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漸深,冊封宴亦至尾聲。
紫宸殿中來來往往,人聲鼎沸,久而久之叫解清規有些煩悶,便拿了一壺酒往外走去。
宮牆高高林立兩側,漆紅金瓦,於月色下也是金碧輝煌的,卻總叫人有種隨時便要被吞噬的壓迫感,喘不過氣來。
宮宴到底是宮宴,溫涯進不來,不能再像以往那般奉元疏之命緊盯著自己。
背後少了雙眼睛,解清規多少感到有些輕鬆。
她在長長宮道中走了好一會兒,醉倒沒醉,就是有些累了,正欲在下一個拐角處改道去禦花園歇息時,卻被一行宮女攔了去路。
宮女冷聲:“郡主還請留步。”
解清規睨了她們一眼,這架勢氣勢洶洶,莫不是之前生過衝突的小宮女,今日覺著她已喝醉了好欺負,特意來找自己討罪來的?
她不以為意,側過身就要離去,卻見那幽深轉巷之中走來了一人。
那人著宴上新妃特有的水紅色廣袖襦裙,金縷衣金繡線,熠熠生輝,而待解清規看清她的長相時,便分毫不意外了。
解清規不屑一笑,“伏容,你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伏容揚了揚手,向兩側伸展,滿臉孤傲自得。
“解清規,你在宴會上對本宮不敬,本宮今日就要對你小施懲戒,讓你長長記性。”
說罷,那早被伏容吩咐好的一列宮女默契上前,鉗製住了解清規。
她們仿佛是伏容特意找來的一般,身上帶著不低的功夫,叫解清規掙紮不開。
解清規會武功沒錯,可身體有恙,八歲那年神醫穀主雖在一盤劇毒糕點下保住了她的性命,卻也讓她再不能輕易動武,否則便會牽一發而動全身,渾身經脈受損。
伏容是算準了此事,知她身體概況,亦知參加宮宴時她身旁無人護佑,好一泄憤為快。
在強控住她的一瞬,一顆入口即化的藥丸塞進了嘴裏。
那藥稀釋得極快,幾乎是吞下時就生了效。須臾間,解清規頓覺渾身軟癱,四肢筋骨仿佛被挑斷一般,半點力氣使不上來。
解清規咬了咬牙。
“你想做什麽?你如今縱然是賢妃,可我也是棲和郡主,你有什麽資格對我動刑?”
伏容昂首看她,尚未得逞便已浮生出得意的笑。
她朝前邁了兩步,一隻手覆在已被宮女遏製,身子動彈不得的人的解清規的臉上。
解清規目光警惕,果然,下一瞬對方就一巴掌扇了過來。
到底是喝了點酒,方才又被喂了類似軟筋散的藥,這掌摑力度不小,解清規頃刻間發覺頭暈眼花,臉上火辣辣的疼在反應略遲鈍的前提下,放大了無數倍。
眼前人用她的衣裳擦了擦手,伸出另一隻手,對著另半張臉又是重重的一巴掌。
伏容說道:“郡主又如何?陛下寵愛本宮就足夠了,你若不服,就去陛下麵前告禦狀啊,看看他是會責怪本宮先斬後奏,還是會責問你微時傷了他的愛妃。”
解清規皺眉,此情此景,對方的嘴臉簡直與前世驚曇之變後,原形畢露展現醜惡時一模一樣。
見伏容轉過身抬步離去,而羈押自己的宮女並無動手的意思,便知此事尚未結束。
也是,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從今以後未必有了,又怎麽會輕易結束呢。
果然,宮女當即將她拖到了翊坤宮中。
翊坤宮是孟帝賜給伏容的寢殿,乃是除了坤寧宮外,離皇帝的寢宮蓬萊殿最近的一處宮殿了。
足見孟帝有多重視她這賢妃。
對此,解清規始終有些狐疑,孟帝好似遠比她想象中的要重視伏家,可伏彀不過一個跟隨阿爹立過戰功的金吾衛將軍,區區權位折中的臣子,亦非一朝頂梁柱的肱股之臣,怎麽會值得孟帝這樣在意?
思慮之餘,她已經被宮女綁到了橫木墩子上。
期間她無數次想利用間歇逃之夭夭,卻終是無功而返。
解清規抬眸看著伏容,即便身不能已,氣勢仍是不減半分。
此舉徹底激怒了她,正如前世一樣,解清規不論身處何種絕境,都是從一而終的高傲不屈,從不向對方低頭。
伏容目眥欲裂質問宮女,“去拿木板的奴才呢?怎麽這麽慢?!”
宮女低著頭道:“回娘娘,應該……快回來了。”
伏容“嘖”了一聲,將手中的團扇砸了過去,嚇得那宮女連忙撲騰跪了下去。
她剛入宮就是這副草木皆兵仗勢欺人的模樣,解清規看著隻覺自己見了一場粉墨登場的小醜戲,隨之輕笑。
晦暗燈火中,伏容投過來不可思議的眼神,好似在詫異事到如今她自身難保了,還有嘲笑的膽子。
正要發作時,去取木板的宮人回來了。
伏容坐在早備好的太師椅上,指著解清規,“給本宮打。”
宮女猶猶豫豫道:“娘娘,這……這可是郡主啊……”
伏容聲色俱厲:“郡主又如何?你沒聽見方才本宮說的嗎,打!打死了本宮負責!”
有了這句話,宮人們當即有了底氣,揮起了板子一下下落在解清規的脊骨上。
萬分痛楚在一次次板刑的複加下很快彌漫開來,不久就遍布了全身,解清規咬緊壓根,竟一聲也不叫出來。
伏容越想聽見她狼狽不堪求饒的聲音,她就越是偏不讓她如願以償。
正因如此,板刑施加的時間比她想象中要長許多。
解清規單薄的後背逐漸變成血肉模糊的一片,漂亮的蝴蝶骨已瞧不見蹤跡,淋淋鮮血把白衫染成了紅衣,最裏層甚至已經同肉緊緊相連。
她在心裏默數板刑的次數,這都是日後要加倍奉還的。
不知過去了多久,宮人們停手了。
解清規所剩的意識不多,依稀瞥見了伏容有些驚懼的神色,許是她的狀態比起意想中的還要差些,做賊心虛罷了。
她摸著寒涼的宮牆顫巍巍地走出去,舉步維艱,掠過月色的竹影灑下來,遮了視線。
又不知過了多久,解清規行至宮門處。
眼前突現一抹青色的身影,其人身上彌散出一股沁人心脾的草木香,有些叫人安心。
解清規遽然失力,倒在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