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驕陽穿過暗藍的落地窗玻璃,灼熱的溫度籠罩程希覺全身,短短幾秒間翻湧的氣血在脖頸上沁出一層濕汗,他卻猛然覺得周身發冷,如同一腳踏進歲暮天寒的雪水裏,一寸一寸的血冷凍結冰。

他早就該察覺到的。

同樣嚴重的心理疾病、少年時期展露的音樂天賦、出色到令人一見難忘的外貌,顧漸總是一個人在房間裏時戴著耳機。

那晚在引力公司的突然襲擊,顧漸沉浸在恐懼裏全身顫抖,說不著邊的話來轉移他的注意力,可當時他見色起意,忽略了顧漸身上的異樣。

現在想起來一切都有跡可循,沒有任何的遮掩,顧漸半途而廢的事業,荒唐不經的說他死過好幾次,他很少說謊,身體安然無恙,但精神在一次次地治療中被絞殺,生命力不斷地流失、枯萎,和死亡的過程並無多大區別。

谘詢師朦朦朧朧的聲音響起,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職業是職業,道德是道德,我的職業是將他從泥潭裏拖出來,但我無法做到,現在告訴你顧漸的事情,道德也沒了,如果你能拉他一把,至少我保留了職業。”

程希覺緩緩低下頭,絲絨的地毯針織綿密,繡著繁花錦簇的圖案,他在想如果能回到引力公司那個夜晚,即便能付出一切財富都在所不惜,推開錄音棚的門,將陷入恐懼中戰栗不止的顧漸緊緊摟在懷裏,輕聲告訴他:“我會在你身邊陪著你。”

但是,當時他分明是有機會這樣做的。

腦海裏止不住地浮現出一幅幅畫麵,顧漸冷淡頹敗的眼神,談起過往時風輕雲淡的聲音,情緒撕裂之時力竭聲嘶的控訴……在他的腦海裏重疊為一體,融入深不見底的漆黑裏。

良久之後,程希覺抬頭,摘下鼻梁上精薄的眼鏡,背過手隨意擱在桌上,“我對道德沒興趣,但如果我從任何人嘴裏聽到有關於顧漸問診心理醫生的事情,你的職業真的會化為虛有。”

明目張膽的威脅。

谘詢師呆滯地點了點頭。

程希覺揚揚下顎,示意谘詢師可以離開了。

房門一閉,他抄起桌上的手機,撥給了高助理,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落地窗上倒影,“事情處理如何?”

高助理一五一十地交代:“當天在場的都是我們的人,沒有人會為宋良作證,引力公司是我們的地界,宋良拿不到任何證據。”

程希覺心中有數,他不做沒把握的事,淡道:“人怎麽樣?”

“呃……昨天剛從昏迷中醒來,顱內出血外加脾髒破裂,沒有兩三個月出不了院。”高助理膽戰心驚,小心翼翼地說:“程總,你怎麽樣了?”

燦爛的陽光晃得程希覺眯起眼,聲音裏含了幾分淺薄的笑意,“後悔了。”

高助理吸口氣說:“是啊,其實也沒多大的仇……”

程希覺掛了電話,沒說後半句。

後悔當時沒能碾死宋良,讓他一息尚存,留下條苟延殘喘的命。

程希覺扭過脖子,眼睛盯著陽光看太久,突然乍一看身後的牆壁,雪白的牆麵灰沉沉,仿佛顧漸的微信頭像。

谘詢師曾經說過,脫敏治療最關鍵的一步,將最害怕的事情放在最顯眼的位置。

直到今日,程希覺才徹底明白了顧漸的恐懼。

一周後的周末,程希覺額角上的傷拆了線,留下一道淺粉色的傷疤,他貼了膚色的創可貼,下車坐到高助理開來的轎車裏,出差結束,是時候該回家了。

晌午的天氣晴朗,庭院裏的桂花樹開得正旺,濃烈的桂香撲鼻,兩個仆傭一左一右按著滿身泥點的八分,周姨拿著花灑,正在給八分洗澡,瞧見程希覺下車,笑吟吟地站起來:“程總回來了,太太可是天天在想您呢!”

程希覺淡笑不語,滿心都是和顧漸即將相見的喜悅,人說小別勝新婚,一點都不假,天天打電話比不了真真切切的見一麵。

周姨走到他身邊指了路,後院的弧圓玻璃籠罩的陽光花房裏,明豔的玫瑰蓬勃張揚,幾株歪斜栽倒在地上,花根被狗爪刨得慘不忍睹。

一道削薄冷淡的背影靠坐在雪白椅子上,黑色高領毛衣襯托潔淨的後頸有種纖塵不染的端雅感,兩條長腿裹著牛仔褲,褲腿束進漆皮的馬丁靴裏,顯得小腿修長緊致。

明明是很隨意休閑的打扮,沒有經過任何刻意的矯飾,但穿在他身上,渾然天成的鬆弛氣韻。

小半個月沒見麵,顧漸的肚子似乎圓潤了一圈,程希覺屈指敲敲玻璃門,走到他背後雙手撐在椅背,低頭去看他的臉,“想我沒有?”

顧漸揚起下巴,耷拉的眼皮百無聊賴地看著他,“你頭怎麽了?”

程希覺輕笑道:“半夜起來不小心在酒店撞到了牆角。”

顧漸洞若觀火的眼睛凝著他的臉,看得程希覺心怦怦跳,過了十幾秒顧漸才說:“沒多想。”

“沒多想,那就是想了。”程希覺摸摸他細膩的臉頰,忽而低下聲音說:“我想你。”

顧漸“嗯”一聲,散懶的調調問:“晚上想的吧?”

“白天晚上一直在想你。”程希覺常覺得這些情話膩人,可說起來言為心聲,隻有最簡單的詞能表達情意。

顧漸抬起手纏住垂下來的領帶,暗青色的羊絨繞在他白淨的手掌上,清晰的指骨在布料下凸起,慢條斯理地說:“程希覺,你控製一下你自己,別想我。”

程希覺失笑,抬起他清瘦的下巴,心裏滿是憐惜,“你真是個寶貝,我總覺得你一言一行都在**我。”

顧漸握著領帶的手向下一拽,猛地拉近兩個人的距離,幾乎是臉貼臉,“你真是個色胚,三言兩語就聊到**上。”

溫熱熟悉的氣息灑在臉上,程希覺深呼吸一口,幽深的目光打量他的眉眼,“望眼欲穿想吃又吃不到,隻能聊以自/慰。”

“……你繼續想吧。”顧漸嗓子裏溢出一聲笑,鬆開纏繞在手掌上的領帶,順勢不輕不重拍拍程希覺英挺的臉頰。

花房裏玫瑰的花香濃烈馥鬱,程希覺近距離盯著他,單薄毛衣下的孕肚拱起的弧度明顯,揣著意外的種子,他的臉卻幹淨清潤,被滿屋子的鮮紅玫瑰烘托著,將高潔與汙穢俱為一體,別樣地讓人心潮澎湃。

程希覺不由自主,嘴唇在他額頭上碰了碰,“你在家很無聊吧?”

“有這麽明顯嗎?”顧漸嘴角含著譏誚的笑。

程希覺站直身體,看了眼腕表上的時間,“想不想看電影?”顧漸仰起頭問:“在家?”

家裏有間偌大的影音室,屏幕和一麵牆似的,和小型電影院差不多大。

程希覺掏出西裝口袋裏的車鑰匙,在他眼前晃了晃,“到市裏去。”

顧漸來了幾分興致,起身到樓上套上寬敞的外套,下樓摸摸八分濕漉漉的腦袋,告別後登到轎車後座,拿起卷起來的毯子往肩膀一披,端著手機開始打遊戲。

周末晚上的電影院裏很熱鬧,人來人往,顧漸戴著防感冒的黑色口罩,到前台買了可樂和爆米花,他身材高挺,站在人群如同鶴立雞群,排隊的人都在有意無意地看他,隻看半張臉都能看出是個帥哥來。

程希覺從高助理手裏拿到兩張電影票,穿過人群走到他身邊,手臂摟過爆米花桶,伸手接過可樂利落地插開,遞到顧漸嘴邊,“讓你嚐一口。”

顧漸吸一口,自從知曉懷孕後沒喝過任何碳酸飲料。

砰地一聲響,可樂被程希覺撂進垃圾桶裏,他同樣習以為常周圍人的視線,略帶嚴肅地說:“下不為例。”

過了幾分鍾,顧漸拿到高助理買來的鮮榨果汁,與程希覺肩並肩走進空敞的影廳裏,電影票買的是時下熱門的愛情電影,影廳裏卻是空無一人。

顧漸坐到影廳的正中間位置,嚼著甜蜜蜜的爆米花。

程希覺脫了西裝外套,坐下搭在膝蓋上,若無其事地問,“電影院裏人一直這麽少?”

顧漸認真地思考一陣,一本正經地解釋:“可能因為你包場了,所以沒有人吧。”

程希覺似是才想起來這件事,平靜地點頭,“原來是這樣。”

你就裝吧。

顧漸心裏冷笑。

影廳燈光暗下來,悠揚的音樂同時響起,屏幕裏的愛情故事徐徐展開。

愛情電影無非就是雨恨雲愁,開場沒多久,偌大的屏幕上情侶廝混在一起,抱在一起啃得如狼似虎,演員的喘息聲擴散在安靜的影廳裏,仿佛就在觀眾的耳邊喘息。

顧漸很少到電影院看電影,酒吧震耳欲聾的音樂,混亂吵雜的人聲,更適合他待著。

他身子側靠在扶手上,掌心支著下顎,看得很認真,時不時撚顆程希覺懷裏的爆米花拋進嘴裏,直到一隻手上不急不緩地拽他的褲子拉鏈。

顧漸垂眼掃一眼,抬頭望向目不斜視,盯著前方屏幕入神的程希覺,低聲說:“影廳裏有監控,你瘋了吧?”

程希覺嘴角銜著融融笑意,依舊看著屏幕,“你害怕?”

顧漸在他手背上拍一把,用力拽住拉鏈保持最後的底線,嘴上輕描淡寫地說:“我怕以後在網上一搜你的名字,出來都是你在電影院給男人打飛……”

話音截然而至,程希覺突然把西裝外套撂在顧漸腳下的地毯上,側過身單膝跪了下來,仿佛要求婚一般紳士優雅,但準備要做的事情下流不堪,抬眼瞧著顧漸輕笑道:“放心吧,這個廳沒開監控,不會有人進來打擾我們。”

有備而來。

顧漸突然明白到他想做什麽,身子向後靠,冷清地倚在陰暗地陰影裏,手下對於拉鏈的掌控權絲毫不退讓,“我現在相信你看了很多電影了。”

兩個人較勁幾十秒,程希覺常年健身,手勁不是一般的大,用了幾分力氣就把他製的明明白白,開始花樣百出的伺候他。

顧漸推了幾下,直到大權旁落在程希覺手裏,不太敢和他爭奪,弄傷了疼起來可能要命。

程希覺何止是看電影,筆記做得很詳細,每一步該如何做融會貫通,顧漸仰頭靠在座椅上,雪白的屏幕光芒灑在他**的脖頸上,冷淡的喉結劇烈地滾動,仿佛什麽東西在身體裏煎熬沸騰。

程希覺臉淹沒在陰影裏,唯獨眼睛亮得出奇,瞧著自己的豐功偉績說:“你沒問題,隻是需要一點引導。”

顧漸膝蓋下意識地在他身上蹭幾下,手臂抬起掩住眼睛,啞著嗓子說:“快點,繼續。”

程希覺舔舔嘴角,低聲問:“顧漸,我們能複婚嗎?”

“你可真會趁火打劫。”顧漸鼻息濃厚,作勢要坐起身子製止他,“你離我遠點,別碰我了。”

程希覺知道他在欲擒故縱,可哪舍得他難受,低下頭繼續。

最後他抽出西裝胸口的絲質巾,擦了擦下巴上的東西,敞開展示給顧漸看。

顧漸軟得靠在座椅上起不來,聲音啞得聽不出原本的音色,沒什麽威力的命令:“扔了。”

程希覺疊得方方正正,裝進襯衫胸前的口袋裏,侃然正色地說:“寶貝送給我的禮物當然要好好珍藏,哪能隨意丟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