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鐵直性格爽朗又忠厚,在薑漁的印象裏,一直都是個慈父。
會在貧困潦倒時,冒著大冬天的寒意,上山砍樹給女兒親手做一張新床。
也會在摔傷流血時,笑嗬嗬的安慰女兒說自己沒事。
對她如此,對待唯一的兒子薑國柱,雖然以窮養的方式打到大的,但絕非是非不分之人,尤其現在薑國柱還成了家,怎麽可能動這麽大的怒,動手打他呢?
聽到薑漁問,薑母又抹了抹淚,接著壓低聲音,說道:“你哥說想要去從軍,你爹不讓,所以......閨女啊,快幫爹娘勸勸你哥哥吧!”
薑漁倒吸一口涼氣。
從軍?
前段時間,從薑國柱從縣衙牢裏被放出來之後,他就隱晦的和她提過想要從軍的想法。
但那時,薑漁雖然驚訝,卻沒有放在心上,隻當薑國柱是一時心氣上來的壯誌之言。
再加上後麵那段時日,薑國柱並沒有表現出什麽異常,照舊是該農活時農活,該出去接活計就接活計,和從前並沒有什麽變化。
薑漁也就漸漸的放下了心來。
哪知今日,自家哥哥薑國柱竟然把這件事情提了出來,而且遭到了家裏的一致反對,甚至把爹爹氣得大發雷霆!
薑母抹了抹淚,又道:“咱們薑家就他一個男丁,他從軍去了,家裏可怎麽辦?萬一他有點什麽事情,爹娘還有你嫂嫂,將來可怎麽活啊!”
薑漁還沒說話,倒是薑國柱隱忍著開了口:“娘,您兒子不會這麽沒出息,我一定會出人頭地,建立一番功勳,好光耀咱們薑家的門楣!光宗耀祖!”
他這番慷慨激昂的話說完,迎來的卻是薑母哭得更凶的眼淚,以及薑父又一次,狠狠抽來的雞毛撣子:
“好你個小兔崽子翅膀硬了,老爹的話都不聽了?我告訴你,我薑家不需要你光耀門楣光宗耀祖!隻希望薑家的香火有人繼承,子子孫孫平平安安長大就夠了!”
“爹......”
薑國柱不甘心,又說了一句,“但是爹娘你們有沒有想過,如今匈奴來犯,若是人人都抱著這樣的想法不肯從軍,那麽這個朝廷,全天下的百姓,都將生活於水深火熱之中!
男兒誌在四方,理應保家衛國,我們薑家的兒郎,又豈是貪生怕死之輩?”
不得不說,薑國柱這一番話確實很在理。
沒錯,若是人人都抱著怕死,怕無法繼承香火的想法不肯去從軍,那哪裏還有保家衛國的將士,哪裏的百姓還能安居樂業?
薑父薑鐵直沉默了一瞬,但抬起頭的那一刻,他咬咬牙,仍然堅持:“不行,你不準去!不管匈奴還是反賊,這一切有朝廷來操心,何需你一個山野村夫去管?”
“爹......”
薑國柱還想要說什麽,但是薑鐵直氣得一跺腳,一針見血的罵:“行,你還是執意要去從軍是吧?那你去,丟下你的老娘老爹,丟下你才過門不到一年的媳婦!
你去,你去建立你的功勳,日後,管你戰死沙場,還是征戰四方,都不要說你姓薑!我薑鐵直,從此往後就沒有你這個兒子!”
說完,薑父的眼眶都開始紅了。
薑母更是不斷的在抹眼淚,隻能一句一句斷斷續續的喚:“兒啊......兒啊......莫要犯渾啊兒子。”
薑鐵柱的心裏也不好受。
從在縣衙大牢裏被關的那三日,他度日如年一直在想,這輩子到底要做一個什麽樣的人。
他沒學問,肚裏沒墨水,想要從文是不可能的。
憑借一身蠻力,倒是能做個武夫。
那是第一次,腦袋裏蹦出要從軍的想法。
這想法從未想起過,還不覺得什麽,一旦提起,就魂牽夢縈的纏繞在他心上。
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他甚至想好,若是真的從軍去,他一定要拚死殺敵,建立功勳,待哪一日,成為威懾一方的大將!
所以在思考了好幾日後,他終於把這個想法提了出來。
隻是可惜,沒有一個人支持他的決定。
也就在薑國柱緊緊皺眉,垂著腦袋一言不發時,其妻孫氏從裏屋走了出來。
她顯然是躲在裏麵已經哭了一陣,因此這會兒雙眼通紅,看起來無比委屈。
但她也沒有薑漁想象中的憤怒和悲戚,此時此刻,她反而一臉平靜的看著薑國柱,道:“國柱,如果我告訴你,我已經有了身子,你......還要去從軍嗎?”
這話一出,齊齊嘩然。
薑父薑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著孫氏,在起先的驚訝過後,他們眼裏湧起了濃濃的狂喜,還有幾分暗暗的期待。
有了骨肉血脈,饒是薑國柱再怎麽倔強,也總會為了這個孩子而留下來吧。
但,所有人都低估了薑國柱此番堅定從軍的決心。
他先是一愣,隨即一臉平靜而認真的點了點頭:“要。”
他回答的毫不猶豫。
“好。”
孫湘笑著點了點頭,隻是眼眸之中,多多少少泛起了晶瑩淚花,即便如此,她的神情卻異常平靜,就好像做好了什麽決定一般,淡淡問道:“不後悔?”
“不從軍,我才會後悔。”薑國柱答。
“那你去吧。”
在所有人訝異不解的目光當中,孫湘又一次笑了,她笑容溫婉恬靜,右手輕輕的撫上了平坦的小腹。
在所有人依舊一片茫然中,她突然大喝一聲:“既然如此,那這個孩子便不要罷了!免得來日他的父親戰死沙場,留我孤兒寡母無依無靠!”
吼完,孫湘突然紅了眼,握起拳頭就狠狠的砸向了自己的肚子!
“湘湘!”
“啊!”
幾聲驚恐的叫喊聲中,孫湘恍若未聞,一拳又一拳的掄著,像是下定了決心要掉了這個孩子。
這份狠辣和決絕,讓所有人始料未及。
其中最震驚的人,莫過於薑國柱。
他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在這一刻竟然哽咽著哭了出來,連連搖頭道:“我不去了,我不去了......爹娘,湘湘,我不去了......”
薑漁看得眼眶泛酸。
她知道薑國柱是在哭什麽。
在哭自己的理想被迫中止。
在哭自己這庸庸碌碌的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