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醫誠惶誠恐:“大人,還請給郡主一些時間。”

是個人都看得出來元疏在意解清規,故而明明是一件想想便知的事情,他卻要拿出個若事不成便要人陪葬的架勢。

巫醫雖惶恐,倒也理解。

元疏又在一旁等候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總算等到解清規不再為夢魘所困,他始終緊皺的眉頭也舒緩了下來。

他又問道:“她還要多久才能醒過來?”

巫醫答道:“元大人,每個人體質各有不同,這……在下已將郡主的身子調理穩定,具體要何時能醒來,在下……也說不準。”

“快的也許一個時辰後便可以蘇醒,這……慢的……可能還要再過三五天。”

他說話的語調愈發的虛,顯然害怕被遷怒於己身。

元疏瞳孔微沉,凝視了垂首不敢直視他的巫醫片刻,那人被他盯得渾身發毛,不久才作罷。

元疏歎了口氣,伏在解清規耳畔,柔聲道:“小月兒,快些醒來吧。”

緊閉雙眸的小姑娘像是聽見了他的呼喚,睫毛略動了動,但很快又歸於寧靜。

元疏不指望她能這樣快回了自己的意願,遂站起身,行至望舒苑中時,他又驀然回首遠遠望了解清規一眼。

相距甚遠,單薄的嬌女瞬時間顯得更加憐人。

他眸色漸深,心中浮生出一樁計劃。

……

三日後。

以往曆朝曆代的神使機構多是擺設,而今朝卻不一樣。孟朝信奉天象星動,司天監深受重用,是以特設每月十六問天祈福。

十六,正是今日。

因著宮中剛入了新妃,所以這一次的問天便是為了這賢良淑德四妃,祈願她們多子多福,容貌不衰。

祭台坐落於一座偏宮之中,無比開闊。

那宮在前朝冷落了良久,直至孟太祖揭竿而起改朝換代,方才起用。時至今日,也不過堪堪開拓,放眼望去,仍是浮泛出凋敝的基調。

司天監監正著一身寬大的道袍,領著五位長老揮起手中艾草,將早備好的甘霖輕輕灑落。

他們口中念著聽不清的咒語,就這麽念了足足半個時辰。

頃刻間,座下的五位長老倏地停下了動作,止了咒語,一動不動杵在八卦方位上。

司天監監正狐疑看向他們,在看清幾人的模樣之時,猝然瞳孔一縮,嚇得重重跌倒在了地上。

那五人,在一瞬間從活生生的人成了屍體!

司天監監正手撐著地板,一把老骨頭使了天大的力氣往後邊爬去,仿佛那五人下一瞬便會化作鬼祟,一股腦朝他湧上來。

他餘光瞥見不遠處有個宮人察覺異常跑了過來,連忙一麵向其爬去,一麵向其招手。

“來人!快來人……!死人了,五個長老……突然之間都死了!”

說話時,他不忘連連往屍體那邊看。

宮人順著他的目光,貪了一眼。隻此一眼,便也同他一樣——或者說更甚於他,嚇倒在了地上。

那五人七竅流血不說,還各自呈天人五衰模樣,委實嚇人。

這兩人都驚得六神無主,此事過了約莫有一炷香的時間才傳出去,待大理寺的人與孟帝聞訊趕來時,五位長老的屍體已經有些僵硬了。

司天監監正自問一生清平,如今遇上這樣的事,叫一個失魂落魄,竟忘了向九五之尊行禮。

孟帝睨了倒在地上久久起不來的人一眼,其原本該當纖塵不染的純白道袍沾染了灰屑與血跡,看上去肮髒又頹廢。

孟帝眼裏有些嫌棄。

他再三甄選的司天監之首,就是這樣的膽小如鼠之輩?

孟帝遠遠坐在椅子上,扶額撐著身子靜看大理寺的仵作驗屍,心中略有些浮躁。

這五位長老是在為賢妃,也就是伏容祈福時暴斃的。

為何是這時?

若非是有人故意戕害,那簡直就是在預示,伏賢妃當真是妖妃惑主,紅顏禍水。

他好不容易得到一位能和他共談風月的嬌俏美人,承恩時又放得開,平日裏又能哄他開心,到底是誰見不得他好?

孟帝緊捏著扶手。

若他有功夫在身,恐怕要直將這扶手卸下來。

守候在旁邊的蔣公公見狀,也是急得捏緊了手中拂塵,冒著汗咬著唇。

不多時,仵作驗屍完畢。

仵作來報:“稟報陛下,這五人身上並無中毒的跡象,恐怕……”

他踟躕半天,不知接下來的話當不當講,最終是孟帝開口,

“有話就講。”

“恐怕賢妃娘娘真是我朝災星,此乃天降刑罰啊!”

孟帝一動不動,然則已經是怫然不悅,幾乎是吼著道:“放肆!”

帝王之威不可挑釁,孟帝到底在這位置上做了太久,早已是一個尋常皇帝最經典的模樣,即便不拍桌子,也能光憑兩字讓人心生恐懼。

仵作立時跪了下去,“臣失言,請陛下恕罪!”

孟帝緊盯著那五具屍體,目光來回在他們身上掃動,就這樣看了良久,卻始終是一言不發。

不遠處癱倒在地的司天監監正漸漸恢複了神智。

他爬到孟帝身前,跪地俯首,“陛下,李仵作所言不無道理啊!”

“前幾日,賢妃娘娘因一己私怨對棲和郡主動用死刑,您卻對其百般護佑,此事已然引發朝堂上下不滿。”

“朝臣們……朝臣們都說,賢妃娘娘是狐狸精轉世,對陛下用了魅惑之術,致使陛下偏寵偏信。”

“恐……唯恐……”

司天監監正緊緊咬著牙根,不敢再往下說了。

孟帝已經發上指冠。

他不用想也知道對方接下來會說什麽,因為這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事。

但他正了正色,強壓下臉上要暴怒的意思,指示道:“說下去。”

司天監監正知道孟帝接下來必回勃然大怒,他本想點到為止,奈何口比心快,如今前言說了出來,便真真是騎虎難下了。

司天監監正心跳極快,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在不算清醒的腦中醞釀了幾番措辭,良久過後發現無論如何,都無法做到委婉。

最後,幹脆魚死網破:“唯恐賢妃娘娘成為女帝第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