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語氣篤定,仿佛刑場上的一錘定音一般……不,比那更加斬釘截鐵。
小女孩淚眼朦朧,一雙迷離的眸子定定看著他,覺察對麵那雙眼眸裏的意味,不像是騙人的。
解清規心裏那久凝的冰霜,在聽聞此言時,無聲融化了。
見她平靜下來,元疏同上次一樣,耐心地為她拭淚,好在這一回小姑娘哭得不厲害,那零星點淚水很快就歸於無了。
解清規輕輕咬著唇,忽覺他並不像她想得那般壞。
又想起上一次的琉璃糕,解清規總覺元疏待她好像待旁人有些不一樣。
她出聲問道:“清規不解,為何先生待我這樣好?”
元疏稍一愣,隨即便知她這是不放心自己,但他對此感到並無不可,多些心眼也總歸是好的,他日若再遇常子深、伏容之輩,便不容易吃虧了。
“神醫穀下,郡主救命之恩,恩重如山,臣未敢忘。神醫穀上三月相處,臣鬥膽,早已將郡主視作妹妹。”
元疏輕聲解釋,將此前無甚機會聊表的真心實意娓娓道來。
“郡主這幾年來,誤入歧途,臣不忍看見,但尊重你的選擇,便不曾染指。而今郡主既然走出了一條明路,那臣自當願意護佑於你。”
妹妹嗎?
解清規靜靜聽著,將他所言納於心間。
既是妹妹,又為何在驚曇之變後,要她去侍奉呢?
解清規在心裏把他的話默念了一遍,不像違心之言,但這樣混跡官場的人,說出來的話真假參半也是常見的。
她半信半疑著點了點頭,而後忽然發現元疏好像把背書的事情給忘了。
豈料他下一句就是:“郡主既得了回應,這便開始背誦吧。”
解清規看著他人畜無害的表情,尚有些緋紅的雙眼圓睜起來。
元疏:“逗你的。”
解清規:“……”
她半惱地用另一隻沒受傷的手推了他一把。
“先生什麽時候學會開玩笑了?”
她對這位帝師最大的印象便是不苟言笑,這麽多年來如是,尤其當年在神醫穀相伴的那三個月裏,更是落落穆穆,她說十句不一定回一句。
如此形象,倒與前世裏那個位極人臣的魔鬼無比適配,而非眼前這個插科打諢的溫潤君子。
元疏笑笑不說話,溫了一盞茶,斟了半杯遞給解清規。
“那藥研究的如何了?”
此言一出,二人俱不禁木然了片刻。
解清規慢吞吞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先生……怎知此事?”
她記得白麵鬼交代自己莫讓第三人知曉,那元疏又是什麽情況?
尋思片刻,她又不感到奇怪了。
眼下,白麵鬼與元疏的關係便如高山流水,息息相關,休戚與共,知道此事倒也正常。
元疏薄唇微顫,“司使大人托臣問的,他近來事忙。”
說罷,他心中倒吸了一口涼氣,表麵看起來倒不動聲色。
還好,險些說漏嘴了。
解清規“哦”了一聲,“這才一夜,司使大人說不急,不過。這配方不像是藥,倒像一種異香,待這月休沐,我將那些已知的藥材湊一起做出來試試。”
元疏眸光一動,刹那間又歸於寧靜,並未叫解清規察覺。
“當真?”
“當真,”解清規認真看著他,“先生是不信……”
“我信。”
元疏打斷她。這一次,也未用敬辭,“既如此,便有勞了。”
……
休沐之日如期而至,解清規亦如約起了個大早,同祺安去了藥鋪尋那幾味家中沒有的藥材。
說順利倒也順利,那殘缺不全的配方中,僅剩一味名為忘憂草的東西,她跑遍了上京也尋不見蹤影。
解清規在最後一家小本買賣的藥店了泄了氣,托腮坐在桌前。
老板許是見她可憐,走上前道:“姑娘若是不怕,可以去黑市碰碰運氣,不過您看起來是嬌貴的女娘,還是當以安全為重,莫讓家人擔憂了。”
解清規眼前一亮,不由展顏。
“多謝掌櫃,他日,我定多多來你店裏進購。”
說罷,也不等受寵若驚的掌櫃言謝,便匆忙登上了馬車。
正欣喜之時,祺安卻是麵露憂容,“小姐,咱們真要去黑市呀?那裏魚龍混雜的,小姐……我怕……”
祺安所言不錯。
黑市之所以名曰黑市,正是因為裏麵三教九流之輩遍地都是,多有不入流的買賣,鬧出人命更是不在話下,就連山鬼司也不會插手的地方。
其實解清規大可不必如此拚命,大不了他日以愛莫能助為由,回了白麵鬼就是。
但偏偏是這件事。
她這些日子裏意外發現,這配方中有幾味藥,與前世皇祖母,也就是太後宮裏的焚香的原料很像。
太後待她嗬護有加,可以說是極好,她年幼時爹娘若是有要事在身,不能予以陪伴,皇祖母便會讓身邊的嬤嬤將她召進宮裏,一同用膳,飯桌上全是她愛吃的山珍海味。
可這麽好的皇祖母,卻在前世驚曇之變的半年前突然暴斃而亡,死相並不安詳。
彼時她斷定皇祖母是被人下毒害了,可宮中的禦醫卻統一口徑說,太後是年事已高,壽終正寢了。
解清規不信。
此事定是伏彀、常平陽暗中謀劃,要她死後無所依,要將軍府從此分崩離析。
所以,事關這配方,無論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去闖。
解清規神色平靜,目光如炬,彎著眼眸揉了揉祺安的頭發。
“沒事,不怕,有小姐在呢。”
祺安顫巍巍點了點頭。
她總覺小姐現在似乎藏著心事,前方似有不得不闖的艱難險阻一般。
但不論如何,她都會永遠追隨小姐!
解清規看出了她的心思,很是欣慰,這個從小跟在她身邊的丫頭還是和以前一樣,明明怕得要死,可為了她什麽都敢做。
她打量了小丫頭一眼,孫嬤嬤死後這半個月裏,她稍微長了些肉。
長肉好啊,不要像前世裏骨瘦如柴,也不要再傻傻的死在侍衛的刀下了。
解清規道:“回府之後好好吃一頓,養足了精氣神,晚上備上男裝,隨我去黑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