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安樂的房子麵積不算大,兩室一廳兩衛,平常一個人住,收拾得幹幹淨淨。
邢邵惦記著想要洗澡,將自己的東西放在客房之後就進了浴室。
水氣蒸騰,冰冷的身體被熱水包裹,他突然有一種活過來的感覺。
太久違了!
老實說,就連邢邵自己都不清楚,為什麽邢嵐死了之後,他會有一種如墜冰窟的感覺。
像是被什麽給拋棄了,但邢邵又從未感覺自己需要誰的庇護。
熱水從頭至尾地澆灌下來,他捋了一把臉上的水漬,盯著蒼白的掌心看了許久,流動的水變成了紅色的血跡。
“……”
一瞬間,大腦中閃過了無數畫麵——
淩宜美在客廳解開了她的大衣。
邢嵐穿著濕漉漉的衣服坐在沙發上,將海綿墊都浸透了血漿。
兩個人從樓上掉下去。
……
“砰!”
一拳重重砸在牆上,邢邵強迫自己清醒過來。
將水調成涼的,衝遍全身。
“咚咚咚。”
興許是剛才的動靜太大了,許安樂不安地敲了敲門:
“邢邵?摔倒了?有沒有受傷啊?”
“沒有。”
“快點出來吧,我做好飯了。”
“嗯。”
許安樂總是煩人得恰到好處。
滴滴答答,頂著一頭濕漉漉的碎發,將自己換洗下來的衣服塞到洗衣機裏,頭頂著白色的毛巾、**著上半身剛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邢邵看到了正坐在餐桌旁的許絲雨。
邢邵:……
許絲雨:……
突然,邢邵好像明白了之前自己反駁許安樂不習慣兩個人睡時男人的答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誰說兩個人睡了。”
感情是三個人睡啊!
突然有一種自己守護了二十五年的男德被人糟蹋的無力感,邢邵看著許安樂圍著圍裙捧著一窩湯走出來,說話都有氣無力的:
“你還有多餘的衣服嗎?”
秋老虎讓海市的天氣反複無常,這幾天又熱了起來,所以刑邵本想著兩個大男人沒什麽好避諱,除了貼身的二指背心就沒有帶別的外套。
現在看起來還是草率了。
許安樂回頭看了一眼,指了指主臥:
“你去我衣櫃裏拿吧,不知道你穿不穿得上。”
許絲雨有些局促地坐在餐桌旁,等看著邢邵進主臥去穿衣服之後,她壓低聲音小心地問許安樂:
“哥,我怎麽感覺邢邵不太高興啊?他會不會直接去找老陳投訴我啊?”
許安樂賞了姑娘一個重重的響栗:
“我都說了,好好關注你的物證就可以,不要招惹他,要是邢邵去找老陳投訴,我肯定站在他那邊。”
“……”
噘著嘴,許絲雨有苦說不出:
“你是我哥還是他哥?”
“我是他領導,肯定要罩著自己的下屬。”
“……”
許安樂很少有這種一正言辭的時候,因為他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幻想著鑒定中心肯定有品行端正的好人幫助自己管理機構的正常運行。
事實也的確如此。
邢邵就是這樣的好人之一。
三個人的餐桌顯得有些擁擠,無論是視覺上還是感覺上,都是如此。
長條形的桌子上,許安樂坐在上座,邢邵和許絲雨分別坐在他的兩邊,吃飯仿佛就是升堂。
“咳咳,”法官許安樂先清了清嗓子,“邢邵,我知道你和我妹妹之間有什麽誤會,正好今天借著這個機會,來得好不如來得巧,正好趁著今天這個時候澄清一下。”
原告邢邵沒有抬眉,低頭呷了一口美味的玉米湯,不得不在心底暗暗感歎一下許安樂的手藝真不錯,然後在一片安靜和兩個人的眼神中有些錯愕地抬頭:
“嗯?怎麽都不吃?”
他好久沒有這麽放空過了,或許是剛洗過澡,亦或許是房間中到處都是熟悉的味道,他的精神鬆懈下來,全神貫注地吃飯,腦袋裏什麽都沒有想。
一抬頭對上兄妹倆詢問的眼神,邢邵問了這麽一句。
“邢部長,”許絲雨滿臉堆笑,給他倒了一杯白酒,自己則端起酒杯陪了一杯,“今天的事情是我不對,那個優盤您就當沒看到吧,大人不記小人過……”
一提到那個全都是對自己偷拍的優盤,邢邵原本因為空調過高的溫度還微微泛紅的臉立刻就冷了下來。
他沒有端起酒杯,隻是靜靜看著許絲雨,皮笑肉不笑:
“你是在監視我,對吧?你們懷疑我。”
許絲雨連連搖頭:
“沒有沒有,邢部長,我……我一個新來的,監視你做什麽!”
“因為我是邢嵐和淩宜美死亡現場的唯一目擊證人,因為沒有人能夠證明我的清白,因為邢嵐沒有找到的手機,因為太像意外的現場……你想要監視我的理由的太多太多了。”
被邢邵這麽直勾勾地盯著,許絲雨的心慌得厲害。
第一次見到邢邵的時候,許絲雨就感覺這個男人深藏不露,那雙眼睛像是蛇一樣。
現在直視著他,她更有這種感覺。
“不是這樣的,其實……”
一種挫敗的感覺席卷全身,最終,許絲雨像是一隻耷拉著耳朵的小狗,垂耳喪氣地坐在椅子上,撅著個嘴:
“其實是我太想表現一下了,當時我還不太了解案情,就……就偷偷跟蹤了你一會兒,想要找到點兒證據在陳隊那裏表現一下,誰知道聰明反被聰明誤……”
邢邵沒說話,在聽到這個答案之後扭頭看著許安樂,似乎在等待著他的評價。
許安樂抿了抿唇,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畢竟是自己的妹妹,他可是從許絲雨出生開始就一直照顧著這個黃毛丫頭到了現在:
“這丫頭就是心急了點兒,我都給她說了別招惹你,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邢邵,你也別跟她計較,哪怕看在我的麵子上,別跟老陳說這事兒。”
邢邵沒有和許絲雨碰杯,轉而自己將酒一飲而盡。
辛辣的酒水好像要在他的喉嚨上劃開一道口子,但那種酒精上頭的感覺又讓他欲罷不能。
似乎隻要再多一點,自己煩躁不安的內心和亂糟糟的大腦就能陷入這片刻的沉淪和歡愉。
他太緊繃了,像是一根皮筋,隨時都會繃斷——
因為邢邵很清楚,如果邢嵐真的犯了罪,自己私藏那部手機會是什麽後果。
“我不會和老陳說的,但這並不意味著我會原諒你。除了工作上的往來,我們少來往。”
邢邵的話斬釘截鐵,許絲雨嘟著嘴“嗯”了一聲,偷瞄了許安樂。
許安樂暗自歎了口氣,又給邢邵倒了杯酒,但話卻是對許絲雨說的:
“對了,還有張元的事兒,我也要在這兒給你說清楚,小雨。”
沒想到要當著邢邵的麵審判自己,許絲雨的臉色立刻變了,將筷子緩緩放在桌上,她有些怔愣地看著許安樂。
許安樂將餐桌下麵的一疊紙遞到許絲雨麵前,自己扒拉了兩口菜說:
“張元是我們曾經一個案件的受害人,在我們的取證過程中發現他有不少欠款,征信也有問題,雖然我知道你對他有所謂的白月光濾鏡,但如果你和這種人結婚,婚後承擔的債務也會讓你不堪重負。
“而且當時我們協助破獲的那起案件和網絡賭博多多少少也沾邊,我懷疑這個張元有不良嗜好,小雨,你是爸媽的心頭愛,要是真和張元最後走到一起,我們都是不願意見到你受苦的。”
“哥!”
許絲雨聲音顫抖地打斷了許安樂的話,她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眼光看著許安樂,過了好久才逐漸讓自己的情緒平複下來,冷聲問道:
“你非要當著一個外人的麵讓我難堪嗎?”
“外……”
許安樂的話沒說完,許絲雨轉身拉開門就走了。
房子瞬間安靜下來,除了邢邵又喝了一杯酒發出的吞咽聲,什麽都聽不到。
“你去送送她吧,”喝完之後,邢邵一邊吃飯一邊說,“小姑娘喝了酒,走夜路不方便。而且確實,當著我一個外人,你這麽說她,她麵子上過不去,以後還怎麽一起工作?”
這一句話的量,頂得上邢邵一個月說的話了。
許安樂圍裙都沒來得及摘,忙不迭追了出去。
等他們都走了之後,邢邵先端著碗一邊扒拉著飯一邊走到窗邊,在黑暗之中借著幽暗的燈光鎖定許安樂的車,確定他離開小區之後,在房間裏緩緩轉了一圈——
沒有監控。
而後將碗迅速放在桌子上,打開了許安樂的電腦——
邢邵還是懷疑許絲雨在監視自己。
而且,如果他的直覺沒有錯,許安樂應該是幫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