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商家堡後我先去了母親的清骨軒探望,出來後便回到了我與商雲所住的綺霞苑。

原以為天色已晚,楚嵐當是與阿葎用完晚膳便回客房了,沒想到剛一進商雲屋,便被楚嵐攔腰抱住,而他整個人則是呈跪狀跌坐在我麵前。

我被他這樣的情況嚇著了,一時呆楞當場,不知做何反應。

但他立刻就扶著我的腰借力站了起來,一副睜不開眼的模樣,軟軟地哼道:“你是要餓死你爺爺嗎?”

他話說得這樣白,我自是反應了過來,讓他稍等一下,我替商雲擦拭過後便帶他去街上吃些東西。

他一邊等著一邊嘀咕起怎麽碩大的商家堡卻連個仆人都沒有,還要我親自動手,我告訴他不是沒有,隻是沒有那麽多,若非不得以,大多都去伺候長輩們了。

我問他為什麽不自己去找些吃的,他說沒找到,繞了一圈又繞回來了。

許是等的久了,他又催促我快些,說是已經要暈倒了。

我想起他一貫的羸弱,便加快了手中的速度,但到街上時,仍然是沒趕上。

“我說,你們那麽大的商家堡不會連個廚房都沒有吧。”他看著空****的街巷有些絕望地問道。

忽的一陣風吹過,客棧的旗幟微微飄起,路邊一個竹簍被吹翻滾落至路中央。

“如果你自己會做的話,倒是有。”我平靜地答複他,心下卻是有些尷尬的,畢竟是我領了人來,卻第一日就沒讓人吃上飯。

他有些心灰意冷地彎下了腰,有氣無力地說道:“怕是我還沒做好就已經暈倒了,早知道還不如醉死在街頭呢,你這人真是不靠譜。”

我看了他一眼,淺金色的外衫和白色的裏衣,是下午在隔壁街角的服飾店裏老板給推薦的,可如今襯在他本就沒什麽血色的皮膚下,太顯蒼白與病態了。

我微微哼出了一口氣,想了想後說道:“往前走走吧,應該會有些徹夜的小攤。”

我記得這附近有家賣羊肉鍋的小攤,每每入了冬都會徹夜經營,他們家的羊肉算不上極品,隻是簡單的放了些蔥薑去腥,撒了些鹽巴入味,酒則更差勁些,不知是從哪裏弄來的廉價烈酒。

但在這嚴寒時節,能吃上一盅冒著熱氣暖和和的燉羊肉,喝上幾杯刺喉烈酒,倒也是美事一樁。

楚嵐的鼻子尖,還未看見那小攤,已經尋著香氣撲了過去,我跟在他身後,漸漸也聞到了些肉香。

攤上零零散散坐著三個客人,我與楚嵐撿了張沒人的桌子坐下,老板立刻過來招呼,我看了眼楚嵐,示意老板聽他的就行了。

楚嵐倒也不客氣,要了三鍋肉,又要了兩大壇酒,我隨口問道要了三鍋吃不吃得下,他笑著說一鍋是我的,酒也分我一壇,讓我不要客氣,他來請客,不過我來結賬。

我被他逗樂了,竟不知不覺揚起了嘴角,

可突然之間想到了此次任務毫無頭緒,猛地又收回了心思。

據聽陽使所說,他一路追查到了去周國,應當就是商雲把我帶到去周國前後的那段日子,那時聽陽使也在去周國嗎?

難怪他會知道商雲出事的事情,想必後來也是追去了別離城附近一帶。

隻是……去周國?別離城?這中間好像有什麽關聯似的,一時之間竟然想不起來。

我有些悻悻地拿起酒杯,正要送往嘴邊時,楚嵐的筷子一打滑,肉掉回鍋裏,濺了一些湯汁在我臉上,他有些抱歉地朝我笑了笑,嘴裏塞滿了以至於不便說話。

我看著他的吃相,回憶起了當日在春恩樓時,他以為我打賭輸了要宴請全城,結果每日都放肆吃喝,弄到最後竟然要賣身,問商雲借了銀子後又問阿葎借,不過仍然是不夠還的。

“你是怎麽從春恩樓出來的?”我有些好奇地問道,畢竟那是一筆不小的數額,他怎麽能這麽快就脫身。

他有些窘迫地皺了皺眉,我重新將酒杯往嘴邊送去,等待著他將口中食物咽下後再答複。

阿葎?

眼前突然浮過這個名字,忽得有如茅塞頓開一般閃現出去周國的初遇,別離城的相逢,商雲被診七魄離散

——“第三便是,此妖好食人魄,令弟商雲曾在別離城散了七魄,怕就是他所為。”

七魄離散——渡一魄相救——好食人魄?——渡魄?食魄?

腦中嗡嗡作響,酒杯由嘴邊落定回了桌上,電光火石之間,乍覺端倪。

我看了眼楚嵐,吃得正香,不想打斷他,丟下半兩銀子道:“我去去就來,你若自己摸到路就先回去。”

我一路疾步,長袍在夜風中瑟瑟抖動,幽暗的小路越發蜿蜒,一個振臂,我便幻作一團霧氣飄去,再現身時,已落在了契約穀茫茫無際的薔薇花海中。

阿葎是薔薇花妖,妖同人一樣,總有個根源,若然能在這裏遇見他,那麽,明明住在商國境內,為何相識至今都絲毫不透露。

這必然又是一個令人起疑的點,加上此前種種端倪,不得不讓人懷疑他。

更有甚,可能連我幼時被擄失憶的事情也與此有些關係,畢竟……我的記憶起始於十歲,起始於這片花海,而我,不僅是商國的人,也是商族的人,若說仇恨,怕是也有關聯的吧。

可我環顧一圈,月色正好,妖花豔麗,一望無際的花海平而又靜,沒有任何異樣。

懷疑變成了疑問,如果不是他,那麽線索便又斷了。

我懷疑了楚嵐,懷疑了阿葎,身邊的人,似乎都成了我的懷疑對象,嗬,真是太過多慮了,母親已經說了那人是瘋子,或許真就是一個瘋子也說不定呢。

任務牽扯到了私仇上,是我失責了。

一路上在腦中整理著僅有的幾條線索,回到商家堡時

已近寅時了,看到客屋中的燈亮著,我才忽然想起了楚嵐,幸而他已經回來了,否則我還得再去尋他。

夜深人靜,總顯得過於寂寥,我悠悠走在院中空曠的練場上,來回踱步,細細思索,良久之後仍是一無所獲,心下有些躁氣,無心再走,便坐靠在了矮柱上歎息起來。

目光放至遠處,是商家堡交錯的院落,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也能感受到攝魂的平和寧靜,但若換了一種心境來看,大抵也不外如此了。

彼時的我,並不知何為入命劫數。

綺霞苑處幾點亮光忽閃忽現,搖擺不定,似是打鬥一般,想到商雲,我乍如驚弓,趕到時卻意外地看見了母親與阿葎正在屋中。

見到我來,他二人似乎有些驚愕,我告訴母親看見了不尋常的亮光,擔心商雲的安危,並詢問他們是否有異樣。

母親似乎是有些慌張地看向了阿葎,我隻道是有什麽話不方便在外人麵前說出口。

心中正想著以什麽理由先支走阿葎,他卻做出了解釋,“是伯母擔心商雲傷勢,讓我再來瞧瞧,方才的亮光正是我施法所致。”

“商雲現在情況如何?”我自是看出了母親與阿葎有所隱瞞,既然他們有心隱瞞,此刻我再多問也是無謂,便先緊著商雲的情況了解,等日後有機會再單獨詢問母親。

“老樣子,沒什麽大礙,兩個月內應該可以轉醒。”阿葎看了看商雲,臉上是一片溫柔。

他待商雲,是極細致的,商雲與他在一起時,歡樂總是更甚從前,不似與我在一起時,總會掃興。

我真的時常有種自愧不如的感覺,他望向商雲的眸裏,是極盡的溫柔,衝滿了寵溺……

帶著些恐懼,怎麽會有恐懼?

阿葎仿佛察覺到了身後有什麽駭人的事物一樣,顫抖地,緩慢地,不敢麵對一般轉過身。

而後是極盡地恐懼,杏眼圓睜,一個釀蹌嚇得跌坐在了地上,他從未這麽狼狽過,可當我轉身向後看去時,卻什麽也沒有發現,屋外依舊是一片安靜平和的夜色。

“不要——”他開始大叫,瘋癲了一般往後挪動著。

我驚奇地發現他的目光竟然是在看向我的!他是在怕我?

“阿葎?”

我上前想要去扶他,想要弄清楚是怎麽一回事,可他竟似嚇到不知所以,胡亂地施展起了幻術自衛,怕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用了哪些幻術,隻是一味地,瘋狂地攻擊著。

“阿葎!”

——“商行淵!”

我恍如夢醒,阿葎和母親各自抓住了我雙臂,剛剛是阿葎在叫我嗎,我有些迷茫地看了看他們。

“你沒事吧?”阿葎鬆開了抓住我的手,疑惑地看了看母親,又把目光放在了我身上。

我閉眼摁了摁額頭,這才緩過了神,輕聲說了句“沒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