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秦攸一直沒有逮到機會取蕭圖的頭,那人不知被什麽事絆住,再沒來過;要直接問阮雪臣“你真喜歡和姓蕭的上床?”秦攸還沒有那麽厚的臉皮。他暗地裏瞧著,蕭圖雖然不見人影,阮雪臣仿佛也安然自若,心裏略略舒服了一些。
雪臣並非草木,覺出他日常那份默不作聲的討好體貼,倒是頗感欣慰——他生起氣來強頭倔腦的樣子雖然也挺有趣,卻總是不那麽冷冰冰的時候更可愛。
端州王府中,張達立在蕭圖下手,小心斟酌著措辭。
蕭圖沉默半晌,忽然嘿了一聲:“他倒出息了。”又抬眼道,“他弄人來我這裏,藏了這麽些天,卻不殺我,是想做什麽?”
“回王爺,屬下看來,這二人恐怕正是要不施不為,不驚動人,專門潛藏在隱蔽之處偷窺。如此一月半月,府中人在哪裏取用財物,在哪裏存放文書,甚至私下談了些什麽秘辛,便知道得差不多了。官家這回的作為,實在教屬下也不敢置信。”
蕭圖不禁輕叩著茶幾,道:“難怪用一對孿生子來行事,府中以為隻多了一個下人,卻不道其實是兩個。一個照常幹活飲食歇息,一個便藏身櫃中梁上。嘿,還可以一天一輪換,妙得很。”
“王爺明鑒,正是如此。”
“張達,幹得不錯。”
張達不好意思道:“這次卻不是屬下的功勞,是屬下的幾個手下眼尖瞧出了換人的蹊蹺。”
蕭圖搖頭道:“用間之計,我還自詡精通,卻從未想到這種。你怎會知道這般詭譎的伎倆?”
張達忍笑:“這要多虧當日從蘭提回京,一路上審了那幾個山賊;若是放在尋常,那種小人也輪不到屬下拷問。可是,審過才知道,小人自有小人的路數;王爺千金之子,所以不會知道這些。”
蕭圖大感興趣,道:“說來聽聽。”
“是。那裏頭有一個嘍羅,身形特別瘦小,他慣使的手法就跟這回的細作很是相似:潛進大戶人家,什麽也不翻動,就隻躲在床下,或是當季不用的衣箱裏,專聽人家的枕頭閑話,看他們怎麽開箱籠拿金銀細軟,鑰匙放在哪兒。過了十數日,這家小老婆的體已珠寶,老爺藏的私房,帳房克扣下的昧心錢,就都沒了,而且,連個撬鑿的痕跡都沒有。這種事兒,往往過很久才發現,又不好聲張。”張達低笑一聲,道,“隻好去猜疑打罵丫頭婆子們。”
蕭圖聽罷,大笑了數聲,連道有趣。
好一會兒,才緩緩收起容色,似笑非笑地望著張達道:“隻是,趙珋沒有結交雞鳴狗盜的本事。要在我的地方安插人,也沒這麽容易。”
張達頓了一頓,低下頭去,小心翼翼道:“王爺明察秋毫,屬下確實是……不太敢說。明麵上,的確是官家派來的人,不過私底下,屬下疑心……”
“是我爹。”
“……王爺明鑒。”
蕭圖歎了口氣,撣了撣衣袍。
張達想了想,忍不住道:“屬下愚見,太師他老人家,應當隻是想,呃,想……”
蕭圖喝了口茶道:“想控製我。”
張達垂頭道:“嗯。可是官家如此貿然用人,隻怕是真心想對您不利。”
蕭圖喉結動了動,道:“真想除掉我,騙我進宮,亂棍打死就是了。整這些幺蛾子,嘿。”出了一會兒神,道,“把人提過來,我親自問兩句。”
趁著這春夏之交白晝漫長,秦攸坐在院中,借著天光削一柄竹竿。因為晚飯時候,阮雪臣隨口道:“秦攸你的劍雖好,可是難保什麽時候沒帶在身上;若是隨手拿個什麽都能當劍使,就最好了。”
秦攸想了想,道:“有道理。不過,不是什麽都能當劍使。”看了一眼雪臣,忽然伸手到他腦後一探。
阮雪臣還未醒過神來,眨了幾下眼睛,就看見秦攸兩指間拿著自己的發簪。他摸了摸頭上的襆頭,依舊好好的戴著,隻是裏頭的頭發鬆了下來,不禁啊了一聲。
秦攸見他神情困惑,忍不住一笑,抬手就將那簪子往他身後的窗戶一擲。雪臣急忙道“喂喂!”
那枚發簪飛過雪臣的頭頂,嗖地穿破了一格窗紙。一半在裏,一半在外,恰好平平地停在了窗欞裏,一朵海棠紋的花心之處。
秦攸起身把它拿了下來,放回滿麵驚歎的阮雪臣麵前,咳了一聲道:“如果手邊隻有這個,那就隻能當暗器罷了。”
“秦攸,你……比我想的厲害啊。”
秦攸有些羞澀,又微微得意,道:“沒有劍,便使別的。沒了右手,便用左手。你和我師父從前說的一樣。”
雪臣點點頭,忽然有些憂色,緩緩道:“東西跳梁,不避高下,中於機辟,死於網罟。從前考過你這一篇,還記得嗎?”
秦攸嗆了一下:“呃……嗯。”
“除了那時候教你的,其實還有一層意思沒說。善泅者溺,善騎者墮,精於機關者死於機關,精於權術者,死於權術。”
秦攸似懂非懂地聽了一遍,道:“雪臣哥哥……你是說,我要死於兵器下?”
雪臣敲碗道:“胡說什麽!我是叫你小心些,別什麽都敢幹,家裏人會擔心的知道麽。”舉箸劃了一塊魚肚子肉給他,忽然反應過來,不樂意道:“你要顯本領,用筷子就是了,拔我簪子做什麽?”
秦攸隻是忍著笑低頭扒飯。
話雖如此,秦攸想著這兩年確實疏忽了旁的本事,便打算飯後拿些竹子石子練練。
削了一會兒竹竿,天略微成了鴨蛋青的顏色,秦攸耳根一動,拈起手邊的石子丟過去,就聽見牆那邊“嗚”的一聲。
他原還以為是蕭圖,聽見這一聲,才知道不是,心下一驚,立刻奔到牆下,翻身躍了出去。
果然有個鬼鬼祟祟的人在前頭,秦攸隨手將竹枝投了過去。
那人帽子落地,竟然露出一個光腦殼,隻有鬢發梳成許多道彎彎曲曲的小辮子垂下來,慌忙掩住腦袋。
秦攸驚呼“遼人。”一個筋鬥落到他麵前逼停了他。
此人沒了去路,反倒鎮定下來,打量了秦攸幾眼,笑道:“幸會幸會。”
秦攸聽他漢話說得還行,瞪眼道:“偷窺侍郎府,想做什麽?”
“嘿嘿,侍郎大人同我是酒友,酒友。我來瞧瞧他。”
秦攸冷冷道:“他沒有什麽酒友。說,你是誰?”
“喲,這小狼崽護食似的。你又是誰?”
“我不是誰。他是我哥哥。”
“啊,小阮的弟弟,那是小小阮。你們長得不像啊。”
秦攸眉毛一挑,將劍出鞘一半:“廢話少說,你是誰?來做什麽?”
遼人摸了摸自己的小辮子,笑嘻嘻道:“在下耶律赤節。去年在邊鎮同你哥哥見過一麵。他酒量不錯。”
秦攸略一思量,道:“那麽,你是遼使了。”驟然拍劍而起,喝道,“不召而入我京城,還想私會朝廷命官?”
耶律赤節道:“沒有啊!”他雖然吱哇亂叫,身形卻也十分矯健。隻是秦攸到底輕捷得多,不出多遠又攆上了他。
耶律甩著鞭子躲閃他的劍刃:“我說小阮弟弟,我如今不是使節啦。來看看朋友也沒什麽吧?”
秦攸道:“少裝熟,他從沒說過你這個人。再說了,朋友為什麽不從正門遞拜帖進來?”
“嘿嘿……花前月下,攜酒逾牆,不是更風雅?我的漢文先生說,宋人就喜歡這一套。”
秦攸呸了一聲,又纏鬥了一盞茶工夫,穩穩占了上風,就想把他綁回府裏去。耶律見他劍劍狠辣,急忙撮尖了嘴,發出怪聲,立刻便有數個遼人大漢跳了出來,將他們團團圍住。
秦攸冷笑道:“嗬,一個一個都有暗衛。暗衛真不值錢。”
耶律在那些人護衛下躲出幾丈遠,用契丹話令他們停下來,向秦攸道:“見笑見笑。不過我真不是壞人,下回走正門請你家哥哥喝酒,總行了吧?”
秦攸知道已逮不住他,還劍入鞘,冷哼道:“你不是普通遼人吧?”
耶律赤節嘿嘿笑道:“在下大遼二皇子。”
秦攸回了府裏,先去敲阮雪臣的門,卻久無人應。慶兒正抱著兩盆蘭花過來,道:“大人出去啦。太師府剛來人請走了。”
“哪個太師?”
“呃,上次來吃飯的端州王的爹。”
秦攸道:“什麽?那隻老狐狸……”
“噗。”
“蕭太師府在天波門外吧。天都要黑了,巴巴地叫他出城去,想做什麽。”
秦攸原是自言自語,慶兒卻以為是問他,接話道:“哦,他們派了轎子來接大人去的,累不著大人。”
秦攸看了一眼慶兒天真無知的麵孔,咬了咬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