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清規認真聽著,將巫醫所言了然於心。
她靜靜躺著任由巫醫為她上藥,其間不禁沉思半刻,倏忽間忍不住問道:“清規鬥膽,為何大人會聽從先生的指令?”
按理說,山鬼司中人,應當隻聽從白麵鬼與陛下的調令才是。
上一次在伏容的手上吃虧,她陷入昏迷之中,尚可以用巫醫是元疏請來的解釋,可這次不過一點小傷,也值得巫醫出麵麽?
山鬼司巫醫,不該會願意為了這點小傷奔波,除非是元疏的“要求”而非“請願”。
巫醫經此一問,上藥的手一頓,隨後動作不改。
他回道:“元大人與司使大人是過命的交情,也救過屬下的命,所以屬下願意效勞。”
解清規“哦”了一聲。
如此一來,便可以解釋了。
原本她還猜想,元疏與山鬼司之間,並非她想象中的這樣簡單。
解清規:“有勞大人了。”
不多時,巫醫為解清規上好了藥,還開了一張補氣血的藥湯方子,雖然對解清規而言,她也開得出來,不過還是言謝了。
送走了巫醫,她便又開始著手校對月墜花折的配方,絲毫沒有真聽解青哲的話。
很快,一日時間轉瞬即逝。
傍晚時分,解清規終於感到有些累了,便來到搖椅上躺著小憩片刻,殊不知這一覺居然睡到了人定一刻。
她迷糊睜開眼,就見書閣中擠著幾人,愣是嚇清醒了。
掃視四周,祺安、周河、溫涯,齊聚一堂。
祺安見她醒來,忙不迭擁上來為她將蓋在身上的毯子拿開,將小姐扶起來。
解清規揉了揉惺忪雙眸,聲音有些沙啞,“你們怎麽在這兒?”
周河提了提手裏的食盒,機械作答:“主人吩咐的。”
溫涯點點頭,道:“郡主,主人可是很把您放在心上呢,我們從沒見過他對誰這樣上心過。”
這話說出來,頗有些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的既視感。
解清規瞄了一眼那隱隱散著香味的食盒,今日那裏邊的香氣又不同以往,應當不是琉璃糕,許是什麽同樣珍稀的點心。
若是以往,解清規會很稀罕,可偏偏晨時讓元疏傷了心,是以她多少有些不待見他的東西。
解清規撇撇嘴,“拿回去吧,這次我是不會……”
還未說完,周河就又反駁道:“主人說,郡主若是不收,就——”
解清規即答:“就打斷你的腿?”
“嗯。”
果然。
而且這一回,解清規剛從崖底裏見識過他殺伐果斷,雖然並未親眼目睹,卻也能從時下情形中想象的出來,他是如何屠戮妨礙者的。
對於一個屬下,沒準打斷腿這種事,元疏還真能幹得出來。
解清規歎了口氣,收下了那食盒,可那食盒到手的一瞬,她竟就忍不住當即將盒蓋打開。
她太好奇裏麵是什麽了。
食盒打開,裏麵並非像上次那樣精致小巧的小點心,而是尚且有餘溫的桃花羹。
這桃花羹外表看起來平平無奇,好像長街之上隨便一家糖水鋪便可以買到,模樣也並不誘人,可唯獨解清規知道,這桃花羹是一道人間美味。
因為,七年前,她曾在神醫穀裏吃到過。
那時情形與當下別無二致,同樣是元疏因疏離引得小姑娘不高興了,便下廚做了這桃花羹來哄她。
吃過以後,那三個月裏解清規時常纏著他,要他再做一次。
可元疏大多時候不依,百日下來,吃到的次數一隻手也數的過來。
百日後,解清規回到上京城中,曾很長一段時間都瞧不上旁的甜點,覺著膩味。
她就這麽惦記了七年,阿娘更是為了哄她,府中請了一批又一批的廚子,可就是做不出來同樣的味道。
解清規低垂眼眸,將食盒中碗拿起,輕輕抿了一小口。
如意料之中,她如今肩負重擔,早已沒了當年的心性,吃起來自然沒有當年那樣開心了。
解清規又多嚐了一口,頗有些不舍,可還是將桃花羹放了回去,作出一副不愉悅的神情,扭捏道:“他要哄本郡主,就讓他親自來。”
她的演技,對於這些不如元疏那般,身上八百個心眼子的人來說,還像那麽回事。
溫涯瞟了周河一眼,眸中帶著同情,可又有些幸災樂禍的意思。
臉上儼然寫了三個字:你完了。
周河咬了咬牙,硬著頭皮應下了。
待他們遠去,解清規也不指望元疏真能來找她,當下動身去沐浴了。
半個時辰後,她換了一件與這夏夜很是相襯的鵝黃色衣裳,再度往書閣走去。
方遙遙相距數十步,解清規就隱隱察覺不對勁。
她記得她臨走前,是將房門關上了的,可眼前那書閣分明是房門大開著。
剛才應當沒有刮大風才對?
今晨的刺殺一經回想,那生死一線的畫麵就曆曆在目,解清規多少仍是心有餘悸,萬事萬物當以謹慎為妙。
解清規衝著院落中叫道:“溫涯。”
溫涯同以前一樣,閃現身前,恭敬行禮,“郡主有何吩咐?”
解清規朝書閣努了努嘴,問他:“那裏麵可進去了什麽人,門怎麽是開著的?”
循著方向,溫涯看了一眼那邊敞開的門扉,眼神略有些飄忽,但畢竟夜色深了,解清規並未發覺。
溫涯搖頭答道:“郡主,您方才不是去沐浴了麽,屬下的職責是您的侍衛,方才自然是守在望舒苑了,哪能有千裏眼知道這邊的動靜啊。”
此言在理,解清規不再盤根詢問,“那你同我一道去。”
她輒往書閣走去,靠近之時,步子邁得極輕,生怕驚起什麽不速之客。
解清規就這麽躡手躡腳地走到了門側旁,看見房內畫麵之時,卻是腳步一滯,心頭一顫。
書閣中,元疏著月白長衫靜坐棋桌前,皎月清輝沿著窗檻傾瀉而入,投在他身上,要比先前每一回都更加勾人心魄。
許是因為,解清規對他的情感生了些微的異動。
解清規見此狀,險些腳步不穩,探手扶著門框才堪堪不失態。
沒想到,他居然真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