,指甲劈開滲出了血,地上留下繁亂的血印子。
幾年的生離之後,跟著就要死別,她不答應,她死都不會答應。
“我是她的親生女兒,為什麽讓我走?那個男人他憑什麽關著我娘,不讓我跟娘相見,他憑什麽?”
他到底憑什麽……
宋芸咬牙切齒,猛地睜開眼,卻瞬間恍惚了。
握緊的拳頭漸漸鬆開,她無力地眨眼,這是虎子置辦的宅子啊。
即便她籌劃縝密,對抗宋愷暫時留住了母親,可前世的記憶似夢魘,她沒有一刻是輕鬆的。
她害怕,她打從內心深處害怕。
怕拚盡了全力,還是抵不過前世的結局。
又躺了會兒,宋芸抬袖子擦眼淚,才發現自己哭得狠,臉頰幹澀得微疼。
喊虎子打盆水來,宋芸預備洗臉,卻驚覺外麵天色昏了。
“什麽時辰了?”
“酉時二刻。”
虎子沒在內院伺候過,放了洗臉盆就不知道手腳該怎麽擺。
壞了,宋芸急忙撩水洗臉,過了和孟鴻飛、劉璟約的時辰了。
她草草地洗把臉,胡亂擦了就要走。
走到後門前,宋芸卻突然停住了腳,想到自己一臉哭過的模樣兒,是瞞不了人的。
她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把要跟著她的虎子罵回去,她腳步匆匆往附近的西市去,進頂好的胭脂鋪子買了兩盒脂粉兩盒唇脂,這才去萬鬆樓。
萬鬆樓裏,劉璟早等得不耐煩,要走,被孟鴻飛幾度攔下。
宋芸待要向小二打聽孟鴻飛他們,孟鴻飛的貼身小廝已上前來引她去雅間。
見著宋芸,孟鴻飛驚喜萬分,還以為她真不來了。
“芸妹快來,我點了你愛吃的。”
他吩咐小廝欣榮叫上菜。
宋芸低著頭進去,手裏抱著胭脂鋪子包好的盒子。
“二位哥哥見諒,我方才去了趟胭脂鋪子。”
“我們在這兒等了一個多時辰,你去胭脂鋪子?”
劉璟的怒氣一泄而出,這個時間,他本該侍奉母親喝藥的。
宋芸嚇得瑟縮一下,後退半步,小聲辯解:“是給我娘買脂粉。”
“你們日日待在宅子裏,官差把守,並無男人進出,買脂粉做什麽?”
劉璟此話一出,孟鴻飛立刻擋在宋芸麵前。
“表哥,你這話不對,芸妹向來知輕重,尤其是這種時候,她不會無緣無故去買脂粉給高娘子的,一定有隱情。”
“我娘……被宋愷打得鼻青臉腫,我早上去請安,她閉門不見。家裏的老媽媽說,她怕我見著她臉上的傷,所以才……
“雖說母親變成什麽樣兒,我都沒有嫌棄之心,可為著母親好受些,願意見我,能容我早晚請安,我才去買了脂粉預備給娘遮傷用。璟表哥,你送藥材時,是見過我娘的傷的。”
宋芸話裏帶著點哭腔,欲哭不哭的,把劉璟也聽愣了。
畢竟那一晚,宋愷掐著高秀竹脖子的場麵,是他親眼所見。
“我就說芸妹是有緣由的,表哥你也侍母甚孝,更該體諒芸妹的心意才對。沒想到宋愷竟是那般畜生!”
孟鴻飛拉著宋芸坐下,劉璟訕訕地看了兩人一眼。
“表哥快坐下,咱們不是還有正事要跟芸妹說?”
劉璟到底還是坐回原位,雖然臉上還陰沉著。
“芸妹,我打聽到了你跟宋愷案子的進展,你知道嗎?他當真送交了給你娘贖身的憑證,不過他今日告了假,聽說是身體有恙。”
孟鴻飛說者無心,宋芸和劉璟聽者有意。
兩人似有若無地對視一眼。
宋芸想的是這家夥終究還是這麽幹了,劉璟則又想起這小瘋子那晚的可惡來。
孟鴻飛的消息是威逼利誘父親身邊的小廝得來的,他聽完愈加覺得宋芸可憐淒慘。
“芸妹,你放心,我回去就跟我爹說,宋愷那個畜生竟對高娘子動手了。那他有沒有打你?”
“我不礙事,沒有娘那般重。”
宋芸終於抬起頭來,勉強一笑。
這下,劉璟也瞧見她紅腫的雙眼,但忍著並未心軟,仍一心想盡快回去侍奉母親。
小廝欣榮領著小二進來擺酒菜,宋芸才注意到雅間內已備下了香案。
“今日讓二位哥哥等我,是我不對,不知道二位哥哥可還願意與我義結金蘭?”
孟鴻飛沒答話,吩咐欣榮將條案上已寫好的金蘭譜拿來,隻剩下寫上各自的名字了。
宋芸吸了吸鼻子,接過孟鴻飛遞來的筆,歪七扭八地寫下“趙芸”二字。
孟鴻飛和劉璟都已瞧見了,但俱未開口提及,畢竟已從孟泰倫的親隨那裏知道了細枝末節。
寫罷金蘭譜,三人並排跪在香案前,將金蘭譜互相換了,行了大禮,正式敘了長幼。
經過這一遭,劉璟的臉色也沒那麽難看了。
三人頗為熱鬧地吃喝起來。
“大哥,不知道伯母得的什麽病?早上見你手上提著藥,鴻飛還說你每日都要侍奉伯母吃藥。”
宋芸乖巧發問。
心中竊喜自己撞母子親情這一點撞對了,幸虧她記得孟鴻飛介紹劉璟時說過,他每日侍奉病榻上的母親。
否則,今日結拜的事兒,恐怕要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