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明知道那兩人都盼他快走,蕭圖依舊毫無自覺地留下來用晚飯。
阮雪臣心憐秦攸有傷,不免接二連三地給他夾肉。秦攸原本陰著的臉也繃不住了,小聲道:“你自己也吃。”又微微得意地瞥了一眼蕭圖。那人看在眼裏,卻隻是低笑一聲繼續扒飯。秦攸忍不住恨恨戳了兩下飯碗。
阮雪臣雖然不知何故,可也看出秦攸不喜歡蕭圖。他忖度少年的心思,大約是血氣方剛自詡俠義,自然厭惡高高在上無法無天的王爺。於是一吃完便連連趕蕭圖走,又催秦攸早睡養傷。
他自己這日也已十分困倦,喚慶兒弄水來擦洗。
關緊了房門,雪臣將布巾輕擲在盆中,望著那一團在熱水裏舒展開的白布,有些恍神。
回想在強盜窩裏,其實沒做什麽,就氣得幾乎要自盡;頭一回在宮裏被蕭圖按著亂來,還弄得病了一場;之後在夜船上做盡荒唐之事,回府後也有好幾日的夜半驚起;這一回,則簡直全沒了廉恥心,居然還能心平氣和地與他同桌吃飯。可見凡事最怕水滴石穿,弄到習以為常的地步,便真的不可救藥了。秦兄將兒子交給自己,原是信任他的人品;自己這般田地,今後哪裏還有麵目教訓秦攸?
阮雪臣心中一時驚警,趕緊搜尋些先賢舊句來告誡自己。閉目喃喃背了幾句,念頭直如蜻蜓點水似的,一跳一跳,倏忽間不知溜到哪裏去了。
忽而想到下午蕭圖替自己擦拭股間的那條帕子,慌忙四下裏一看,哪裏還有影子,想必是蕭圖藏過了,日後還不知道要怎樣拿來取笑自己。
雪臣仿佛從前準備先生考書似的,預想了一番蕭圖以後可能說的胡話。駁斥之詞沒想出來,反把自己弄得臉熱心跳,隻得匆匆蒙頭睡了。
三尺九寸的長劍在月下徐徐出鞘的聲音,直教人胸中轟鳴,牙骨發酸。
這聲清嘯一出,十二條暗影無聲無息自黑夜裏飛掠而來,眨眼間便圍住了持劍的少年。
秦攸抿著唇掃了他們一眼,略動了動手指,將劍又握緊了些,眼裏隻盯著那背手而立的華服男子。
蕭圖頗有些讚許似的揚了揚眉,做了個手勢將暗衛們揮退。
“拔劍。”
蕭圖攤手道:“我不和小鬼打架。”
秦攸不再多言,低喝一聲,忽然如貓一般猱身搶進。劍刃兩側,瞬時便風聲霍霍,向蕭圖麵門而去。
“拔劍。”
蕭圖連退十步,左右閃避不及。剪水劍劍身幽黑,偶一轉側,光華頓如匹練,再一錯眼,卻又寂寂無光,真如漣漪一般難測。
蕭圖咦了一聲:“果然好東西,你爹真識貨。趙珋也不知道來送給我。”
他先時隻有五分認真,這時卻也精神了,又被逼得急退五步,道聲“好小子”,真的拔了隨身佩劍出來相應。
秦攸這才使出全力。他身形輕如飛燕,倏忽在蕭圖身周旋了幾圈,將他一身廣袖錦袍割得拖一片掛一片。
蕭圖幾個時辰前才剛縱欲一場,還偏偏要分出氣息來說話,招架起來不免左支右絀,肩上見了血。他偷個空隙苦笑道:“喂喂喂,我沒得罪你吧小鬼?”
秦攸冷冷道:“你欺負他。”
“我哪有?”
“你敢不認!”
蕭圖見他劈空而來,氣勢洶洶,忙舉劍格擋,道:“喂,你看他是真不願意?”
秦攸頓了一頓,向他肋下斜斜刺過去,皺眉道:“定然是你逼他。”
蕭圖笑道:“誰說的,他喜歡得不得了。”
秦攸驟然被那個語氣刺痛了,怒道:“雪臣哥哥才不會!”
立時便起了一身殺氣,月色在電光般搖曳的劍身上一寸寸碎裂開來,頃刻間就掃出十幾劍,金石之聲疾如暴雨。
蕭圖勉強從劍下得了喘息之機,嘴上依舊不肯消停:“雪臣哥哥?嘖嘖。”
秦攸喝道:“我叫他什麽要你管!”在一棵合歡樹上一蹬,倒翻一個筋鬥,身子斜拋而下,挺劍就刺他左胸。
香氣驟濃,蕭圖給絲絲縷縷的合歡花搖落了滿身,急忙往後軟倒,以劍支身,左手向上擊出一掌,正打在秦攸胸口。
秦攸悶哼一聲,身形稍一停滯,一個旋身,雨催狂花一般抖出幾十劍,直將蕭圖逼到樹下,漆黑的寬刃堪堪抵在喉頭。
蕭圖垂眼看了看,笑微微道:“有兩下子。”
秦攸隻覺身周戾氣頓起,那群陰魂不散的暗衛又現,十二把劍齊齊指著他。他斜眼一瞥,重又盯著蕭圖,唇角一翹:“沒關係,除掉了你,我痛快與他們打一架再死,也不冤枉。”
蕭圖搖了搖頭,認真道:“你殺了我,他們殺了你,以後,你的雪臣哥哥可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秦攸冷笑一聲:“我不殺你,他便要日日夜夜遭你欺淩。我死了,他自然會娶妻生子,怎麽會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嘿,這可不一定。他來京城才兩年,連官家都招惹上了,簡直就是棵桃花樹。等你我都死了,難保不再有人打他主意,到那時候,還有誰護著他?”
見秦攸微微皺眉,又道,“你不信麽?去年在蘭提鎮見遼使,有個耶律什麽的,我看他那眼神就不對勁得很,偏你家阮大人毫無自覺……若是這些個狂蜂浪蝶又來,他可不是任人魚肉?”
秦攸捏緊了劍,想了想,冷冷道:“少花言巧語。”
蕭圖隻覺頸上一涼,又是一痛,口中忍不住嘶了一聲。
秦攸卻收了劍轉過身去,以手帕擦著劍刃,也不回頭,哼道:“你也算條好漢。沒尿褲子,話還這麽多。”
蕭圖苦笑著摸了摸頸上幾滴血,道:“說到那時候,你們在山上,到底做了什麽?”
“要你管。”
蕭圖讓暗衛們散去,起身束了束衣袍,皺眉道:“他身上那些痕跡,該不是你這小鬼?”
秦攸又冷笑道:“就是我,怎樣?”
蕭圖上下打量他幾眼,也不由得冷笑了幾聲:“你小子今日有傷,我不同你計較。”眼睛一轉,狐疑道,“你有這般本事,尋常小賊怎麽傷得了你?該不是,故意的吧?”
秦攸橫眉斥道:“胡說!你才那麽卑鄙。”他這些日子心緒不寧,躲那采花賊的暗器時候一時分神,這才漏了一顆。
蕭圖望著他青澀之氣未脫的臉:“你真喜歡他?”
秦攸扭過頭去,也不去擦唇邊一道細細的血線。
“噢,這回不是胡說了?你果然喜歡他。”
秦攸冷冷瞥他道:“是又怎樣?”
蕭圖搖著頭輕笑了一會兒,轉身道:“你們這父子倆,一個一個的……”卻沒了下文。
秦攸十分不快地瞪他一眼,道:“你今天衣服不利落,我不占你便宜。下回再見分曉。”
大步走出幾丈遠,側過臉來,冷聲道:“我若知道他有一點不願意……剪水嚐了你的血,下回便要你的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