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漸好幾天沒去上班,吃過飯就窩在房間裏睡覺、打遊戲,固定時間出門在花園裏遛狗,他每次接觸過一切和音樂創作相關的事情,需要幾天時間緩解精神上的恐慌。

所以,短短幾年他換了很多份工作,沒有公司能接受無故離崗的員工,以前這種狀況心理醫生常會建議他吃藥,用藥物抑製恐懼感,可他不願意。

醫院、穿白大褂的醫生,寂靜無聲的房間,會像潮水一樣令他窒息。

顧漸靠著牆坐在地毯上,一條長腿閑適地屈起來,手下摁著在衣服裏拱動狗崽,脖頸掛著白色耳機,震耳欲聾的搖滾樂拉到最大聲,音量常人已經感覺到頭疼了,他無動於衷。

比起麵對音樂創作的恐懼,他更不適應極端安靜的環境,不管是什麽聲音,哪怕是水滴聲,總要有點聲音出來。

醫院檢查報告顯示他的大腦沒有任何問題,醫生直指一切的緣由出在心理疾病,簡而言之,他變成了一個神經病。

治療方案唯有脫敏唯有一條路,不斷地嚐試創作音樂相關的事物,就像一次一次用刀剖開傷口,舊傷不會痊愈

,隻會讓他對疼痛麻木。

這幾年錢沒賺多少,全都拿去治病了,效果聊勝於無,他不喜歡心理診所安靜的氛圍,還有旁人同情的目光。

有次脫敏治療完,他躲在廁所隔間奄奄一息,像死了一遍一樣痛苦,等待藥效的揮發,隔著門聽見醫生在討論他。

年輕貌美得了這種病,惋惜、憐愛、心疼諸多形容,原來在別人的心裏,他就是一條絕望無助的可憐蟲。

意識模糊之際,他在心裏冷冷問自己:“顧漸,這就是你的人生麽?”

如果早知道爛到這種地步,你還會拚盡全力地活下來麽?

後來,他再也沒去過心理診所,他很清楚,PTSD大部分無法治愈,將會伴隨他的一生。

顧漸摘下耳機,把八分從衣服裏扒出來,扔到狗窩上。

別墅地下室有間寬敞的酒窖,珍藏了滿屋美酒佳釀,紅酒價值顧漸沒興趣,他想睡前喝上幾杯,能讓頭疼緩解。

顧漸推開酒窖厚重的隔熱門,牆麵亮著暈黃的壁燈,木製唱片機裏針劃過黑膠唱片,古典鋼琴音樂流轉典雅,小茶幾上擱著細長的醒酒器,棕褐的紅酒在玻璃裏波**。

紅酒杯小口小口抿酒太慢了,他握起冰桶裏鎮的紅酒瓶,標簽上法文的花體字飄逸,看起來價值不菲的樣子。

顧漸往後一倒,姿態鬆弛地倒進舒適沙發,側頭一口叼開紅酒塞,仰起頭自虐式地往下灌。

來不及咽下去的紅酒洇出來,一縷暗紅順著溫潤的脖頸淌下來,像血一樣鮮豔,給他沉鬱冷淡的模樣添了幾分異樣的性感。

其實沒什麽不好,活一天算一天。

從十幾歲開始,追求他的人多得數不清,瘋狂迷戀他這張臉,實在活不下去,還能靠賣臉吃飯。

顧仁鬱來求他和程希覺聯姻,拿了錢他無所謂地答應了,人生已經爛到底了,再爛也沒什麽區別。

曾經要令世界在麵前低頭的少年,現在隻想朝生暮死的活著。

程希覺推開酒窖門,恰巧就看到這一幕。

住在同一個屋簷下,除了一同共用早餐,他很少有時間能與新婚伴侶見麵。

不見也好。

那天未遂的事情讓程希覺一直惦記著,像他這樣的人,想要的沒有得不到的,老著臉皮向顧漸示好求歡,被顧漸拒絕還譏誚一番,這憋悶的氣能咽得下去?

他是豪門貴胄,強迫顧漸這種下三濫的事幹不出來,何況,那天他說過了,如果發生一些什麽事情,那也是顧漸求著他的。

而不是他求著顧漸。

不然不就真成了顧漸說得沒臉沒皮了?

程希覺悄無聲息關上酒窖門,走進洗手間,他剛洗完澡,沒有像平時一樣戴著細邊的眼鏡,五官更為明銳英挺。

如果說,他和顧漸性格上有唯一的共同點,那麽就是他們都非常清楚自身的魅力。

程希覺解開睡衣扣子,多年健身和自律的生活的習慣使得他身材挺拔勁痩,平時穿著襯衫都能顯出臂膀和腰背清晰分明的線條,現在敞開扣子,男人該有的肌肉一樣不缺,還是非常勻稱漂亮的肌肉。

酒店那天他不想和顧漸有太多身體接觸,隻潦草解了領帶和褲子拉鏈,顧漸無從發現他的內在美。

程希覺拿出淡雅的男士香水,麵無表情地朝自己噴了幾下,然後等了幾分鍾,讓香水的味道漸漸變淡,不那麽明顯刻意。

不能讓顧漸看出來他的企圖。

程希覺推開酒窖門,好巧不巧,與正要回房的顧漸打了個照麵。

顧漸單手端著半瓶紅酒,不動聲色打招呼:“程總,你也來喝一杯?”

程希覺淡定點下巴,瞄一眼酒瓶,“羅曼尼1999,你選酒的品味不錯。”

顧漸隨手晃**酒瓶,“是程總品味好,我沾程總的光了。”

程希覺走進門,顧漸側開身給他讓路,本想順便邁出去回房睡覺,沒想到程希覺進門後把門關上了。

昏暗的廊道逼仄寒冷,程希覺站在更高一階的台階,居高臨下地睨顧漸,本來就比顧漸高半個頭,在這種氛圍下越顯得有種威懾的壓迫感。

顧漸頭背後沒骨頭似得抵在牆上,不慌不忙地半抱起手臂,紅酒瓶懶得拿著,塞進交叉的臂彎裏。

程希覺沉吟幾秒,說:“有件事要和你談談。”

顧漸淡“嗯”一聲,側過臉盯著地板上一片燈光投射。

程希覺盯著他脖頸紅酒流淌深紅色痕跡,痕跡蔓延到睡袍領口/交疊處,沒入陰柔細膩的暗影,“周末去給你訂衣服,然後我們一起去聽場音樂會。”

“好的。”

“你想去聽音樂麽?”

“不想去能拒絕?”

“不行。”

程希覺斬釘截鐵。

顧漸鼻間溢出輕微的笑,從程希覺的角度瞧見他嘴角淺淺的笑渦一起一伏,像湖麵上的水花似的忽隱忽現,他說:“程總不怕旁人看出來我們結婚了麽?”

程希覺到希望更多的人知道,“一位朋友的演奏會,不過是一同去捧個場而已。”

當然,最重要的是順便約個會。

顧漸回過頭抬眼看程希覺,非常敷衍地打個哈欠,表示自己困了。

程希覺手指隔空點了下他脖頸上的紅酒漬,一本正經的語氣說:“酒沾到身上了,擦幹淨再睡。”

顧漸坐在沙發扶手上,沒有情緒的臉漠然不動。

程希覺拿出嶄新毛巾,酒櫃的鏡麵玻璃倒映出他養眼的身材,擱在大街上能讓人挪不開眼,能讓人口水都流下來,可自從他進來,顧漸都沒正眼看過一眼。

於是,程希覺毫不經意地撚著毛巾,單手輕描淡寫地擦拭顧漸脖頸上的酒漬,低調的香水味順著手腕傳遞到顧漸的呼吸裏。

顧漸眼神漫不經心地飄,仿佛房間裏的地磚都比男人真材實料的肉/體有吸引力。

蜜色的壁燈下,他整個人透著琥珀的矜貴質感,脖頸上青紫色的血脈若隱若現,隨著血液的流淌輕微跳動,冷清禁欲,讓程希覺忍不住很想粗暴啃上去。

但他不能,因為他說了除非顧漸主動求他,否則不會越過線。

程希覺喉結滾動,沙啞著嗓音問:“顧漸,這裏的溫度是不是有點低?”

顧漸目光停在他臉上,閑閑地說:“程總覺得冷,應該是你沒係扣子吧。”

“……”

程希覺向下看了眼,坦然自若地說:“也是。”

然後,他隨手撂了毛巾,故意當著顧漸的麵,一顆一顆慢條斯理扣上睡衣扣子。

顧漸無動於衷,和他表現出來的一樣性冷淡。

若不是程希覺切身體會過他另一麵,真會以為和個禁欲主義的性冷淡結婚了。

顧漸一手拎起桌上的紅酒瓶,幾步走到酒窖門口,驀然頓住腳步,偏過頭輕笑著說:“程總,晚安。”

你就壞吧。

程希覺哼笑一聲,坐到顧漸方才的位置,掌中緊緊攥住沾著紅酒的毛巾,指腹來回撫摸著紅色的濕漬,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過了會,他心癢難撓地舉起毛巾,湊到鼻間深嗅了一口。

羅曼尼紅酒的氣息簡直能蠱惑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