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兆和病得毫無預兆,就像是油盡燈枯的燭台,隻剩下將滅不滅的一絲火苗。
沈煙顧不得其他,直接開車去了醫院。
手術室外,秦家人幾乎都在。
秦晏舟、和顧淮安扶著站都站不穩的付蔓、秦明月和秦臻也站立難安,不停的在手術室門口踱步。
長長的醫院走廊裏站滿了秦家保鏢,黑壓壓的一片,更顯得氣氛凝重。
看到沈煙來了,付蔓盡管憂思重重,還不忘關心她,“你就這麽過來,程柏昌那邊...”
沈煙拉住她的手,沉聲道,“沒事的媽,都這種時候了,我管不了那麽多。”
反正程柏昌從始至終都在防著她,既然無論如何都不能取得他完全的信任,幹脆跟他明牌!
她手裏人證物證都有,就算撕破臉,也未必鬥不過程柏昌。
付蔓拍了拍她的手,話沒出口,眼淚先落下了,“你爸這次,怕是過不了這個坎兒了。”
沈煙聽的難受,瞬間就紅了眼眶。
她經曆過多次生離死別,有她至親的人,也有無關緊要的人。
秦兆和對她來說,可能沒有太過深厚的感情,但那是秦晏舟的爸爸,是他在意的親人。
沈煙的難過大部分都是源於對秦晏舟的心疼。
她視線越過付蔓,看向她身旁的秦晏舟,第一次從他臉上看到了恐懼和無措。
恍惚間仿佛看到了十六年前的自己,站在程芳菲的棺木前,覺得自己渺小得如同一粒塵埃。
這種無能為力、恐慌失措的情緒,跟年齡無關,跟閱曆無關,為人子女,總要經曆這一刻。
她走過去拉住秦晏舟的手,用力回握,無聲的安慰他、陪伴他。
手術室的燈又過了一個小時才滅,門外所有人的心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銀色的門打開,醫生護士齊刷刷的站成一排,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小心翼翼的恐慌。
沈煙一看他們是這樣的神情,心裏咯噔一下。
為首的醫生是醫院的院長,他率領醫護人員深深鞠了一躬,聲音沉重道,“抱歉,我們盡力了,秦老先生的心髒早已經不堪負荷,實在沒辦法救治了,現在隻能用儀器幫秦老先生勉強維持半個小時的生命.......”
付蔓身形晃了晃,靠著顧淮安的支撐才沒倒下去。
走廊裏的白熾燈照在秦晏舟臉上,更顯得他臉色煞白,毫無血色。
沈煙胸口一窒,看著秦晏舟扶著付蔓往手術室走的背影,眼淚不受控住的吧嗒吧嗒往下掉。
顧淮安站在她身旁重重地歎了口氣,聲音哽咽,“一起進去吧,外公在來醫院的路上,嘴裏還在念叨著你。”
沈煙不是第一次進手術室,之前她受傷也在那張冰冷的手術台上躺過,那種冷到渾身顫抖的感覺她記憶深刻。
偌大的手術室裏,秦家幾口人圍在渾身插滿管子的秦兆和身旁,誰也不敢放聲大哭,但就是這種無聲的落淚才最刺痛人心。
秦兆和第一掛念的還是付蔓,拉著她的手吃力的張開嘴說話。
他聲音很低,要湊近了才能聽到,站在一旁的幾人隻能看到付蔓不住的點頭。
許久後,付蔓才直起身,眼眶通紅看向秦晏舟跟沈煙,“你爸要跟你倆說話。”
秦晏舟跟沈煙趕忙彎腰湊近,秦晏舟輕輕握著秦兆和的手臂,聲音低啞的叫道,“爸,我在這兒。”
沈煙也跟著他叫了聲,“爸。”
秦兆和目光已經不聚焦了,他尋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渾濁的瞳孔灰敗無神,“晏舟,我走以後,秦家就要靠你撐起來了,爸相信你的能力,但你也要明白,物極必反、盛久必衰的道理,身處高位,更應該低調做人,踏實做事,千萬別在衝動任性了!”
他這番話說的很費力,秦晏舟耳朵幾乎貼在他唇邊,才勉強聽得清楚。
秦晏舟眼眶猩紅,紅的像是要滴出血來,神色鄭重,“爸,你放心,我會時刻記得你的教誨。”
秦兆和視線緩緩移動,像是在尋找著什麽,他唇瓣張開,幾乎發不出聲音,但沈煙看到他的口型是在叫她的名字。
她趕忙湊近,“爸,我在。”
秦兆和看著她,吃力的笑了下,盡量吐字清晰道,“雖然沒能看到你們兩個複婚,但我清楚,你跟晏舟注定會走到一起的,今後他就拜托你照顧了。”
沈煙心裏很難受,努力睜大眼睛不讓眼淚掉下來,“爸,您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晏舟,照顧好媽。”
秦兆和聞言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又短暫的閉了下眼睛,像是在蓄力一般。
接下來,秦明月和秦臻也都被叫到病床邊一一道別,還有顧淮安這個這個外孫。
一番道別下來,秦晏舟已經沒力氣再開口,他努力瞪大雙眼,不敢眨眼,害怕自己一閉眼就再也沒機會睜開了。
他逐漸擴散的瞳孔一一掃視著圍在病床前的妻兒小輩們,即便已經看不清他們的臉,也還是不舍得合眼。
沈煙呼吸不自覺的放輕,一眨不眨的看著秦兆和,從他眼看到了對親人的不舍,以及對生命的眷戀。
隨著生命檢測儀器發出的刺耳警報聲,秦兆和也緩緩閉上了眼睛。
這個曾經叱吒風雲的燕京一代梟雄,就這樣落下了人生的帷幕。
秦晏舟在病床邊跪下,額頭抵在秦兆和手臂上。
他喉結翻滾著,眼淚從濃密的睫毛下湧出,一滴一滴砸在雪白的床單上。
沈煙心疼地握著秦晏舟的手,視線被眼淚模糊,耳邊充斥著付蔓和秦明月崩潰又壓抑的哭聲。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此刻房間裏的三個男人,皆是眼眶通紅的無聲落淚,悲戚的氛圍縈繞在整個手術室裏,讓人直觀的感受到生離死別的巨大衝擊。
沈煙剛陪著秦晏舟處理完一切手續,程柏昌的電話掐著點兒就打過來了。
沈煙麵無表情的接通,已經沒了跟他繼續裝下去的耐心,口吻生硬,“有事?”
程柏昌愣了兩秒才沉聲道,“聽說秦兆和去世了,你去見了他最後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