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清規有些意外,孟帝居然並未當真要他陪葬。
但是思慮片刻,她忽然就想明白了。
孟帝想要名垂青史,想做個明君,平日裏偽善至極,看似仁慈的處決數不勝數,可實際大多數時候,這些被罷免的官,並沒幾個過得好的。
如今,他許是想要在路上對大理寺卿動手,因為他已然沒了利用價值。
大理寺卿其實倒也是個明眼人,看出了孟帝的意思,本就因年邁而有些渾濁的眼中頓時看不見一絲一毫的光亮。
他顫顫巍巍拜謝孟帝,“微臣無能,甘願領罪,謝主隆恩。”
“謝主隆恩”這四個字,他說得艱難沉重。
說罷,他便拖著已然有些麻木的腳步徐徐在這朝堂舞台上退場了。
解清規目光回轉。
洗清了嫌疑,她本該就此退下,可又總覺得接下來的話題,會重新落回到伏容對她動用私刑之事上,既如此,便不妨聽一聽朝政。
除此之外,她還很想看看金鑾殿裏身著三色各異官袍的這些人,看看他們有著什麽樣的嘴臉。
解清規詢問孟帝:“皇伯父,可否允許清規聽一回早朝?”
孟帝眉頭微蹙,有些不喜,但自為解清規不成氣候,隻當她是小孩子任性。
“可以。”
“清規多謝皇伯父。”
解清規拱了拱手,從殿中央視線聚焦處走開。
她作為宗親,本該站到皇子之列中,但眼下大皇子駐守邊疆,四皇子還沒到上朝的年齡,唯一站在朝堂之上的三皇子,資質平庸,且沒有一副好相貌,對她來說又醜又蠢,她一向看不對眼。
若是阿兄也上朝就好了。
解清規歎了口氣,斟酌了一會兒,她迎麵走到元疏身側。
她一靠近,那芬芳馥鬱的草木香便快速氤氳到鼻尖處,有些擾人心弦。
蔣公公見孟帝已然麵露疲態,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很快,旁邊有位官職不上不下的朝臣站了出來,他謹記此中事端的起因皆是賢妃伏容,誓要討個結果。
“此間事既了,那伏賢妃之事……”
這些日子,他們這些重視三綱五常的朝臣,已經就伏容欺淩郡主一事,彈劾了無數次,如若孟帝不給出一個足以堵住悠悠眾口的交代,他們必不罷休。
解清規抬眸看向孟帝,他眼神躲閃,想必今日他們又要空手而歸了。
她很好奇,伏彀到底給了孟帝什麽好處,讓他這樣百般庇護伏容,或者說伏容有什麽手眼通天的本事,能讓孟帝魂牽夢縈。
孟帝眯著眼,看向那位朝臣的眼中有些殺意。
他違心問道:“眾卿有什麽想法?”
這樣的問題,近日來自從事發之後,他已然問過數遍,朝臣也給出過或輕或重的懲處之法,隻是他一直置若罔聞。
到第二日上朝時,有人再度提起,又再問一遍。
解清規聽說了此事後,都覺得朝臣要開始煩躁了,竟有些同情他們。
有位臣子站了出來,道:“依臣之間,應當褫奪賢妃伏氏的封號,著降位,再由伏府支費,給郡主殿下貼補些藥材,如此,也算皆大歡喜。”
他的建議折中,不如一些人要對伏容處以極刑的極端,話剛說完,殿堂中讚同的人不在少數。
始終靜靜站在一處的伏彀聞言,竟是若無其事。
孟帝見終於不再是激烈的懲處,多少有些如釋重負。
孟帝道:“後者可取,至於前者……”
他必是想說,不可取。
話未說完,便有人急得打斷:“陛下,眼看解將軍和長公主即將歸朝,欺淩他們愛女的人卻逍遙法外……若不施以懲戒,必會叫將軍府寒心啊!”
此人說完,匆匆跪下明誌。
孟帝不言語。
過了一會兒,他一甩明黃的大袖,“眾卿先前的提議,朕會再三斟酌,予賢妃一個懲戒,今日朕有些乏了,退朝。”
說罷,他不顧座下阻攔,快步倉皇逃離。
哪裏有一點疲憊的意思。
解清規搖搖頭笑了笑,心裏有些戒備。
就連司天監五長老暴斃都不足以讓孟帝狠下心,到頭來讓他們白白丟了性命,她日後必將麵對更多明槍暗箭。
見今日也無可奈何,朝臣長籲短歎,各自邁著步子離開了金鑾殿。
很快,殿堂有些空了。
元疏挪步至呆愣在原地冥想著什麽事的解清規,站在她三步之外的地方。
解清規看見他,心緒便有些忍不住顫抖。
她極力掩飾眸中的雜質,在心中不斷告訴自己,不可露陷,時機未到,還需要穩住與元疏之間的關係。
她垂首,掩飾住不斷發顫的眸子,藏在寬大羽袖中的手忍不住攥緊。
元疏定睛看她,“郡主受驚了。”
解清規莞爾假笑,“無礙。”
元疏知曉她這副模樣定是被自己傷透了心,加上上回因著自己促成了孟帝納妃,間接導致了小姑娘受苦受難,心中已然是無地自容。
他很想伸出手,抱抱她或者拍拍她的肩都可以,可他卻不能。
元疏艱難吐出幾個表麵上看起來無何異樣的字,“既如此,臣便放心了。”
邁步離去前,他的目光停留在解清規腰間的昆山壁上。
他不溫不熱地道:“腰佩的流蘇亂了。”
說罷,他便拂袖離去了。
解清規凝視那抹漸漸遠去變小的紫影,半晌挪開眸子,快步走到山鬼司巫醫身側,攔下了他。
解清規拱手道:“今日真是多謝大人了。”
巫醫頷首,回了解清規一個拱手之禮,似乎想說些什麽,卻又看起來意識到了什麽,並不多嘴,從頭到尾寡淡至極。
解清規見他如此,也不多作無謂言語,隻當巫醫是個沉默寡言內向之人。
她走出殿外,站在百級大理石台階上,周圍朝臣已經幾乎盡數散去,就連守門的禦前侍衛都已然退下,隻餘下己身孤零零地站在這裏。
隔著遙遙數尺,解清規重新看著元疏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她又不禁伸手去緊握掛在腰間的昆山壁。
這會兒晴空萬裏,算是溫熱,昆山壁便隱隱散著冰涼,確屬叫人舒心。
隻是她的心卻靜不下來。
解清規輕輕將流蘇捋順,同樣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