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覺間,身後的溫涯已經識趣兀自退下。
解清規定落在門扉處,久久不知該當如何是好,一時之間,不知是看眼前人看得有些出神,還是打心底逃避與他的周旋。
直到元疏開口:“站那麽遠做什麽?”
他的聲音依舊如初,不帶什麽感情,叫解清規聽起來有些犯怵。
解清規穩了穩心緒,暗暗深呼吸一口氣,走入書閣裏。
她弱弱道:“先生。”
書閣裏燈火沒點燃幾盞,甚是晦暗不明,在棋桌前坐下來後,解清規才發現側旁放著一方食盒,與先前周河帶來的並非同一個。
幽暗中,感官被放大了數倍,她能清楚地聞見那食盒裏散發的香氣。
解清規睨了那方小木盒一眼,目光垂落,並不想直視元疏。
她有些糯嘰嘰地道:“您怎麽來了……?”
此刻她整個腦袋耷拉著,看不見元疏的神情,卻也可想而知,他應當是一雙豺狼內斂般的眼神緊盯著自己。
元疏不動聲色,將新做好的,熱騰騰的桃花羹從食盒中拿出來。
“郡主不是要臣親自來麽?如今臣來了。”
他說話尤為淡然,俯仰中,竟叫解清規本有些紊亂如絮的心境也跟著平定了不少。
可解清規仍舊不敢放肆,“那隻是清規的孩子話,先生怎麽當真了。”
元疏卻道:“郡主今晨所求,臣不能如願,可除此之外,皆能如願。”
說這話時,他的語調格外認真。
但與此同時,也幾乎是徹底打消了解清規心中對他使美人計的心思。可她始終不信,元疏所言乃真,始終不信他這樣的人,能把自己當作妹妹愛護。
解清規咬了咬下唇,想說些什麽。
尚未開口,她卻忽覺下顎碰到了什麽冰涼之物,她的臉轉即也被抬了起來。
解清規看見元疏那張清峻疏離的臉上浮泛了少許柔情,此刻,他用勺子舀了桃花羹,遞到自己嘴前。
她想也不想便撇過頭去,冷哼一聲與他置氣。
心想,她都無理取鬧到這地步了,元疏應當沒有耐心再驕縱著她,該暴露真麵目了吧。
奈何元疏竟然不厭其煩地繞到了解清規臉朝著的一邊,溫聲安撫:“郡主若再不吃,這第二份也要涼了。”
很顯然,他並沒有什麽哄人的經驗,說起話來還不夠具備甜言蜜語的特性。
然而見到他這樣願意為自己花心思,解清規卻難免動容。
她撅了撅嘴,陰陽怪氣道:“這桃花羹清規已七年未吃了,心早就涼得透透的了。”
這句話真假摻半,倒也流露出解清規的確惦記著這一口,無形中,給了元疏一些希望,至少他努力的方向沒有錯。
元疏不禁一笑,“可臣見郡主的反應,倒像是‘傾蓋如故,白首如新’。”
此言一出,解清規心裏湧起一陣奇怪的蘊意。
她終於願意瞥元疏一眼,正見他笑意盈盈看著自己,目光如炬,卻盯得她並不難受,反而是一種暖洋洋的感覺。
解清規脫口而出:“巧舌如簧!”
果然元疏能入朝五年就位列少師是有原因的,就這話術,豈非輕易哄得孟帝沾沾自喜?
要不是他不近女色,恐怕這一口連中三元的才氣,是要讓上京城萬千少女為之傾倒的,哪裏還有她解清規的一席之地。
不過,她憋在心裏的那股氣,倒也是冥冥之中消失了。
元疏笑道:“看來,郡主氣消了。”
“一點點。”
元疏乘勝追擊問:“那臣便鬥膽,請郡主賞臉把這碗桃花羹吃完吧?”
他不提還好,他一提,彌漫在解清規鼻尖處的桃花羹清甜的香氣便又驟然暈散開來,引得她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喉嚨微微滾動。
解清規偷偷瞄了一眼那桃花羹,“喂我。”
元疏將她的小眼神盡收眼底,當即重新舀了一勺桃花羹,遞到解清規嘴前,如嗬護臥病在床的小孩兒般輕輕喂著。
半晌,眼看大半碗桃花羹被解清規吃進肚子裏,就要見底,她的情緒也趨於安定,可她還是不甚明白,元疏為何偏偏不接受自己的示愛。
難不成……他好男風?
念及此時,她麵中神情便如同當初在山洞裏,懷疑他不行時一樣。
元疏一眼就將其捕獲,鳳眼再度半眯,“郡主每天,心裏都在想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壞心思被當場洞穿,解清規窘迫地嗬嗬笑了笑,腦中尋思了一番元疏平日裏的軌跡,若是說他好男色,卻也是說不過去的,他身邊除了周河作為隨侍外,唯一有往來的便是白麵鬼。
可白麵鬼神龍見首不見尾,說不定即便是元疏,也未必時常能與之相見。
現下有且僅有叫解清規生疑的,便是元疏那一日為何出現在長樂軒,可若是說他去那與官員應酬,倒也說得過去。
想著想著,解清規愈發覺得眼前此人實在神秘。
解清規忍不住問:“先生,您真沒考慮過娶妻生子?”
元疏顰蹙,給小姑娘喂完最後一口桃花羹,將碗收了回去。
他答道:“沒考慮。”
解清規纏著他,又問:“是因為還沒遇到心儀之人?”
元疏被這麽盤問著,手上動作不遲鈍分毫,輕輕“嗯”了一聲。
其實如若二人之間沒有隔著那層親緣,抑或他身上沒有背負如此重擔,元疏是很喜歡她的。
她朝氣,明媚,隨心隨性,自由自在。
神醫穀的那三個月,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可偏偏他是黎蘭燼,她是解清規,他們本就是不能在一起的。
若是如此,那他換個身份,把她當妹妹,當學生一般愛重,也是一樣的。
似乎察覺到解清規還不死心,元疏將食盒的蓋子合好後,目光定落於她身上,頗為深沉。
元疏說道:“臣身上,背負甚多,無心男女之事,日後若有機會,自當傾數告知郡主,隻是眼下時機未到。”
他此言語重心長,解清規聽出並非權宜之計,且也感同身受。
是啊,她又何嚐不是背負甚多呢?
解清規暗自嗟歎,就要作罷,忽聞書閣外傳來陣陣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