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格電話裏聽到砸鍵盤的聲音,“我昨晚見過許總了,行了!別詫異了,我昨晚不是在微信群裏發過通知了,今天項目小組全部回公司嘛,稍等一會兒,我馬上到,咱們開個閉門會。”

她說完,起身去浴室洗了個澡,煥然一新的準備出門,去麵對今天的挑戰和問題。

楊帆也起來了,看著她在眼前忙碌,同無數個平常工作日要趕去上班一樣。“我等會兒開車回古田,你一個人在這兒能行麽?”他不放心。

“能行!”她點點頭,還叮囑他:“你再睡一覺,下午再走,開高速當心點兒。”

他也點點頭。

周格回公司去處理後續事宜,她已經做好計劃,給項目小組的人發獎金,另外給假期一周。她想好了,讓大家緩衝一下,接下來,願意留下的繼續留下,不願意的,她給一個月的補償金,並且擬好推薦信。

好聚好散、有頭有尾。她能做到。

可惜,壞事一旦發生,總是接連發生很多。

周格趕到公司,小顏就衝到她麵前,舉著手機屏幕給她看,“老大,這個,你看到了麽?咱們被除名了,從民安區的名錄裏。”她胖胖的小肉臉,氣鼓鼓的,像隻青蛙。

周格邊往自己辦公室走,邊掃了一眼,臉上淡然。正常的,當時進名錄,是劉建實的手筆,這回,被踢出去,當然也是拜他所賜。

“小格姐,你是不是受了什麽大刺激,現在應激了?!”小顏一部不錯地跟在她身邊,忍不住問。

“我應激……”她坐下來說:“是前兩天的事兒了,事已至此,我們想想接下來的事兒吧,不用糾結前麵的問題。”

“啊?!為什麽啊?”

“就是咱們被毀約了,被大集團擺了一道。”周格說完,還是勸小顏一句:“艱難險阻嘛,總會遇到幾個的,扛過去就好。”

小顏的眼神裏,不可思議摻著你倒說的輕巧,呆了半天。

周格召集了會議,告知了大家,變故和變化。“別怕,困難都是暫時的,咱們就當被路上的樹根絆了一跤,爬起來還能繼續跑。”她最後說,“中午我請大家吃飯,咱們吃頓好的,吃海鮮,小顏已經幫忙訂好了位置,走吧,出發!”

話是這麽說,團隊總不能靠吃老板畫的大餅活著,這個道理,周格也知道。她下午著手找回原來推脫掉的客戶,當然被一一拒絕了。

晚上接到映姐打來的電話,“怎麽回事?老蔣剛剛給我看石方的公告了,為什麽啊?”

周格正在辦公室的桌前走來走去,聽到遠映的聲音傳來,一下子卸掉了心氣兒,扭身坐在桌子角上,在電話裏破口大罵,“真他媽欺負人,這種利益圈子怎麽不去死!老娘現在要是有槍,先去把那幫男盜女娼掃射了……”

等她罵完了,又講了一遍事情的原由。

遠映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兩分鍾,她不知道是不是生了孩子蛻變了,沒有馬上開腔附和,“小格,別怕,資金方麵有困難,我來支持你。至於那幫人,就是活生生的名利場上的人,殺不光掃不淨的。一個回合而已,不算什麽,勝敗還不是常事。你呀,千萬別灰心,隻管往前走,別被這些破人破事絆住手腳,那才是真損失。”

周格半個屁股坐在桌子角上,看向玻璃窗外,一片烏濛濛的夜色,不知道是不是天氣不好,看不出路燈的光。

緊跟著的幾天裏,周格接到兩份離職申請,她爽快地批了。想想前兩個月,還有增資擴產的計劃,世界真是日新月異。

她把簽字的筆,擱在桌麵上,筆身滾圓,“格楞”轉過一麵,閃過一道銀光。

楊帆每晚都打電話來,一方麵講講醫院 ICU 的情況,換了什麽藥,給了什麽新方案,周格漸漸麻木了,聽進耳朵裏的,都是錢的數字變化,隻漲不降……她現在每天都按時下班回家,其實不按時也行,提早回家也沒要緊事兒。現在好了,她能照顧家裏,照顧老人,照顧孩子,還能打掃衛生、買菜做飯,烘焙插花遛狗講繪本,一樣不耽誤了!

她坐在家裏的沙發上,聽完楊帆的匯報,忍不住感歎:“還是醫院的買賣好做,天天往上漲,從來不會跌。”

楊帆知道她情緒不好,問她:“要不咱們視頻吧,你在家裏還是辦公室?”

“視頻吧,我在家裏,我現在,每天回家特別早,早的小學都還沒放學呢。”她豪氣地說。

“嗯,這下好了,咱倆都沒有生計要忙活了。沒想到,退休這麽快到!”他調侃,換了視頻通話,屏幕上露出兩張中年的臉。

周格忽然湊到屏幕跟前,“你過來點兒,別動別動!我看到你頭頂好多白頭發,是不是真的,我看看!”

楊帆沒動,“是啦,我去年就長了好多了,你才看見。”

“不可能,比我還多麽?”她不示弱地扒開自己的卷發,衝著手機展示,“你瞧瞧我的,你有我多?我日理萬機!”

“我比你多多了,我還比你明顯。”楊帆不服,也跟著亮出腦袋頂。

“那是我發量多,這你沒法比。誰讓你們家,家傳的頭發少。”

“我不少啊我,我比孝幹師兄多多了,你那是頭發長……”

“哎,我知道個好地方,下次帶你去,咱倆一起染個發,我染成金色,你染成銀色,好不好?這家托尼老師,手藝一流。”

他聽著,他染銀色!“金角大王和銀角大王麽!我不!”他哼哼著,立刻拒絕了,周格就好給他挖坑,要染,他也要來金色的!

“醫院又要繳費了吧,我明天給你打一筆錢,你去交。”周格說笑完了,回複正事兒:“文文也沒錢,媽手裏也沒錢,你也沒錢了,我知道,你工資都停了。”

楊帆想歎息來著,抬頭時馬上製止了自己,不能讓周格看見,人失意的時候還是遠離負能量的好。“對,現在咱們家,數你最有錢!你說打給我,可別忘了啊。”

“忘了,你就催我,你可以找我要錢!”她忽然找到點兒新感覺,這樣說。

……“行 ,我催你。”楊帆立刻領會到她的深意,“但你不許故意不給啊。”

“那哪能呢,我不是那種人。我最多就是忘性大點兒,讓你多問幾遍!”

……“好的,金角大王!”

周格下班早,就回婆婆家去吃飯,看孩子複習。她家裏唐叔住院的事兒,吳芳和老楊也知道了。私下來,吳芳直搖頭,“又是無底洞了,ICU 可不是普通病房,這還了得,住旅館似的天天住,得花多少錢!”老楊木著臉,不回應。吳芳又說:“哎,這也不是我們家正經親家公,這是後爸,小格不管也沒啥話說吧,憑啥還要給他花錢,楊帆還跑去當孝順女婿去,犯不著。”

“話哪能這麽說,養恩重於生恩,你沒聽說過,都是當了一輩子父母的人。這時候能見死不救的,那成什麽人了!小格要是真扔下,死活隨他去,你心裏後不後怕!”老楊問的話,問到老年人的心肺褶子裏。

吳芳沉默下來。

周格沒聽到這些話,她忙著想辦法挽救生死存亡的公司。忙得垂頭喪氣灰頭土臉,回來的太早,也讓公婆生疑,隻好在辦公室裏硬坐,呆夠時間再走。

小顏眼裏,老板真是個堅忍不拔的人,她悄悄和剩下幾個搖擺不定的同事說,“我們小格姐,一定有辦法撐過去的。”

周格心裏,著實空落落,沒什麽妙計。

她這天下班回家,路過萬象城,想想拐進去給婆婆買了條羊絨裙子,之前一直想等項目尾款收回來,給她買的。這下好了,不用等了。

她進屋時,一直提進廚房,“媽,我買了這個,您穿好看。”

吳芳穿著圍裙,伸頭過來看了看,“喲,這麽貴的商場貨,你可別亂花錢了吧。”

剛好老楊也在旁邊,水池邊收拾剛買的新鮮苦螺,“你看你,這麽好看的裙子,說這種不中聽的話。你不是一直念叨想買條質量好的,這不小格給你買回來了,還有什麽不滿意,比你自己選的花樣洋氣。”他擦著手,幫著收下了,又叮囑:“快去,洗手準備吃飯,木木是不是又在房裏磨洋工呢!你去看看。”

周格感激地笑了笑,家裏人還是家裏人,什麽時候都比外頭強。

他們這頓飯,終究沒吃完,楊帆打來電話,“你要不,明天還是回來一趟,大姑吵著要賣房子,已經有兩天了,今天居然去掛中介了。”

“賣房子?我不是打錢回去了麽?”周格一聽就皺起了眉頭。

“她說縣醫院不行,要轉到福州大醫院去看。要把房子賣了,說先救她弟的命,再拖下去,要不行了。文文和她天天在吵架,媽的情況也不太好。”

“好,我安排一下公司的事,明天一早回去。”周格說。

她說著這些話時,飯桌上的公婆都豎著耳朵在聽,“賣房子”,他們聽見了。

飯後,周格要回自己家去,被老楊叫住了,“小格,你來,我和你媽有點兒事跟你說。”

“爸,什麽事兒?”她被拉著,進了公婆的臥室。

“喏,這張卡給你。”吳芳坐在床沿上,硬著臉,但把一張銀行卡遞到周格麵前。

“拿著吧。”老楊一臉和藹,“這上麵是五萬塊錢,密碼是木木的生日,你拿去醫院應急。別賣房子,賣了房子,你媽住哪兒。人老了,得有個一磚片瓦的,不然心裏慌。我們呢,我們情況好點兒,有退休金有房子,也比你媽他們年輕幾歲,支持支持你們是應該的,拿著吧。”

周格不能讓婆婆一直舉著,所以接了,接著同時,眼眶熱了一圈。“爸,媽。不用,沒到這時候呢,我們自己能應付,我媽他們自己也有預備,就是來個外路親戚,話多,我回去處理處理就行了。這錢,我不能要。”

“人到了醫院啊,就身不由己了,我們老年人才懂,你們年輕人不知道。你先拿著吧,用不用得上,都是給你們的,帶回去,有錢好辦事,別推了。”老楊堅持,這家裏的大事,他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