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清規想要站起身,不成想一時失力,倒在了元疏身側。
元疏喉結滾動,兀自潤了潤嗓子,起身將那熏香熄掉,隨後將已經渾身軟綿綿的小姑娘抱起來,放在了搖椅上。
他倒了兩杯茶,一杯遞給解清規,另一杯匆匆下肚。
他問道:“你這是,離魂症?”
解清規無地自容,耷拉著腦袋盯著那杯茶,一動不動,聲音很虛地“嗯”了一聲。
離魂症乃稀有之症,往往是遭遇變故之人易患,一旦沾染,便是常年為其所累,每逢異物異事誘引,便會激發。
元疏記得,上一次在刑部,常平陽和伏彀的壓迫之下,她也有發病的症狀。
可是將軍府這些年來,平步青雲,她又為何會說出那些話來?
元疏目光擔憂望著縮在那邊的解清規,“可是當年被人下毒時撞見了什麽?”
“不是。”解清規埋著的頭搖了搖,而後再三思慮下,終於是抬了起來。她看向元疏的眸中,帶著誠懇,“對不起,先生,恕清規尚不能相告於您。”
元疏覺察到她的神色,這是她第一次在她眼中看見懇切——不同於她以恩相脅那一次,那次的眸中渾然摻著算計,可此番不同。
她是真心的。
也罷,小姑娘長大了,心裏藏些秘密很正常。
元疏柔聲道:“無妨。”
解清規忽然想起了什麽,偏首淡淡看了一眼那香爐,神情狐疑。
這氣息,很熟悉。
像是曾經在哪裏聞見過。
元疏看著她,“郡主可是想到了什麽?”
解清規搖了搖頭,隨後卻又點了點頭,尚未從方才離魂症發作的六神無主中真正走出來,便要開始絞盡腦汁地去回想不知多少年前發生的事,於她而言委實有些艱難了。
若是讓真正十五歲的她去回想,說不定還能想起些什麽,可眼下她的內裏多了五年的記憶。
解清規眉頭緊皺,感覺自己不爭氣。
她忍著兩穴的刺疼,試探性地問道:“先生,你可知,這配方……到底是什麽?”
話音剛落,她看見元疏的臉上浮現出斟酌,便知道自己問得有些唐突了。
此事到底是孟帝囑托給山鬼司的隱秘,縱然山鬼司知曉這配方究竟為何物,也應當不會輕易說與一個外人聽才是。
況且,還是有謀害崇莊皇後之嫌的凶器。
她輕輕抿了一口茶,第一次覺得這自己愛喝的陽羨雪芽如此的苦澀。
元疏緘默了半晌有餘,道:“郡主可曾聽聞,蜀國西陵族?”
解清規眸子微動。
莫非他真願意相告?
解清規邊回想邊說道:“在史書上讀到過,說是四十年前我朝與蜀國打了一仗,蜀國一敗塗地,其有著百年基業的戰神氏族西陵族元氣大傷,之後被蜀國皇帝當作貢品,以表對我朝的敬意,從此冰消瓦解。”
元疏看出她不願意喝那杯茶,索性奪過來,擱置在了一旁。
他忽然想哄哄她:“嗯,史讀得不錯。”
毫無來由的一聲誇讚,解清規聽得小臉一紅。“先生謬讚。”
其實也不全是她從史書上讀來的,而是彼時囫圇吞棗地看了一遍,卻因為年紀尚小而一知半解,最後阿娘手口並用地將它當作故事,事無巨細地講了一番,她這才勉強記下。
彼時覺著這故事又無趣又招人嫌惡。
在年幼的,一心裝滿天下太平的解清規眼裏,這蜀國裝虛作假,西陵族生生變成了政變的犧牲品,實在令人唏噓。
後來,將軍府落在政變的受害者一方時,她就更加覺得這個故事可惡至極。
事到如今,她依舊是憤世嫉俗。
解清規漸漸冷靜了下來,專心與元疏對談。
她將臉上觸物傷情的異色藏得很好,元疏不曾覺察,不過恐怕即便是察覺了,也會習以為常。
這些日子來,他在解清規的神情上,見到過太多種情緒了。
元疏說道:“那一年的貢品,不僅僅是西陵族的覆滅。還有西陵族的秘藥,月墜花折,這秘藥可用之人,隻有孟國皇室的嫡係宗親。”
解清規聞言一驚,“莫非……”
“沒錯,白麵鬼給你的配方,就是月墜花折的殘方。”
解清規應當會想,那方子是在歲月長河中漸漸失傳了,這才遺漏下來一張殘方,乃是經孟帝之手示下。
可事實是東窗事發後,他調查了整整十數年,才堪堪查出這一丁點信息,可見當年的事到底有多麽縝密。可惜這世上,向來都是紙包不住火的。
元疏將月墜花折的藥效仔細同解清規說了一遍,“所以,郡主方才,才會突發離魂症。怪我疏忽了。”
“不怪先生,是清規隱瞞了此事,若要追責,也是我學識尚淺。”
說罷,她陷入沉思之中。
聽完了月墜花折的典故,解清規越發覺得腦海中有一根線牽引著她朝真相走去,結果越想越不對。
她果然追問:“不過,既是皇室嫡係可用,為何會隻有一張殘方?”
“時隔多年,到底不是什麽上得了台麵的藥,失傳倒也正常。”
元疏將準備好的話術說了出來,很快得見解清規一副“原來如此”的模樣,便知道她是信以為真了。
他在心裏默默致歉。
小月兒,等時機合適,我便將所有真相,告知於你。
元疏的神色很平淡,偶爾浮現出情緒,也皆是對解清規的在意,說起話來又嚴絲合縫,解清規分毫不曾看出有何不妥。
她說道:“那如此一來,便是有人知曉這月墜花折的真正用法,用來謀害了崇莊皇後?”
元疏點點頭,“應當是。”
解清規輕輕咬了下仍然無甚血色的嘴唇。
方才說到崇莊皇後,她便知道自己曾在哪裏聞到過類似的氣味了。
在崇莊皇後的寢殿,坤寧宮。
那時,她年紀尚小,在宮中貪玩迷路,誤打誤撞跑到了已經結網落塵空無一人的坤寧宮。
之後,她不小心打翻了宮裏的香爐,在那布滿塵埃的腥味之中聞見了一絲若隱若現的香味。
可惜當時她才七歲,還沒有入神醫穀治病拜師,不然高低因為好奇心察覺出異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