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答應孝幹師兄,要在這兒等的,隻好站著,堅持著。等!

遠映被推出來時,老蔣正氣喘籲籲一溜小跑進來,粗脖子上一圈汗。他馬上擠在床沿邊噓寒問暖,順便看孩子,“映啊,我把東西都帶來了,病房都預備好了。”他邊說,眼神邊看繈褓裏的小嬰兒,那孩子額發裏還沾著點兒血。

遠映扭著頭找人,老蔣把周格擋住一半,她手上打著點滴,隻好嘴裏嗬斥孩子爹:“起開點兒,這麽大臉,擋的結結實實。小格,你過來,我跟你說。”

老蔣馬上識趣地推開半步,把周格露出來。

“怎麽了,映姐?你好好休息,睡一覺,有什麽話等睡醒了再說。”周格自己臉色泛著青白氣。

遠映看在眼裏,目光掃到她身後,楊帆的臉。她動了動嘴唇,沒說出什麽,在心裏惋惜,為時已晚無力回天,但還是拉著周格的手。等安頓進了病房,醫生來檢查、護士來換點滴。遠映又忙著學喂奶,抽不出空來。

“映姐,我明天晚上再來看你和寶寶,你得注意多休息,少操勞。”周格見縫插針,湊過去跟遠映說一聲,先走。

“小格,我一會兒微信上給你留言,你千萬認真聽完!”她一手摟著女兒,一邊殷切地盯著周格的臉。

周格點點頭。

遠映躺在在病**,眼神看著她最好的朋友,兩口子一前一後走出去,兩人隔著距離。她嘟囔著感歎:“完了,好好的一對,這下是要不行了……”

老蔣時時刻刻挨在床邊,看遠映、看自己姑娘,眼睛一刻不離,“為啥?他倆不是一直特別好?你以前還誇他倆模範夫妻呢!”

“唉…….好不到頭囉,”遠映還望著門口,“不過,我理解周格,我站在她這一邊,人要想往前走,沒有一帆風順的。”

“究竟咋了他倆?你告訴告訴我。”老蔣終於抽出一點注意力,關心一下兄弟。

等他關心完,張大了嘴巴……楊帆也太慘了,老蔣眼中閃過憐憫的光。

周格和楊帆兩人乘電梯下樓,電梯裏擁擠,哪兒的人都可以少,隻醫院裏,從來人不斷,把他們擠得各自縮在角落。

出來時,他們各自上了自己的車,沒有說話。

周格要趕回公司去,還有工作沒做完,推遲的會議議程,還要再調整。

楊帆也要趕回公司,他和書記約好了時間,不能爽約,這件事處理不好,關係到他呆了十幾年的地方,還能不能繼續呆下去。

到了這時候,總是生活的小事敵不過生存的大事。早就不是失了戀哭三天,請假一個月的年紀。

周格晚上九點多,收到遠映發來的,滿屏的 50 秒語音。她想了想,沒停下手頭的分析表,忙完再聽。

遠映卻等不了,還沒過去五分鍾,就打了電話過來,“你聽了嗎?你明白了麽,楊帆和那個小搖滾女,就是這麽回事兒,老蔣說了,楊帆從頭到尾就不喜歡這個野丫頭,要不是為了幫你,老蔣說他是不肯和她兜搭的。我不知道你信不信,我反正覺得他倆沒說謊。”

“天地良心,我可以給你發誓啊,小格,我請了一頓大酒,才把楊帆說動的!他這人清高,你知道吧,就那種臭脾氣!”老蔣在那邊插進話來。

“一邊兒去!”遠映伸手打老蔣,這時候不能再給楊帆形象抹一點兒黑,得說好話,遠映一瞪眼,孩子爸噤了聲。

“所以這事兒吧,我著急忙慌要趕來跟你說,把我急得,都提前破水了!”遠映打著岔,怕她聽了後悔,又補充:“可是我知道你,誰讓他不說的,不說誰知道,又不能未卜先知,這事兒你倆都有責任,慢慢說,別衝動,千萬別賭氣!聽我一句勸,啊!”

周格聽著聽著,眼底熱了,遠映是從來不說大道理的人,她常掛在嘴邊的,告誡辦公室的小姑娘:“道理不要懂太多,雞湯不要天天喝!喝壞腦子的!”她這時卻自己說起來了,都是真心的話。怕她做錯決定,才會挺著九個月的大肚子飛奔在路上,剛生產完就忙著要說,臨到說出口的時候,又猶豫……

“映姐,我沒衝動,我前麵沒告訴你,做人流不是因為楊帆的事。”

她還沒說完,遠映接過話茬:“是因為咱們公司剛接了大單子,要穩步上升,你不肯停下來吧。我理解你的,別人不懂,別管她們,她們懂個屁!”

“也不全是,我在知道自己懷孕前,一直因為中耳炎,吃了好幾盒消炎藥,也谘詢過醫生了,這個孩子是要不成的。我不想和楊帆商量,也是覺得沒必要,加上當時確實情況也很複雜,所以就索性沒說。映姐,其實我上周六已經知道,我們和石方能這麽順利合作,是因為楊帆找了他這個助理幫忙牽線的緣故,我不是一時衝動,我是想清楚的,我做的決定,都是想明白了的。”周格認真解釋,一字字清晰明了。

“哦……”電話那頭的兩個人,同時呆愣了一瞬,又同時點頭。

周格終於把這些事兒說清了,她邊說,也邊在心裏把前因後果捋了一遍。真是奇怪,以前吵了很多次,大大小小,恨得咬牙切齒,恨不能把他碎屍萬段;也不是沒想過,要不然釜底抽薪,別過了!但每次真的這麽想,馬上就反駁,也許沒那麽糟,真的要推翻了,什麽都重來,也很讓人恐慌,這麽多年不都過來了麽!

可今天,她心裏像四麵開著門窗,不聚氣,沒有一點兒慌亂和惶惑。也許是真的到了時候。

已經是年底了,廈門的冬天也一夜之間來了,她站在辦公室窗邊,吹一吹冷風。

不會感冒的,她抵抗力很強。

在考慮今晚要不要回家的問題之前,她先打了個電話給老家的母親周鳳齊,“媽,你忙什麽呢?要睡了麽?”從前也打電話這樣問,並不覺得什麽,可今天,她覺的有母親真好。

“沒那麽早睡,在看電視呢,你唐叔昨天買的蘋果,我嫌太冷了,煮了煮,煮完了好吃。你呢?上次文文電話來說,你工作還是忙的很。不要那麽忙,該休息就休息。”周鳳齊說著每次電話裏,都會說的話。

“哦,我挺好的,公司的業務最近很有起色,我們要和大集團合作了,以後會越來越好。”她舉著例子,不知是要證明什麽。

“那好呀,你工作順利起來了,我就放心了。家裏都好麽?楊帆和木木,還有你公婆,身體都好吧。”

“他們,都挺好的。”周格這麽回答,她從前也老這麽回答,說順了嘴,沒留意,就說出來了。她遲疑了片刻,問:“媽,你現在一個人看電視呢麽?”

周鳳齊一開始沒聽明白,點頭:“是啊。”深想了一下,才起身往陽台去看她養的幾盆花兒,“你唐叔在裏屋,手機上下象棋呢。”意思,你有什麽話,說吧。

“媽,我沒啥要緊事兒,就是忽然好奇,人家都說,再婚很難,我覺得你和唐叔就挺好的,你們也從來不吵架,過的很和睦。”她說起了從前,從來沒說過的話題。

周鳳齊盯著那些花草,已經下垂的腮肉抖了抖,“這能有啥好不好的,搭夥過日子,就一口氣過下去,吵架也是過下去,不吵架也是過下去,沒啥和睦不和睦的。我都這麽大年紀了,不講究這些。”她眼角皺紋很多,年輕的時候大眼睛,好看!可一上了歲數,眼窩先老去,萎縮,眼睛凸出來,有點兒像青蛙,一隻看不出表情的老年青蛙。

周格沒說什麽,隻聽著,她也沒打算告訴母親,自己麵臨的變故。從前沒說,現在也不用,況且,也幫不上什麽忙,還有可能成為阻力。要不總說,能解救自己的,不是時間,隻有自己。她現在相信,得靠自己。

還有很多事情要考慮,沒空蹉跎,她又隨便加了幾句話,掛斷了電話。

她坐在窗邊的沙發上,仰著頭,叫了一份很貴的參雞湯,剛送到。小產都要補的,又是參、又是老母雞的,應該補的足量吧。補足了元氣,好去麵對變化。

麗娜那晚,從酒吧出來,就沒回過自己家,但也好在,她媽媽出差去香港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她住在嘯知的大房子裏,本來就有她的房間,特別是嘯知和老男人掰了之後,這房子顯得空曠。

“就這麽白便宜了個渣男,你到底跟他上床了沒?別是什麽樂子也沒撈著吧!叫我怎麽說你!”嘯知叉著腰,卷著頭發,站在麗娜床邊。

“閉上嘴,不用你說。”麗娜低著頭,專心盯著自己的膝蓋。

嘯知雪亮的眼睛,橫了她一眼,把一隻藥箱扔在**,扭臉走了。這家裏,當好人真難!還是管好自己最舒服。

她後天約了個朋友去華爾道夫快活一晚,嘯知最近立了個大誌向,睡遍所有的高檔酒店。和這貧乏枯燥的戀愛腦外甥女,真是沒有共同語言。她邊走邊想,得去做個胸部護理,這個更要緊。同時又接到個熟人的電話,“喂,建實大哥!當然行啊,你要用,還用跟我客氣,我那小會所,你隨便用啊,我肯定清場,你放心…..”

麗娜這一晚上,都靠在床頭上抽煙,開著臥室陽台的門,呼呼的北風吹進來。她粉色的床單上,一片吹散的煙灰……

周格和老家的母親通完話,又在辦公室坐了一會兒。回家前,發了條微信給楊帆:這兩天找個時間談一談,把該解決的問題解決掉,不用再拖著了。

“該解決的問題”是什麽?

她想,他明白。

隔了一會兒,他回複回來:好,明天下午,家裏談。

周格低頭掃了一眼,瞧,再複雜的事到了盡頭,就突然順利起來了。不知該不該覺得欣慰。她走出辦公室,坐進自己車裏時,恍了一會兒神。

回家!這個重複了無數遍的事情,突然變得陌生又不自然。

她發動車子時想,不要緊,以後會有一個新地方要回,也仍舊叫做: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