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疏眼疾手快接住了朝自己倒來的身影,嬌小的身軀今日顯得比以往要更加單薄,如同紙人一般。

他眉頭一皺,忽覺手觸到了什麽濕漉漉的東西,挪出來一看,上麵赫然是尚且溫熱的鮮血,傾然間,那眉頭皺得更緊。

元疏心下一驚,這才看清月色下解清規失了血色蒼白無比的臉。

身旁初發現端倪的周河“嘶”了一聲,“主人,郡主這是被人先斬後奏了……”

元疏不作答複,隻循著宮道望去,前麵是儼然雕欄玉砌的翊坤宮。

“嘖。”

他凝眸多看了兩眼懷中的紙人,眼裏頗帶些責怪的意味。

怪她毫無防備在這宮中亂走。

也怪自己疏忽了,沒想到伏容竟膽大妄為至此。

元疏臉色變得極差,一張本就較為冷峻的臉附上這般神情,更是嚇人無比。

周河見狀,絲毫不敢噤聲。

元疏將人抱起,抬步往停靠在不遠處的馬車走去。

“回府!”

……

第二日,賢妃伏容對棲和郡主動用死刑的事便傳遍了朝堂上下,上朝之時,孟帝麵對百官的進諫,卻是百般維護伏容。

當日,彈劾伏容妖妃惑主,金吾衛將軍伏彀賣女以色分權的折子,堆滿了禦書房的案桌。

解清規一連昏迷了幾日,元疏每一日都會擇個時辰去看她。

解青哲更是擱置了軍中的事務,沒日沒夜地照看在側。

此番解清規傷得不輕,更因伏容給她喂的軟筋丸而亂了經脈,內力常有詭異湧動。

若是神醫穀主雲息在上京,他妙手回春,解清規的身子自不成問題,可他遠在千裏之外的姑蘇,遠水救不了近火。

幾度斟酌後,他叫了惟山鬼司可用的巫醫過去照顧人。

眼下是解清規昏迷的第六日,元疏方才下朝,連官服都來不及換,便又往將軍府去了。

入了將軍府,他徑直走向望舒苑,一路暢行無阻。

閨房中,祺安正在為小姐擦拭細汗,見元疏來,欲暫擱手中的活兒給他福一福身子。

元疏攔住她:“你做你的。”

聞言,祺安微微頓了頓,繼續手上的動作。

元疏凝視著躺在床榻上的解清規,她依舊麵如死灰,唇色慘白得厲害,簡直像是剛從茫茫沙漠死局中跑出來一般。

他藏在袖中的手攥緊了拳頭。

眼眸稍垂的羽睫之下,隱匿著極重的陰影,那陰影之中,是暗潮洶湧的漩渦,宛若被一頭凶獸頻頻攪動。

他恨,恨自己身披枷鎖,恨自己不能隨心所欲。

他甚至不能像文武百官一樣,為她口誅筆伐,上一封措辭激烈的奏折,就因為他還需要獨善其身。

元疏的目光定在解清規身上。

小月兒,你再等等。

再等等……

思緒萬千之間,那原本安安分分躺著的人忽然抓緊了被褥,正當細心留意她反應的元疏和祺安以為她要蘇醒了時,小姑娘卻是身軀顫動了起來。

解清規神態緊張,一對遠山眉皺成了川一般。

“不……不要!”

“為什麽這麽對我,為什麽你們都欺負我!”

起初她的聲音尚且明朗,顯然是控訴般的語氣,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很快又歸於虛弱,到最近隻剩下聽不見隻言片語的夢囈。

元疏連忙湊上前去,想握住她惴惴不安的小手,可又考慮到自己的肢體何其冰涼,害怕適得其反,不敢妄動。

此時,一旁的解清規忽然顫抖得更加厲害。

顧不得其他,元疏伸出放在停在半空中的手,緊緊握住了解清規的手。

他的另一隻手撫起解清規的發絲,像在哄做了噩夢的小孩一樣,有耐心地輕輕摸著。

“小月兒。”我不會再讓人欺負你了。

後麵的那句話,停轉在了喉間,遲遲說不出口。

他記得,上一次在書閣試用殘方月墜花折時,解清規突犯離魂症,自己也做出過這樣的承諾。

可他卻一時疏忽,根本沒有做到,讓小姑娘又受了一次委屈。

而且,若不是他,孟帝不會有宣泄不完的欲望,不會起心要納妃。若是如此,便不會有今日解清規身受重傷躺在這裏的事了。

是以,解清規陰差陽錯間成了他計劃中的犧牲品。

念及此,他與解清規相握的手情不自禁地愈發捏緊,好似隻有這樣,他才能將冥冥中正被什麽拉往彼岸的小姑娘留下來。

就這樣待了良久,解清規仍是無法從夢魘中脫離出來。

他依稀從解清規的口中聽見一些片段,一如“驚曇之變”“謀逆”雲雲,仿佛異世發生的故事。

元疏有些急了。

解清規到底經曆過什麽?

周河跟隨主人多年,立馬開悟:“主人,我去找巫醫。”

元疏默認。

周河轉身就要走,這時門外走來一個戴著山鬼司特有的成員普通黑色麵具的黑袍男子,正是巫醫。

周河喜出望外,“主人,巫醫來了。”

巫醫同他對視了一眼,而後向元疏行了個抱拳禮,“元大人,在下來晚了。”

元疏並未回頭看他,隻一心留意解清規的狀態。

見小姑娘仍是不斷打顫,他叮囑道:“她現在深陷夢魘之中,你來看看,有沒有什麽方法。”

先前解清規昏迷了三日不醒時,元疏便叫來了巫醫。

巫醫為解清規診斷了有兩日的時間,每日施針,用的是一個失傳的法子,需要分三日進行,進度雖慢,方法雖怪,卻是有些奇效的。

眼下解清規的身子骨已然好轉了,內力不再紊亂無序,就是尚且昏迷,且時不時就會突發夢魘。

想來應當是離魂症所致。

二人皆為此頭疼不已。

巫醫神情肅然,領命上前,繼續為解清規施針。

他分別將幾根細長的銀針落在幾道穴位處。這一次的穴位尤其難找,精確度比頭兩日的要求高得多,一番操作下來,已經是滿頭大汗。

所幸巫醫到底是個老手,沒有絲毫失誤,不過多費了些時間,便為解清規施完了針。

可元疏見她沒有一點要醒過來的意思。

那布滿汗珠的小臉上混進去了從眼角流溢出來的淚水,沿著顴骨上方緩緩流下,看著無比楚楚可憐。

元疏扭頭問巫醫,語氣有些冷厲,“為何她還是這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