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青哲睨了他一眼,覺著他這副從勝券在握到大驚失色的模樣十分滑稽。

“你以為,你的這些小動靜,瞞得過將軍府?”解青哲冷笑了聲,旋即勃然變色,“為什麽刺殺我妹妹,說!否則我就讓你的好孫兒給你陪葬。”

那老大夫聞言,居然哈哈大笑起來,不久笑夠了,他又登時斂容,因觸及舊事而發紅的眼睛死死瞪著解青哲。

他聲色俱厲指責道:“世子既知二十年前嶽陽洪澇,那就應知,當年被派往嶽陽的官差是誰!”

當年,奉命領兵前往嶽陽賑災,協助疏通河道的,正是當今長公主,黎鳶。

也是解清規的母親。

老大夫瞪大的一雙濁目裏,渾然全是恨意。

“若非官府因循苟且,老夫又怎會落得個家破人亡的悲劇!要怪,就怪你們的娘!老夫為妻兒報仇,有何不可?”

解青哲皺眉,一把揪住老大夫的衣襟,“當年之事並非如此!”

老大夫大聲反問:“那你說,那是如何?!”

“當年,我阿娘奉命從上京趕到嶽陽,見形勢艱難,便另辟蹊徑,欲以開渠之法治水。”

“可你的舊宅位於新渠要塞,你妻子為了守著你那點醫書,誓死不肯讓道,竟然公然與官府作對,阻撓修渠。”

“最後,洪澇每況愈下,終究還是沒過了君山,淹了你家的舊宅,更有無數百姓因你妻子之私而罹難!”

說罷,解青哲不可置信望著他,“你居然不知此事,還誤將我將軍府當作仇敵。”

聽完解青哲的陳情,老大夫再沒了方才義憤填膺的氣勢。

他張口結舌,有些結巴道:“怎會如此……這與那位大人說的不一樣……”

解青哲留意到了他的話,瞳孔微沉,問:“那位大人?”

老大夫這才意識到自己不慎將什麽說了出來,臉色遽然大變,以餘光快速瞥了一眼不遠處的門扉。

此類人書屹司空見慣了,一眼便知他是想尋機會逃走,立時複加了手上扣著老大夫的力道,疼得他一把老骨頭齜牙咧嘴。

“老實點,別想逃。”

老大夫眉頭皺得仿佛可以夾死一隻蒼蠅,垂首央求:“我不能說,我不能說!說了他會殺了我孫兒的,他會殺了我孫兒……”

解青哲逐漸有些煩躁了,拔起方才砍斷他一隻手後倒扣在地上的長劍,架在其脖子上。

解青哲質問道:“那你以為本世子又是什麽良善之輩?!”

言外之意,老大夫的孫子,幕後之人殺得,他亦殺得。

可老大夫卻強忍手上還在源源不斷湧動的痛意,笑了出來,“世子賢良之名,早已傳遍了滿上京。”

此言一出,解青哲握著長劍的手隱隱顫巍,不知覺間,那鋒刃已經淺淺地劃破了老大夫脖頸上的薄皮。

從前,他對這賢名頗為受用,將軍府出了他這麽一個滿負清名的世子,叫他難免自豪,也覺著為阿爹阿娘爭了些光。

在軍中之時,眾將士對他馬首是瞻,從未指責過他作風仁慈。

可直到今日,他才知道,他的這份仁慈,有可能害了自己愛重的家人。

解清規坐觀局勢,已經約莫猜出了那老大夫口中的“那位大人”是何許人也,見阿兄情緒不對,忙撐起身子走上前去。

“是伏彀,”解清規平靜說道,“對不對?”

當“伏彀”兩個字脫口而出時,老大夫那略被黃發所遮蓋的神情幾乎驟變,見此狀,解清規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與此同時,解青哲也有些訝異。

許是在他看來,縱然如今伏府與將軍府之間生了罅隙,然則也不至於要到殺人滅口的地步,況且解清規就隻是一個成不了什麽氣候的小姑娘。

但不光解清規,他也留意到了老大夫的神色,便知道,是讓清規說中了。

解青哲疑惑:“怎麽會是他?”

解清規對兄長柔聲道:“阿兄,事後我再同你解釋。”

隨後,她看向癱倒在地麵上,默不作聲的老大夫,決意為被他看扁的阿兄和被他人三言兩語抹黑的阿娘出口惡氣。

她冷聲說道:“如你所言,我阿兄是個賢良至純之人,若是你一早就老實招了,說不定他會為你和你孫兒尋一個安逸的去處,你不必擔憂被伏彀殺人滅口。”

“可你非但不辨是非,不分黑白,既然如此,我就隻有以刺殺當朝郡主一罪,將你交給官府了。”

“至於你那遠在嶽陽的孫兒,從今以後,恐怕,就隻能自生自滅了。”

解清規將結論和盤托出,說得風輕雲淡,沒人瞧得出來,她這處之泰然之下,已然浮泛起了少許的慍怒。

阿兄要斟酌再三的事,就由她來做。

阿兄是良善之輩,可她不是,她也不貪那點清名,反而惡貫滿盈做起事來會方便許多。

解清規目光戚戚居高臨下凝視著他。

老大夫的孫子不愧是他心裏最末的防線。

他當即嚎啕:“不,求求你們,孫兒他還那麽小,不能沒有老夫啊……”

解清規不想與他多作周旋,免得哀聲控訴久了,屆時又引得阿兄心軟,過陣子回想起來,卻追悔莫及。

她眼神示意書屹,命他將人帶走。

書屹與解青哲對視了一眼,得到其允準之後,便將還在連聲哀求的老大夫拉了下去。

直到他的聲音逐漸遠去,消失在耳畔時,解清規才鬆了一口氣。

祺安從小姐劫後餘生開始,就始終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生怕再出意外,同時也將她的言語盡數聽去。

這會兒,閑雜人已經下去,解清規該要同一頭霧水的解青哲解釋了。

祺安上前,福了福身子,“小姐,奴婢去叫人準備打掃屋子。”

解清規頷首。

小丫鬟退下以後,她轉而麵向兄長。

解青哲一語不發,臉色似乎有些莫名發白,可謂是極差。解清規知道,阿兄這是在責怪自己方才動了惻隱之心。

她擠出一抹甜美的笑容,拉過他持劍的手,將長劍卸下來擱置一旁。

“阿兄,危機解除了,你就別板著張臉了,多難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