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阮大人……大人……大人……”

阮雪臣茫茫然望著周圍這些臉孔,腦中空白一片。困惑,驚恐,抑或羞恥,憤怒,什麽念頭都有,又什麽念頭都想不起來。他在熱泉中浮沉。滾燙的,快意淋漓的。

“大人,大人醒醒!您魘住了?”

雪臣一頭是汗地被搖醒,呆呆望著帳頂好半晌,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萬般聲音都離他遠去,隻剩下胸膛裏砰砰亂響。

知覺一點一點回到他身上。慶兒關切地倚在床頭看著他。

他的手……居然伸在褻褲之中。不用看也知道泄了許多,腿間和小腹上都是黏答答的口口。雪臣閉了閉眼,道:“你先出去。”

慶兒還不解人事,看不出端倪,隻緊張道:“大人怎麽了,肚子痛嗎?”說著就要去摸他小腹。

雪臣燒紅著臉,拖被子緊緊蓋住自己,道:“不是。你……你去打盆熱水進來。絞個手巾。”

腳尖碰到圓圓硬硬的香球,雪臣忽然怔住了,伸手將它掏出來。

慶兒端水進來時,就見盛著波律香的那個小匣子被揀出來丟在地上,雪臣疲憊道:“給我掃出去。”

朝依舊要上。

下了朝,趙珋身邊的小太監悄悄過來,傳阮雪臣到禦苑去。

那小太監在前麵替他拂開左右花枝,引他到一處石階下,便讓在一邊,請他自己上去。

雪臣微微皺眉。這融冶亭在禦苑深處,花葉繁密顯然鮮有人來,從未聽過在這裏見臣子的。

他自己思量著踱上去,就看見趙珋獨自坐在亭中,懷裏抱了一個白獅子狗。那狗伸著舌頭一臉媚態,長長的毛給春風撩得跟柳絲似的,輕輕拂動。

趙珋見他上來,把狗放到地下:“阮卿怎麽臉色這麽不好?”

“……回聖上,大約是路上著了些風寒。”

“那可要好好將養了。朕待會讓人送些藥到你府上去。”

阮雪臣知道辭謝無益,便道:“謝聖上。”

“昨日人太多太雜,也沒有好好照應到卿家。這一次的差事辛苦,朕都知道。今日請你來,陪朕……用些便飯。”

五六樣菜肴一一從階下傳上來,揭開了鏤金錯彩的罩子,一盤盤熱氣騰騰的。那長得好似拖把的獅子狗聞到香氣,急得在地上嚶嚶地叫喚。雪臣心道這種東西隻有長日無聊的後宮女子才喜歡,怎麽這皇帝閑得這樣,無語得隻好側過臉去。

趙珋問些北上旅途的瑣事,雪臣一一答了。趙珋忽然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一邊舉筷給他布菜,一邊道:“朕聽說,你跟端州王……如今過從甚密。”

阮雪臣木著臉道:“未有此事。”自蘭提回來,他跟蕭圖私下從不見麵。就連秦子荀,他也多少生了一點芥蒂之心,同餘人更不打什麽交道。

“朕卻都聽說了……”

雪臣依舊麵無表情,抬了抬下巴:“未有此事。”

話剛說完,雪臣持箸的手稍稍一頓,想起一樁事來。蘭提湖上,遠遠守著的兵卒少說也有十數人,雖然都是蕭圖的心腹,可也難保沒有個把有問題的。那夜的事,就算含糊說成是“**相戲”,也不為過——隻要不說明是誰**,就不算是欺君。

其實趙珋哪有這等本事這種城府。隻是胡亂詐他一詐,聽他這麽說,明顯地歡喜了幾分,道:“我就知道,阮卿最是方正自持。來來,這道五味杏酪羊是禦廚的得意菜色,朕也覺得不錯。”

“謝聖上。”

“阮卿為何總是如此生分。朕待你如何,你也應當明白……”見他隻是垂目不語,歎了口氣,向亭外道,“咳,此處難得的幽靜,朕打算讓他們在這亭子周圍遍植芍藥,來年春天便可以在此賞玩。說來也巧,那種芍藥通體雪白,叫做……雪臣。”

阮雪臣搖頭道:“芍藥適宜憑欄近看,牡丹才要居高臨下地遠觀。此亭造得這樣高,應當不是用來看芍藥的。”

趙珋訕訕道:“……呃,噢。”

小太監送上來一個青瓷海碗,掀蓋之後,奇香撲鼻。原來是螃蟹清羹,湯汁煮成了淡淡的乳白色,十分黏稠。旁邊又配了兩個小蓋碗,打開看時,一個是剁碎了的碧綠的薺菜,一個是剝好的紅油蟹黃。

趙珋揮他下去,自己親手舀了一小碗羹湯,用小金勺輕輕攪動。

阮雪臣不知道這時節哪裏來的螃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剛隻看了一眼那掛在勺子上的淡白的黏汁,忽然就想到清晨腿間那潮濕的一片。

“阮卿……?阮卿你怎麽了?”

“臣,臣沒事……”

雪臣兩日不思飲食,到了會仙樓上,先道:“我這幾天胃裏不舒服,聽說你也是舊病初愈,就不喝酒了吧。”

秦子荀笑道:“我這心痛的毛病也許多年了,沒什麽。你身上不好,那就不喝吧。”

“香令。”

“嗯?”

“你那時得子,都收了些什麽禮?”

秦子荀一愣,放下酒杯笑道:“怎麽盤查起我這個?”

“我有個極親厚的……族兄,長我許多歲,一向都是賴他教養我。前幾日來信,才知道他生了兒子。我想上一份厚禮,卻不知道都有些什麽規矩。”

秦子荀想了想,道:“總是那些東西……我回去給你寫一個單子。”

隔座酒過一巡,琵琶牙板聲起,漸漸熱鬧起來。又勾起雪臣一樁心事,沉吟許久,小心道:“香令,你可知道一個地方,叫做紅塘?”

秦子荀一口酒立刻嗆住,道:“漁白……你,聽誰說的那地方?”

“你去過?”

“呃……”秦子荀打量著他的神色,手指輕輕叩著桌子,“嗯,南來的幾個轉運使,每次都是指名上那裏去。”頓了一會兒,索性坦白道,“不止紅塘,還有一個青塘。”

雪臣皺著眉,默默飲了一杯,“哦”了一聲。

秦子荀見他模樣,微微苦笑道:“官場之上,請托結交,無非是在這種地方,也隻有你這樣……才不知道罷了。”念頭一轉,道,“漁白,這都是蕭圖同你說的麽?”

阮雪臣悶悶不應。

秦子荀看他模樣,歎了一聲:“說起來,生子是大喜事,我也應當附一份賀禮給你。”

“嗯,誰生了?”一個笑盈盈的聲音傳來。秦子荀瞥見雪臣持杯的手微微一顫。

蕭圖打簾的那隻手還擎著酒盅,笑嘻嘻道:“兩位大人,小王來叨擾一杯酒。”

他鮮衣華服,紫金冠將一頭烏發束得分毫不亂。雪臣想起他那日不著寸縷全身淌水的模樣,僵了一僵,不知道往哪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