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邊,司庭從吐出那口血,便意識模糊,他心裏明白,自己動了情,可他控製不住,人世間的情若是能控製得了,又怎麽能叫凡人,即便他成了晚蓮穀主。
正如小蓮蓬所說的,萬物有靈,都有存在的意義,自己也不過是這大千世界中的一個,與別人不同,卻也是萬物一員,逃不出動心則碎的定律。
其實來找伯中之前,婆婆就從晚蓮穀來找過他一回,就在司庭從北地回京的路上,他很詫異,其實不用婆婆來找自己,他也知道如若自己這一次回去,怕是九死一生。
他也曾問過自己值不值得,可對他來說,人心不跳,活得行屍走肉本身就沒有值不值得可說了,活一年或者一萬年又有何不同。
本以為婆婆要苦口婆心勸他,卻沒想到婆婆竟和他說,若是他真的下定決心和伯中走,就找人替代穀主的位置吧。
既是亂世,那行走到絕處的有緣人必然不會少數,即便不是人人能走出六道輪回,也肯定會有人答應他這個要求,比死去或者再無來世甚至犧牲掉人世間很多擁有的東西都是更好的選擇,當穀主未必不是件好事。
可司庭卻搖頭了,隻問了婆婆一個問題,若是自己魂飛魄散了,那晚蓮穀沒有穀主會怎樣。
“我隻記得有一人是自己魂飛魄散的,那很罕見,上百年未曾出現穀主。”
“那後來怎麽又有穀主了呢?”
“這世間緣分兜兜轉轉,其實多了誰少了誰都是早就注定好的,司庭,這不是玩笑,魂飛魄散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嗎,天地之間再尋不到你半點痕跡,你真的願意為他?他也未必願意讓你如此犧牲。”
司庭搖頭,笑著安慰婆婆,“我也未必真的會魂飛魄散啊。”
婆婆張張嘴,最後隻是歎息,搖著頭,“孽緣啊孽緣,你可知若伯中知道你要魂飛魄散,也許他再不會見你,你這反而廢了他的一份心。”
司庭未聽出這話中的意思,隻道義無反顧,婆婆阻止不了他,隻在臨行前告訴他,說小蓮蓬願意接替他的位置,若是他真的到了最後一步也不是不可以選擇,隻是小蓮蓬非走過六道輪回之人,若是接替穀主位置,就要司庭自己再走一遍六道輪回。
可司庭卻笑著搖頭,無論是再走一次輪回,受一次輪回虐心之苦,還是讓未經人事的小蓮蓬替他,他都受不了,即便是小蓮蓬自己願意,他也不願意。
“小蓮蓬未看過這世界的繁華,也未嚐過這世間的苦,若是從此無知無覺,未必不是件好事。”婆婆說道。
“婆婆在人世輪回這麽多年,看盡繁華與悲哀,可仍對我心存憐惜,不是那冷血之人,若是早就看透了,在這紅塵沉淪,又如何千裏迢迢來到我身邊勸我,可見這世間有些情義是值得人留戀的,未必都是傷心絕愛。
所以小蓮蓬這麽年輕,即便是我的原因讓他變成了人,緣分於此,今後這世上的繁華也好,落寞也罷都是他的造化。以後留和走都是他的緣分,若是我從此切斷他在這世上的可能,那麽不如讓我魂飛魄散來的好,反正。”
司庭沒說下去隻是笑笑,婆婆卻全都懂了,這是他做的選擇,沒人能阻止。
所以司庭是懷著怎樣的心情來到伯中身邊,沒人知道,連他自己都不知曉,反而覺得自私吧。
他心口碎裂後仿佛墜入一切黑暗,能聽到伯中的喊叫卻無法回應,隻能看他抱著自己進了藏書閣,翻箱倒櫃的找尋可以讓他醒過來的方法,司庭其實就站在伯中身邊,看著自己蒼白的臉和伯中焦急的樣子,卻無法回應,直到看伯中翻到一本書愣住,他順著看過去,上有八個字,“斷情絕愛,永不相見。”
關上藏書閣那扇門,司庭的魂就一下被抽回到身體裏。
司庭爬起來,到門邊拚命地砸,可門被鎖了,門外的宮人嚇的跪滿地沒有大夫子的命令可不能開門啊,司庭絕望的趴在門縫往外看,看到的隻有伯中決絕的背影。
他想將門踹開,可胸口的痛越發濃烈,讓他渾身無力,似乎身體都在抽痛,“伯中,伯中。你回來。”
司庭這一刻終於明白,終於明白這麽久以來自己的決絕堅持,其實都是在傷害他自己,千婉說的沒錯,他心裏一直有伯中,一直想著伯中,他們原本可以有很多時光,現在也許從此以後再也不會相守,伯中會為了他不魂飛魄散和他再無相見。
司庭一瞬的絕望,導致心裏撕心裂肺。
而這種疼痛越發激發他眼前出現的一個個片段,沒錯他之所以會回來還有一個原因,他預見了伯中的未來。
那個片段中,皇宮一片火海,而伯中就站在其中,房梁倒塌,正如當年任府著火一樣。
他要救伯中,哪怕是逆天改命,他也要救伯中。
伯中從未想過有一天楚風拿劍指著自己,要殺自己,過往一切如雲煙,楚風又何嚐沒有猶豫,可陸遠逼的緊,自己也知道金家一步都錯不得,可叫他親手殺伯中,他有那麽一瞬間猶豫了,但也僅僅隻是一瞬間。
就如當初他親手殺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也隻是一瞬間的側目和停留。
所以他稍微遲疑,陸遠在後麵推了他一下,他就皺眉朝伯中刺過來。
伯中瞪大眼隨即心中明了,自己如果不能再給金家帶來更好的前程,那麽隻能死,連退出戲台的機會都沒有,真是殘酷而現實。
他一個側身,可楚風功夫極高這幾年又長進頗多,擦過他的肩膀,斷了一縷頭發。
那邊陸遠直接撲上來,“金大人,你跑不了的,這禦書房裏裏外外可都是我們的人。”
伯中冷笑,“你們的人?這些都是金家的人。什麽時候金家成了你們的了。”
“金大人也知道金家不是我的,可現在也不是你的了,本來你有大好的機會,你是金家的主人,號令三軍,金家上下六部為你而令,他們上刀山下火海,為你打下這天下,金大人,沒有金家就不會有今日的你,可你做了什麽?
你為金家做了什麽?你利用了他們,犧牲了那麽多人,金家前仆後繼,把你舉到這位置,你卻不帶他們走了。
你那句話怎麽說的,你要有自己的生活。你那生活是什麽?你現在要自己的生活了,可知道那些死了的金家人他們連活著的機會都沒有了,你摸摸自己的良心。”
陸遠的眼中全是寒意,伯中竟不知道這一直待在楚風身邊的親隨,早在心中對他積怨已深。
伯中微僵,躲避著他的劍和他對起招來,禦書房一片混亂沒了往日的肅穆和莊嚴。
“我自覺替任家金家報了仇,我承認金家無數人犧牲,我能有今天金家人功不可沒,可我又何嚐沒有為金家犧牲,這都是相輔相成的,我帶金家走到今天這個位置,難道全都要抹殺嗎?”
“自然不會抹殺,金大人以後會在金家家譜上是最厲害的最受後人敬仰的人物,帶領金家走上高位,成為大家族,多了不起的功績,金家的家譜會為你留上一筆。”
陸遠眼中全是冰淩,一劍刺過來,“受死吧。”
伯中沒想到楚風的親隨功夫這麽厲害,招式詭異,他平時未曾發現,而對方招招致命,伯中即便功夫再高也難敵他和楚風左右夾擊,直接一下跳到桌上,長劍一揮,“你們可知道圍剿金家家主,這是造反,這是謀逆,若是讓人知道,你覺得金家還有什麽臉麵。”
“現在你顧忌金家的臉麵了,那麽這幾年你想過嗎。京中如此緊急,你卻扔下玄周跑到荒漠去了,金伯中,楚風給了你一次又一次的機會,是你選擇走到這步的。”
伯中看向楚風,“我曾說我不願意,若是你想用別人上位,大可以放我走。”
“放你走?”
陸遠接過話頭,“金家人做事一向不留後患,金大人,你該死得其所。”
“你以為你能教我死?”
伯中直接翻過去,一把揪住陸遠腰間的信號彈,就朝著窗口去。
金家不可能上下都聽他們號令,伯中到底是金家家主,不可能楚風倒戈了,金家就沒人聽他的了,陸遠的意思,伯中大概也聽懂了,金家一半人要擁小東爺上位。小東爺,楚風真當這些年他不知道小東爺的存在?
伯中從一開始就知曉,可他從來沒有想過除掉小東爺,就如伯中從來沒有想過架空楚風,沒必要,為了一己私欲,滅了金家血脈,自己雖是家主金玉蘭的兒子,改姓金,可他也是任家唯一的兒子,他又何嚐想斷了任家。
但要想報仇隻有這一條路,可這些年這些又如何重要,任家沒了就是沒了,金家活下來已是奇跡,坐上這個位置就要做好這件事,陸遠指責他金家人為他犧牲了這麽多,他又何嚐沒有為金家犧牲過。
然而現在說這些沒有任何意義。
伯中想過楚風會放棄自己,但沒想過楚風會除掉他。
金家未必沒有人站在他這邊,再者,自己這兩年培養的人也未必和他們不能平分局勢。
可就在奔向窗口的時候,陸遠吹了一聲口哨,伯中瞪大眼睛看到站在窗外的守衛舉起手上的弓弩,他一個翻身回轉,弓弩擦著他的肩膀射到了禦書房上麵懸掛的靜思牌匾上,異常諷刺。
伯中後退到桌子後麵,看著偌大的禦書房門口擠滿了緊張的侍衛,案前是拿著長劍的楚風陸遠。突然笑了出來,他覺得諷刺,又覺得自己這一生毫無意義。
本是天馬行空的少年郎,卻被突然地仇恨所困,和自己的兄弟反目成仇,和多年夥伴為敵,東躲西藏,為了複興金家,改姓改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一時一刻不敢放鬆仇恨,白日裏要強迫自己冷漠無情,夜晚要伴隨著徹骨的病痛,可那份痛和孤獨終究敵不過失去的心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