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嵐開著車,本來坐在後排的方野換成了這個小孩兒。
時不時從後視鏡裏看一眼這小孩兒,邢嵐有些擔心——
他要是在路上哭起來怎麽辦?
如果被警察發現,我該怎麽說?
此時,路過的每一個交警似乎都在用可疑的眼神打量著他。
在邢嵐駛過最後一個路口時,他轉彎靠邊停下,扭頭看著後麵的孩子,想起了方野的話——
這個孩子是個啞巴。
他不能說話,所以不用擔心在路上會哭喊出來。
而且因為身體有殘疾,小孩兒的價格並不是很樂觀,如果不是因為前幾天方野的下線出了問題,她也不會這麽著急將這個孩子出手。
這次,是迫不得已。
也是對邢嵐的測試。
方野給他的地址很偏遠,附近甚至沒有一條像樣的公路。
他是穿過了不知道誰家的一片田地在抵達目的地附近的。
等將車子停好,邢嵐緩緩轉頭看著那個小孩兒。
小孩兒也正看著他,大眼睛像是蝴蝶的翅膀一樣扇動著。
他好像還不知道,自己即將被賣掉。
臉上沒有恐懼,也沒有不安,但是同樣沒有好奇。
就像是一個看起來很像真人的玩偶。
邢嵐張了張口,想要和這個孩子說點兒什麽,但最終,他隻是按照之前方野交代的那樣,戴好口罩,閉緊嘴,打開後座位的門,將小孩兒拽下來之後,一邊拉著他的手,一邊四肢僵硬地往前走。
交易的地點是一個自建房,蓋得比較好,整體看上去很新,像是村裏暴發戶的作品。
邢嵐領著孩子去了二樓,裏麵已經有兩個男人坐著,一看到邢嵐,稍微胖一點兒、坐在門口的男人起身,探著頭尋找著他領著的孩子。
在瞧見小孩兒之後,胖男人搖了搖頭:
“這娃看上去不靈光。也不會說話,我最多給你兩萬。”
坐在沙發上的男人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翹著二郎腿,臉上帶著溫文爾雅的笑容,給邢嵐做了個“請”的手勢讓他坐下之後說:
“你看你這是什麽話啊,老鄉!都是男娃,以後能給你養老不就行了?他又不缺胳膊少腿,等長大了有的是力氣!”
男人一開始說話還是普通話,隨後就變成了當地口音。
雖然邢嵐在這裏也生活了一段時間,可方言說得還不如這個男人溜!
老鄉的眼神裏明顯還有猶豫,他看了一眼邢嵐,最後盯著少年呆滯的雙眸,點了根煙說:
“萬一是個傻子呢?”
“能給你幹活兒,還有什麽不夠的?長大了去工地上打工,一樣能養活你。”
男人說完,以退為進道:
“這也是看著上次給你的男娃有問題,我們才這麽費勁兒又給你弄來一個,你要是不要,我們就找別人了,你就等著去吧!”
男人很理解這些人那種“二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的踏實感。
老鄉聽著他要給別人,連忙站出來阻止:
“別別別,這樣吧,我給你兩萬五,這孩子我就領走了。”
“三萬。”
沙發上的男人彈了彈褲腿上的煙蒂,頭也不抬地說。
“你這人怎麽這樣!你這生意還做不做了!”
老鄉急得嚷了起來。
男人這才緩緩看向他,那雙眼睛仿佛是從地獄中爬上來的惡鬼:
“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你要是不做了,人我就帶走了。”
“……”
他毫不退讓,老鄉倒是有些慌。
老鄉摸了摸自己鼓鼓囊囊的口袋,最後還是答應了:
“真沒見過你們這麽做生意的!真是掉到錢眼裏了!拿走吧!”
“嗯,多謝。”
將錢拿在手裏,男人滿意的清點了一下。
“錢都給你們了,把孩子給我!”
老鄉來邢嵐身邊接小孩兒,可邢嵐入墜夢中,還緊緊拉著小孩兒的手。
老鄉推了他一把,他好像才緩過勁兒來。
“給你。”
男人清掉了錢,給邢嵐遞過去幾張:
“你回去告訴那個女人,膽子不要那麽大,做人不要那麽貪心。見過貪的,沒見過她那麽貪的。”
說完,男人轉身離開。
偌大的房子裏瞬間就隻剩下邢嵐一個人。
好像他才是這裏的主人。
扭頭看著旁邊空****的位置,再次意識到那個孩子已經不在的時候,邢嵐突然感覺胃裏翻江倒海,好像隨時都能將自己隔夜的飯吐出來。
“咳咳咳咳……”
猛烈的咳嗽讓他失去了站起來的能力,整個人跪在地上,他無法想象那個孩子被買走之後的命運。
“他會死麽?”
邢嵐不知道這話是他心裏說的,還是已經念出來了。
打開手機,邢嵐看了一遍自己剛才保存的錄像,而後在屏幕上按下了“110”。
現在報警,應該還來得及!
可如果警察問怎麽辦?
就說我是路人?
是啊,路見不平、熱心市民邢先生,也很合理!
這筆錢我不要了!
邢嵐這麽想著,手指卻在忍不住顫抖。
然而,他的電話還沒撥出去,惡魔就先找上了他。
電話響了,打過來的是邢嵐的母親。
電話那頭的母親哭哭啼啼,說話上氣不接下氣:
“邢嵐,你爸住院了……心髒病,要做手術,你有沒有錢……”
錢……錢……錢……錢……
這是什麽咒語嗎?
隻要念出了它的名號,所有問題都能被解決!
邢嵐咬著牙,聽著那頭母親的哭訴,他知道這一切都是老天的安排:
“我有,你等我過來。”
邢嵐刪了視頻,拿著錢馬不停蹄去了醫院,兩萬的住院費一交,他的信用卡欠了八千。
這一次,他選擇出賣自己的靈魂:
“喂?方野?還有生意麽?對,我急需用錢。”
久而久之,邢嵐和方野越走越近。
但源源不斷的金錢保證了淩宜美的治療進程。
等她好不容易能夠從**下來,自由行動的時候,淩宜美發現了一件事情——
她的老公有兩部手機。
而且,他和一個叫方野的女人聊得十分火熱。
她一直默默觀察著邢嵐的動向,從他吃晚飯時扣下的手機,到他半夜接電話出門……
這些事情,淩宜美一樁樁一件件,全部都記了下來。
直到有一天,但具體是哪一條,她也記不清了,隻記得是一個雨夜。
邢嵐回來的時候脖子上圍著一條女人的圍巾,身上還帶著酒氣。
趁著邢嵐回家給她做完飯的時候,淩宜美抓起一部手機,嚐試了幾次都沒有解開手機鎖,卻被邢嵐抓了個正著。
“你幹什麽呢?”
邢嵐的語氣不太對。
淩宜美嚇得全身抖了一下,她靜靜看著男人,咬住了雙唇:
“那條圍巾,是……是誰的?”
“那個啊……”
邢嵐笑著走過去,將淩宜美拉到懷裏,寵溺地揉了揉女人的頭發:
“不用在意,你見過的,方野,今天太冷了,我借了她的圍巾。”
男人會借女人這麽私密的東西麽?
淩宜美覺得不會。
她枕在男人的胸口。覺得這顆心髒已經不為自己而跳動。
她越是這樣想,病情就越嚴重。
幾次三番的自殘讓她重新墜入了深淵。
直到邢嵐帶著她去爬山,看日出,兩個人重新有一種戀愛的感覺時,她才重新正視這個男人。
那是她的老公。
他什麽樣子,自己最清楚。
可兩個人爬著爬著,淩宜美又看到了那個自己不願意看到的人——
方野。
她也在這座山上。
“邢嵐?”
淩宜美叫了一聲邢嵐,但後者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朝著方野的方向走了過去。
緊隨其後地跟著,淩宜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果然,邢嵐帶自己出來,不過是為了和方野私會????
越是這樣想,淩宜美的心就越是不安,等跟過去之後卻沒有看到邢嵐的人影。
“邢嵐?”
她不安地又叫了一聲,向前走了兩步,卻不想被什麽東西給摔倒了。
低頭一看——
是一隻手!
“小美?小美你在哪兒?”
此時,邢嵐從淩宜美身後跑了過來,他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方野,而淩宜美神色慌亂地坐在屍體旁邊。
左右環顧,確定附近沒有人,邢嵐跑過去,一把拉住淩宜美就往外跑。
兩個人一路上什麽都沒有說,直接鑽進了車裏,等到了家之後,邢嵐輕輕撫摸著淩宜美的肩膀,還沒張口問事情的前因後果,淩宜美先質問道:
“是你……是你殺了方野?”
邢嵐恍惚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
爬山的時候見到方野,邢嵐在想那些人會不會在這裏交易,想跟過去拍些證據,說不定日後會用到,可邢嵐跟在方野身後沒走兩步就崴了腳,再抬起頭時方野就已經不見了!
但既然淩宜美能這麽問,那就說明方野肯定不是她殺的!
應該吧!
淩宜美的精神狀態不太正常,邢嵐現在隻能祈禱她的記憶沒有出問題。
一聲漫長的歎息,邢嵐摸了摸方野的頭發,在女人的額頭上落下了一個吻:
“抱歉,小美,我會保護好你的。”
方野死了,方野的上家說不定會找上自己。
邢嵐必須要確保淩宜美的安全,他得在這些人找到自己之前,將方野的事情處理好。
“小美,你在家等我,無論誰敲門,都不要開門,明白麽?”
邢嵐轉身要出去,可開門之前又猶豫了——
小美現在精神狀態很不好。
如果今天的事情被她誤解了,她跑出去亂說怎麽辦?
那豈不是更危險了?
倒吸了一口涼氣,邢嵐立刻折回,拉著淩宜美,將她帶到臥室之後,將手腳全部都捆了起來:
“小美,別怕,我是為了保護你,乖乖在家等我回來……”
邢嵐的腦子也是一片混亂,他急匆匆跑了出來,不知道該不該主動聯係方野的上家——
如果聯係了,到時候方野的死被警方發現,會懷疑是我幹的嗎?
天色漸暗。
邢嵐走的時候沒有開燈。
一開始,淩宜美一個人待著還比較安穩,可伴隨著最後一絲亮光都被黑夜吞沒之後,女人開始著急地在地上扭動起來,企圖將捆綁在自己身上的床單掙脫下來。
“邢嵐……邢嵐……”
她有些虛弱地叫著男人的名字,但回應她的隻有一片虛無。
等身體好不容易擺脫了床單的束縛,淩宜美從臥室跑了出來,她找了半天從沙發的夾縫中發現了一部手機,但裏麵沒有電話卡。
怎麽辦……
邢嵐回來的話會不會殺了我?
淩宜美的大腦飛速旋轉,想要找一個能夠幫助自己的人,可她遠嫁到這裏,舉目無親……
邢嵐……
邢……
邢邵??!!
當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出現在淩宜美腦海中的時候,她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慌慌張張從房間裏跑了出去。
可是邢邵住在哪裏呢?
她沒有邢邵的電話,就更不知道那個男人的住址了……
站在車站前,淩宜美看著麵前的車水馬龍,太陽穴跳著疼——
她記得……
她記得之前幼兒園有一個小孩兒走丟之後,一個家長帶了警方和專業技術的人來幼兒園調去監控。
當時,好像就是邢邵。
他工作的地方好像叫什麽物證鑒定中心……
淩宜美隻是有一個模糊的印象,她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師父,麻煩去物證鑒定中心。”
但好在,這裏隻有一個物證鑒定中心,但淩宜美到目的地的時候,整棟大樓已經黑了。
邢邵下班了。
可是她等不了了。
如果邢嵐來了,殺了她怎麽辦????
她朝著鑒定中心的大門跑過去,拉開之後聽到電梯響的聲音,聞聲她叫了一句:
“有人嗎?”
而那邊也給了一句回應:
“你是?”
在光明之中,走出了一個穿著美拉德色係長款風衣的男人。
男人溫文爾雅,身形高挑,走過來之後上上下下打量了淩宜美一眼,而後不太確定地問:
“你是不是……邢邵的嫂子?”
淩宜美沒想到他居然認識自己,有些木訥地點了點頭:
“你……你是?”
“你好,我叫許安樂,是邢邵的朋友,你們結婚那天我還喝醉了,都沒能趕到現場搭禮。”
麵前的男人說話的聲音很輕柔,笑起來臉上有兩個酒窩。
人如其名,許你安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