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這神色並未逃過阮雪臣的眼睛:“怎麽,王爺認識?”

蕭圖隻道:“那小鬼八成會回去取劍。守著那群山匪就能逮到了。”

雪臣遲疑道:“那……王爺是打算派人埋伏在那寨子裏,還是現在去追他們?”

蕭圖衝他一笑:“阮大人,去蘭提鎮的日子可不能耽擱。那夥山匪,等我們回程的時候順手收拾了就是。那小鬼,我看跟遼人無幹,不值得花這麽些人手候著。”

雪臣其實也是這麽想,可他看蕭圖這麽輕易就不追究了,也有些詫異。愣愣道:“也好。那下官就告辭了。”

“且慢。”蕭圖起身,取了方才隨意丟在一邊的鶴氅,道,“帳外風大,阮大人小心。”

雪臣生怕他發起癲來,當著張達的麵給自己穿衣,連忙伸手抓過來,道:“多謝王爺。”

蕭圖輕笑一聲,由著他自己披好了,走上去給他整了整毛領,忽然湊到他耳邊低聲道:“……平白害我一夜沒睡,這筆賬,早晚算在你身上。”

見他臉上變色,蕭圖十分開心,在他肩上拍了拍,向外一推,揚聲道:“張達送阮大人回帳。阮大人昨夜受驚了,給他添個把門的人。”

隔日就到了一個小城潘塞。潘塞是前往蘭提鎮的必經之地,也是最後一站。雖然是苦寒之處,可是往來歇腳的行旅客商極多,看上去居然相當熱鬧,再加上些白雪黃沙的邊關風情,別有風味。

潘塞城中最好的酒樓是個契丹樣式的石頭房子,蕭圖有滋有味地喝了一碗奶酒。雪臣隻看了一眼那看不出顏色的酒碗,心中作惡,動也未動。

“這要真是行軍打仗缺水的時候,碰到水源,就是用手捧,用死人骷髏頭去盛,也得喝下去。阮大人這樣挑挑剔剔的,哼哼,隻好在京中錦繡堆裏做個風流閑官。”

阮雪臣瞥了他一眼,很有些不服,可看看那碗東西,又酸又腥,實在不想入口。隻好拿起看上去還幹淨的茶盅喝了一口,扯開話頭去,道:“王爺翻的那是什麽?”

“潘塞的遊覽誌。話說,這地方雖小,可也有些年頭了,還頗有幾處好玩的地方。”他手裏那本東西是店家同酒菜一起送上來的,已經發黃卷頁,不知多少人看過。

蕭圖把書往雪臣那邊推了推,點著上頭一處,笑道:“這裏……阮大人,你我下午一起去逛逛如何?”

雪臣瞅了一眼那名字,警惕道:“這是……青樓?”

蕭圖臉上滿是喬張做致的詫異:“怎麽,原來阮大人都沒有進過青樓?”

雪臣隻跟同僚一起去過些歌台舞館,真正的妓院根本沒有見過,可也不肯又讓他笑話,隻好硬著頭皮道:“自然去過。”

“哦……”蕭圖若有所思道,“什麽樣?”

“姑娘們唱唱曲子,喝喝酒,挺有意思。”雪臣看了看蕭圖的臉色,胡編道,“我常來往的那幾個,雅致幹淨,都是少有的容貌。我還見過能詩會畫的,並不比有些舉子作得差。”

蕭圖瞅著他,先是吃吃忍笑,繼而拍腿放聲大笑,幾乎掉到地上去。

雪臣不快地瞪他道:“你笑什麽?”

“阮大人去的那些地方,隻好叫做清唱小班。真正的秦樓楚館……可是既沒有什麽雅致,也沒有什麽幹淨。”

見雪臣麵現懷疑之色,蕭圖搖頭晃腦道:“那種地方,不要說屋裏的床榻,四壁的書畫,就是你身下坐的凳子,牆上隨便一個衣帽鉤兒,刻的畫的,都是光溜溜**的男女。”目光掠到他手中的茶盅,笑道,“哪怕是這吃茶的茶盅,等你喝幹見底,裏頭……也是春宮畫。”

雪臣當即嗆了一口,連忙將手裏的茶盅推開。

蕭圖摸了摸下巴,饒有興味道:“啊,這麽說來,京城時興的天魔舞霓裳舞觀音舞,阮大人想必也沒有見過。”

雪臣哼道:“下官雖不是名門貴胄,沒有王爺見多識廣,可也不是連這些舞樂都沒有見過的。”

“那可不是你想的那種舞樂……”蕭圖暗昧一笑,湊到他耳邊,低低說了幾句。

雪臣頓時麵皮紅漲,皺眉道:“簡直……荒唐。”

“這就荒唐了?”蕭圖笑了一聲,“那還有更荒唐的,有些地方,就算是京官,若是品級不夠,也容易進去不得。比如觀音院後麵有個隱蔽的去處,叫做紅塘的,那裏啊,就連溺器都塑成活生生美婦孌童的模樣……”

“別說了。”

“……隻有下麵那地方挖空了,可以讓人……”

“我說別說了!”

蕭圖頓了一頓,見雪臣麵色發白,老實住了口,低頭喝了一口茶。

抬頭又見他咬著唇怔怔發悶,蕭圖到底不甘心,繼續撩撥:“這些,你那位秦大人可都見識過。怎麽,他原來沒帶你去過?”

雪臣怔道:“你說誰……香令?”

蕭圖不由得冷笑:“喲,幾時叫得這麽親熱了?年前還見你叫他秦兄來著。”

“你說他都……見識過?”

蕭圖冷哼一聲,哂道:“你不信麽?去年孫識途小宴,招了十二個雛妓打茶圍。其中有一個,一雙腳生得特別窄小,孫識途就脫了她的鞋來裝酒杯,滿座傳飲。翰林院那個唐迪跟你一般潔癖,當場就走人了——秦大人可是麵不改色地喝了下去。”

雪臣想到那種場景,胃中陣陣抽搐,臉色都青白起來。蕭圖連忙輕撫他的背,又道:“鄞州那地方花柳繁華,他十年前就是出名的風流縣令,什麽沒有見過。我說的那些,隻怕還是小意思——你這樣看我做什麽,我還騙你不成?”

阮雪臣胸口起伏不定。他知道蕭圖嘴裏吐不出象牙,對秦子荀的事也隻是半信半疑。然而,他口中那些東西,實在太過不堪入耳了。

“好了好了。那個,你真的不同我去瞧瞧新鮮?我猜這裏的青樓八成會有胡姬,豐肥穠豔,跟咱們那邊的美人大不相同,隻是體味也重得多,仿佛酸酪……”

雪臣一陣反胃,再難忍耐,驟然起身奔了出去。

蕭圖端起酒碗,微微一笑。

少年伏在枯草亂石間,盯著坡下經過的一群賊匪。

他沒用慣柴刀,拿著它的時候,偶爾還是不自覺地用了持劍的手勢。

肩上的刀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隱隱發癢。他仿若不覺,一動不動,隻等著那夥人再靠近些。

等山匪們終於走到他正下方,少年看清了為首的腰間別著的劍,眸色一暗,伸手去推身前一排大石,準備打他們個猝不及防。

他的手生生停住了。因為隊伍裏多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