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0
清晨的露珠濕了發,濕了衣襟上的點點朱紅。
不像邊疆那般幹燥,吸一口氣還會有黃沙卡喉。
可是,即便如此,京城的氣息卻比邊疆那含著飛沙的空氣要壓抑得多。
恐怕是心境的問題吧,看著眼前成群結隊的衛兵,邵青認命地歎了口氣。
“邵將軍,別來無恙。”站在最前的一個穿著朝服的官員眯著眼打量著邵青。
“好說好說,托章大人的福,區區若是‘別來’,還真是無恙。”邵青一臉打趣道。
“哼,這麽久不見,邵將軍還是這麽風趣。”為首的官員一臉假笑,“下官奉聖上之命,前來迎接邵將軍,事不宜遲,不如刻下便隨下官進宮吧。”
“哈哈哈,承蒙關照,竟然有這麽多人來迎接區區,不甚榮幸啊!”邵青依然是嬉皮笑臉,心下已經將眼前的章槐大罵了一番——居然搞人海戰術,太賤了!
“哈哈哈,那是應該的,誰讓邵將軍你聲名在外,下官身後的人可都是仰慕邵將軍的威名特地前來的。”章槐皮笑肉不笑,將“特地”兩個字咬得很重。
“哈哈,區區這個微名何足掛齒,倒是羨慕章大人的祥運,官路暢通無阻啊。”邵青意有所指地道。
沒錯,章槐便是幾個月前剛從虹門——邵青的管轄之地升遷調走的邊疆太守,也是幫忙散布單離守通敵的一大功臣。
“哪裏哪裏,那還是靠上頭的提拔。”章大人虛與委蛇了一番,立刻轉移話題道,“時辰也不早了,敘舊放到之後再說,邵將軍就先隨下官進宮吧,聖上要等不及了。”
邵青也不再跟他客套,沉默地笑笑,便率先走到前麵。
後麵跟著幾百個大內高手,想必不是為了半路對付他,而是為了宣告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邵青忍下撫額的衝動,雖然□□一直覺得自己很礙事,但一般不會輕舉妄動,聖上年邁,儲君爭位的暗湧更加激烈,在邶國毫無防守之力的情況下卻將他傳入京城,一方麵的確是因為單離守暗地裏的推波助瀾,另一方麵,□□如此肆無忌憚,想必是覺得時機成熟了。
也就是說,太子有足夠的自信能將自己徹底扳倒。
邵青若有若無地彎了嘴角,被小看了呢。
不管是單離守的推波,還是太子自己的助瀾,那就讓區區看看,你到底能夠做到何種地步。
邵青熟門熟路地在偌大的興國皇宮裏穿梭,前方就是朝堂正殿——皇帝與大臣上朝的地方。雖然現在早已過了早朝的時間,但是依自己的推測,估計皇帝已經緊急召集大臣們來看自己的好戲了……
邵青深吸了一口氣,傲然地笑了一笑,一甩衣袍,大大方方地進了殿堂。
“皇上,邵青將軍帶到。”
“微臣邵青,參見皇上。”
清朗的聲音響徹整個大殿,讓所有人都為之一震。
“邵將軍是弄錯了自稱吧,當是‘罪臣’才是。”發出這個聲音的,正是站在太子姬嚴身邊的那個侍中。
雖然早就想到這家夥會給自己使絆子,但實在沒料到他這麽直白。
“李侍中,不得無禮。案件尚未明朗,不要無故加罪於邵青將軍。”太子倒是一副神情自若的樣子。
原來剛剛自己誤會了,這太子依然是直白不足,陰險有餘。
不知道這次他又給自己添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罪名,望了一眼遲遲沒有出聲讓自己起來的皇帝,邵青覺得這次麻煩大了。
“邵青,朕問你,你可知罪?”龍椅上的年邁老人一副精明的眼神望著下麵依舊跪著的邵青。
“臣知罪。”邵青沉穩地答道,仿佛在說一件很輕鬆的事情一般。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周圍的人臉色立刻變了,□□的自然是一臉幸災樂禍的模樣,隻有太子露出了些許驚訝的神色。
“哦?所犯何罪?”
“臣所犯之罪便是臣不知自己犯了何罪。”邵青微微一笑,鎮定地抬頭,對上興國的國主。
“哼,朕就知道你會這麽說。”龍椅上的老人深不可測地笑了一聲,眼睛在大堂上所有的人身上掃了一圈,“起來說話。”
“謝皇上。”邵青心底歎了口氣,看來自己要被推倒風浪口無疑了。
“皇上,證據確鑿,為何不將邵青這個逆賊擒拿?”剛剛的李侍中再次忍不住發話了。
“李愛卿說得有理,朕確有此意。”興國國主將揮了揮手,隻見張公公將一個托盤送到了國主手邊。
國主用他布滿皺紋卻依然有力的手拈起托盤上的事物,邵青望著那玲瓏剔透,泛著七色光彩的玉墜,心底浮現了複雜的情感。
哎呀哎呀,事情變得棘手了呀。
偌大的殿堂,靜得仿佛像是沒有人一般。
邵青偷偷地瞟了一眼武將首列——自己的老爹,那張老臉,黑得兒子都不認識了。
慘了。
邵青很想歎氣,但是現在實在不是做這件事的時候。
“邵愛卿可認得此物?”皇帝老眼一眯,笑意盎然,隻不過這笑幾分出自內心就不得而知了。
“甚是眼熟。”邵青臉不紅心不跳,十分鎮定地答著。
“眼熟?”身後的章槐不懷好意地哼了一聲,“這不正是邵將軍貼身攜帶的傳家之物——七色琉璃墜麽。”
“哈哈,這麽一說還真是很像啊。”邵青裝作仔細一看的樣子,恍然大悟。
“愛卿可知這東西是誰呈上來的?”
“啊哈,不用說,一定是章槐章大人在替微臣著想了,真是要多謝章大人,見著失物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微臣,不甚榮幸啊。”
“哼,邵將軍,你可知下官是從何人手裏拿到的東西!”章槐一臉虛偽的笑容,出口的話卻是咬牙切齒,恨不得噬之骨肉。
“不知,還望章大人明示。”邵青一臉無懼。
“下官可是從邶國大將軍單司承那裏得到的此物。”章槐一句話,盡顯了你氣數已盡的猖狂。
“喔?竟有此事!”邵青一臉訝異,仿佛是真的不知此事一般,“章大人竟在興國境內見到了邶國的單司承?此言當真?”
聞言,坐在上位的人眉毛動了一動。
“句句屬實!”
“他不是死了嗎,章大人還是因此立得大功呢。”邵青雲淡風輕地一笑。
“……”
章槐與太子等人的臉色也隨即暗了一暗。
邵青心中冷笑,就憑你也想跟區區逞能,區區就算逃不得罪名也要拉幾個人一起下水。
“下官確實是見到了沒錯,但是下官敢問邵將軍,您的七彩琉璃墜怎麽會在單司承的手上?下官親眼見到他去錢莊用該物換取了錢財。”
“喔?這與臣有何幹係?”邵青挑眉。
“若不是有邵將軍的暗許,一個敵國之將怎會在我國境內暢通無阻!”一邊沉默的李侍中也不耐其煩地斥責道,“逆賊,證據確鑿,你還有何話說!”
“皇上,臣鬥膽,有幾句話要問章大人。”
邵青正待答複,忽然一陣宏亮的聲音響徹殿堂,一個兩鬢微白的元老大臣出列,背影是如此挺拔,仿佛可以挑起山一般的重量。
邵青心中微微一震,那正是他的父親,武將之首——邵耽。
“準。”興國國主仿佛看好戲般地揮了揮手。
“邵老將軍有何指教。”章槐冷著一張臉,心情差得笑不起來了。
“章大人,若論證據,自然是將證人也一並帶上,才是完整的罪證。”邵耽沉穩的聲音聽不出喜怒,“敢問章大人,你的證人單司承現在何處?為何不傳上來?”
“這……”章大人睜目結舌地看著邵耽,沒料到邵耽竟有如此一問。
“邵老將軍此言有理。”皇帝雍容地敲了敲扶手,“章愛卿,快將單司承押上來吧。”
“這……這……”章槐立刻揖手道,“皇上,微臣並未將單司承緝拿歸案……”
“章大人,你遇到敵國的將領,卻沒有將其捉拿,卻拿了他手上的東西,來控訴邵青有反叛之意,你是何居心!?”邵耽字字鏗鏘,直直地將章槐逼得滿頭大汗。
章槐立刻下跪稟明:“皇上明鑒,單司承武功高強,臣當時並未帶足人手,隻奪到了他手中之物,卻讓人給跑了。下官願意領罰。”
“噢?章大人可有證據證明自己不是故意將人放跑的?”武將之列又一個人站了出來替邵青說話。
“下官……”章槐急得冷汗直流,“並無證據,但是微臣對朝廷的一片忠心日月可鑒,還請皇上明察!”
邵青翻了個白眼,這家夥隻會這一套,沒創意。
“既然章愛卿願意領罰,那麽便先革職,待到真相明朗的時候再做定奪吧。諸位可有異議?”
皇帝發話了,哪還有人敢有異議。
“邵老將軍。”這時,邊上一直沒有說話的李侍中再次開口,“臣敢問,您對於七彩琉璃墜在單司承手中這個事實,作何解釋?”
邵青無奈地笑了笑,今日這事不完,還真是走不了。
“若真是犬子叛逆,自然是臣教子無方,願意待子領罰。”邵耽麵對著邵青,神色一派坦然,看得邵青怔怔然說不出話,“邵青!此物可是你交由單司承手上的?”
“自然不是。”邵青答得十分爽快。
“口說無憑,你有何證據?”李侍中依然咄咄相逼,仿佛看到勝利在望的得色。
“證據麽……”邵青看著父親堅定的神色,心裏流露出些許暖意,畢竟血濃於水,平時老爹無論多麽嚴厲,在這種時候,絕對不會落井下石,“當然有。”
邵青從懷中將一件晶瑩剔透的物品取出,七色流光散發著動人的色彩,襯著邵青的笑容更加明媚。
□□全員臉色一變,李侍中也頓時毫無血色。
“這怎麽說也是區區的傳家之寶,怎會隨便給人呢。”邵青轉著手上的七色琉璃墜,看著皇帝手上的那個,笑道,“區區一開始不也說了麽,上麵那東西看著眼熟。不過,也隻是眼熟而已了。”
“這,誰知道你這是不是假的?”李侍中依然不死心。
“這好辦,用火一烤便知。”邵青無害地解答,“不會化的就是真的。”
“……”
“……你……你……”你了個半天,章槐麵如土色,說不出話來,而李侍中也終於變成了縮頭烏龜,不再說話了。
“諸位愛卿覺得需要拿火來試試真相嗎?”聖上的心情甚是愉悅。
一聽邵青的話,就知道此人有恃無恐,沒有十足的自信是不會說這種話的,那也就是說,他手上的是真的無疑,與其如跳梁小醜一般死認到底,待到最後用火烤出真相來,還不如現在就打住,還有一絲臉麵可保。
“兒臣認為不必了。”太子姬嚴平靜地下定結論。
“既如此,朕也相信邵將軍應當是無辜的,這火也就不必烤了。”
“方太師,區區有一事請教。”邵青笑眯眯地看著沉默不語的文臣之首。
“不敢,邵將軍請講。”方太師聽到邵青的點名,就知道自己被討厭了。
“誣蔑朝臣,該當何罪?”邵青對著太子燦爛一笑,後者眼皮一跳,握緊了袖中之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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