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什麽?你再說一遍!”

幾乎是跳了起來一般的,被瞬間激怒了蒙老千忍萬忍,還是沒能忍住對妻子的瞪眼而視。

“我是要你回答我,在你沒學醫之前的那些年裏,你和周圍的人生病時,是中醫治還是西醫治的?”

“你!”

蒙老氣急,低吼了一聲後,卻已詞窮。麵對著夫人淡定的目光,他的確說不出否認的話來。

“你什麽呢?這些年你就像入魔一般,不分時間、場合的指斥中醫,當麵沒人敢駁斥你,可是你知道背後人家都是怎麽說的麽?我周圍的那些朋友和熟人有時是如何議論的嗎?剛剛才我問你的這句話,就是很早以前,我單位的一位同事當著很多人的麵笑著問我的,我卻隻能陪笑以對,無話可說。你摸著良心好好自問一下,中醫真的就像你常說的那樣一無是處嗎?虧你還好意思教孩子們為人做事要實事求是,要……”

看到丈夫的臉色由紫紅慢慢變得發白,蒙夫人也不忍再說下去了。而這時,錄音機裏青凝猶帶點哽咽的聲音也再度開始了訴說,夫妻倆的注意力又被他們寶貝的訴說給吸引了過去。

“自從那天聽奶奶說過那些話之後,我消沉和彷徨了好久,因為我一時間實在接受不了這個打擊。可是在那期間,家裏人卻都以為我是因為學習太辛苦而生病了,紛紛都勸我放鬆一點,也適當的出去活動一下。就連爺爺,在那段時間裏,還特意從百忙中抽出了兩天時間,帶著我和全家出去散了一趟心,還要我多注意身體……

爺爺還是一如往常的那麽疼我和關心我,可我當時卻處在那種奇特的茫然和失落中沒辦法自拔。每天還是不願意太早回家,寧願泡在學校圖書館裏,用拚命讀書學習來遮掩心裏的恐慌和難受。

也就在那段期間,我在圖書館裏認識了比我高一屆的忠義。他也經常在圖書館泡到深夜,幾乎每天都會和我一樣,都是最後幾個離開那裏的人之一。

慢慢的,我們熟悉了一些。通過接觸,我驚訝的發現他所學所掌握的知識遠在我之上,完全不像個隻高我一屆的普通學生。而更讓我驚訝的是,我以前竟沒怎麽聽人提起過他的名字。

慢慢的我們越來越熟,越接觸,我就越發現他身上有很多我和大多數同齡人都不具備的東西,例如他德堅強,他的獨立和他在生活上對自己近乎苛刻的簡樸,還有他的能幹豁達等等這些特質,慢慢的我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慢慢被他吸引了。

而他也好像越來越喜歡和我在一起。不知不覺間,我倆相愛了。就在我倆相愛了之後不久,有一天他忽然問我,為何會每天都喜歡在圖書館裏待這麽晚才回去?

我忍不住就把我對爺爺的不滿和困惑告訴了他。本來滿以為他會想辦法開解我,安慰我,可是誰知道他卻一下子呆住了。

原來交往了這麽久,他竟不知道我爺爺是誰。

後來還是我看他神色怪異,硬逼著問他怎麽了,他才吞吞吐吐的告訴我,他是山裏出來的苦孩子,家境很貧寒,而更重要的則是,他父親還是在當地小有名氣的巫醫……

我當時一聽也傻了,本來跟忠義的事我都不知道如何給家裏,特別是如何給爺爺交代。他一向都不太讚成在校學生談戀愛的,對我平素裏更是要求過無數次,所以跟忠義談戀愛的事我一直都偷偷的瞞著家裏。

原本想,等忠義快畢業的時候再回去挑開這層關係,因為我覺得,以忠義這麽優秀的成就,到時候爺爺即便是知道了會有點不高興,也不會真的再明確反對,因為爺爺他最器重的,就是這種品學兼優的好學生,至於家境方麵,爺爺反倒並不是很在意。因為他自己就經常很自豪的告訴別人,他當年也是窮人家的苦孩子。

所以,盡管以前沒仔細問過忠義家的具體情況,但從他簡樸的生活細節中,我也能大體察覺到他出身的窘迫,但一直都沒把這當作大問題。可現在,一個似乎不可能逾越的阻礙卻忽然出現了,爺爺連中醫都這麽針對,更何況是他父親是一個連忠義自己都不太能說清楚的巫醫……

記得當時,我倆全都傻在了那裏。之後一段頗長的時間裏,我不知道偷偷哭了多少次,就連忠義都不知道陪我默默的流了幾次淚。因為他和我一樣,都有個頑固到令人頭疼的長輩,要想以後讓這兩個頑固的長輩點頭同意,怕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達成的奢望。

可奇怪的,我和忠義越是覺得以後在一起的希望渺茫,兩個人之間相互的依戀和吸引也就越發的強烈,甚至有幾次,要不是忠義在最後關頭把持住了自己,我倆都差點越過了最後的一步。

就在這種痛並快樂者的時光裏,我在萬般無奈之際忽然想到了一個可以嚐試的辦法,爺爺對中醫的痛恨來自於當年那個庸醫,如果我能想辦法讓爺爺消除對中醫的偏見,是不是也會對他以後接受忠義有所幫助?

最多到時候再讓忠義也做做他父親的工作,在雙方家長見麵的時候不說自己是巫醫,隻說是中醫,這樣說不定能瞞過爺爺也說不定。

後來我把這個想法給忠義一說,忠義也認為值得一試。於是他就帶著我去找蘇清夜,原來以往在家也曾涉獵過中醫的他和清夜姐早就認識。

而清夜姐,則是他心目中,最有可能成為讓爺爺頑石點頭的人選。因為他以前,曾在無意間見識過清夜姐施展醫術,厲害的讓他驚為天人,所以之後才千方百計的和素來孤僻的清夜姐成了比較熟悉的朋友。

現在一聽我的想法,就立刻想到了清夜姐。所以就帶著我到清夜姐那裏去拜師,因為我想通過自己的親身體會和推薦,來向爺爺證明他的執著其實是一種因怨生恨的偏見。

就這樣,知道了我和忠義之間真相的清夜姐思考了好幾天的時間,終於勉強答應了我們的請求,不過她卻不肯受我做徒弟,隻願意盡全力從旁協助。

就這樣,我和清夜姐慢慢的熟悉了起來,到了最後,更是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姐妹。才知道身懷家傳高明醫術的清夜姐之所以還會來當學生,是為了達成父親臨終前的遺願,不讓他們蘇家家傳的醫術斷根而做出的無奈選擇。

因為要實現少年時答應父親的事,就必須也成為一名醫生。

可是等她長大,醫術有成之後,現行的製度卻已開始要求行醫者考取行醫資格,而像她這樣沒有受過體製正規教育,完全靠傳承和自學成才的中醫,要想通過還包含了相當西醫理論和知識的行醫資格考試,則是意見非常困難和不現實的事情。

所以她隻有趁自己還年輕的優勢,通過艱苦的努力,考取了本校,其目地就是通過拿到現在社會承認的學曆,以便盡可能快的拿到行醫資格。

可是讓她沒想到的時,中醫在本校內會麵臨這個尷尬的局麵,更沒想會有爺爺這樣對中醫抱有極深成見的人在。

所以在這麽不友好的氣氛籠罩下,身為中醫世家的遺孤,對自家傳承懷有極高信心和榮譽感的清夜姐隻能以孤僻來掩飾自己的實情和不滿,默默的苦候著畢業的來臨。

自從知道了清夜的苦衷,又從慢慢的學習和了解,以及見識過清夜姐那神奇的針灸和醫術之後,我心裏對爺爺的不滿越來越厲害,更對自己和忠義的未來越來越擔憂。

因為我越是了解和接觸中醫的理論和神奇,就越發覺得,以爺爺的學識和在醫學上的造詣,他根本不可能一點都不了解中醫,不可能察覺不到中醫巨大的價值,可他卻還是數十年如一日的選擇了針對中醫和中醫師的指責和打擊。

在這種情勢下,我真的可以通過自己的體會和努力,讓爺爺放棄對中醫的敵意嘛?隨著時間的流逝,我逐漸對當初的想法失去了信心。

慢慢的,我越來越憂鬱,人也慢慢的瘦了下來,因為我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幹些什麽,如果就因為這個荒謬的理由,而讓我和深愛著的忠義分手的話,我實在沒辦法接受。我不知道以後和忠義分開,我的人生還有什麽意義。

緊接著,忠義好像也猜到了我不開心的原因,他也越發的不開心起來。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作些什麽。有幾次,在我倆單獨相處的時候,他甚至都抱著我像個孩子一樣的嚎啕大哭,我知道,他的心和我一樣,也都快要碎掉了。

可更倒黴的是,此時的爺爺似乎也隱約注意到了我在的異常,好多次都把我叫到他的書房,變著花樣想問出實情,在聽到我每次幹脆的否認之後,可能他也注意到了我的抵觸,所以當時並沒做過多的苛責,可是事後,卻對我的行動自由做出了種種的限製。甚至在某段時間,還利用自己身為領導的便利,從側麵對我進行了一段時間的監控。

當時幸好我和忠義都很警覺,再加上我倆的事本身在校內知道的人又不多,所以在監控了一段時間沒得到什麽確切消息後,監控才慢慢放鬆了下來。

可是在這次的監控,卻也給近來一直和我關係比較密切的清夜姐帶來了不少麻煩,尤其是上次用針灸給那兩位同學止血的事被爺爺知道了後,清夜姐在校內處境就變得困難了起來。

雖然那段時間裏,清夜姐從沒在我麵前說過什麽,可我還是能從她不時發出的幽幽歎息中感覺到一些東西。

自此,我發現我從心底裏開始隱隱的有些厭惡起爺爺來,他的所作所為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可他畢竟是我爺爺,而每天都要回去麵對他的那個地方,是我唯一的家。所以我每天還是必須強忍著心裏的痛楚和難受,帶著一副笑臉回去。

就這樣又熬了一段時間,每天這樣把一切都埋在心裏的我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有好幾次,我都在半夜裏哭醒,一直偷偷的哭到天亮。結果到後來,連奶奶和父母他們都知道我哭的事情了。

可不管他們怎麽追問,我都沒告訴他們原因,因為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給他們說這些。

我這段時間裏的變化和憂鬱都被清夜姐看在眼裏,疼在心裏。終於,那一天下課後,她把我約到了教學樓的樓頂,有些神秘的告訴我,她有個辦法可能會讓我不在這麽痛苦,不過也有可能會讓我更加的難受,問我有沒有勇氣去嚐試和麵對?

我當時就答應了,如果她說的這個碟仙真的有那麽靈,能預測到我和忠義以後結果圓滿與否得話,我為什麽不敢去嚐試?哪怕猛聽上請碟仙這個行為有些幼稚和迷信,那也總比整天都困在這種痛楚和憂鬱中的好,最起碼可以看看天意如何,不是麽?

於是,兩天後的那天夜裏,我找了理由沒回家過夜,而是和事先約好的另兩位比較要好的女同學都到了清夜姐在校外的租住屋裏,梳洗沐浴,焚香靜心,準備等到半夜零點時,開始請碟仙的儀式。

子時將至的時候,清夜姐關掉了房間內的等,我發現那天夜裏,月光很亮,房間內也非常的安靜。

後來清夜姐又拉上了窗簾,房間內一下暗了下來。幽暗的房間內,隻有散發著暗香的香頭在忽隱忽現的明滅。

緊接著,一臉肅穆的清夜姐也跪坐到了擺在房間中央的方桌前,伸手慢慢打開了桌子中間的那個紅布包袱。

裏麵是一個有些老舊的青花小瓷碗,倒扣在一個同樣是青花瓷的小碟子裏,看上去非常的普通。

可是等清夜姐伸手揭開那個倒扣的青花小瓷碗之後,我才發覺今晚這事真的有些神奇了。

因為就在那個小青花瓷碗被揭開以後,露出了小碟子中央那塊被疊成了一小塊的淡黃色的綢布。

綢布被清夜姐在我們另外三人好奇的目光中慢慢的打開,沒想到被疊成了一小塊的綢布展開來竟有三尺正方那麽大。

上麵在一個幾乎占據了整個布麵的墨色圓形之中,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而圓形的中間,則是一副八卦的圖形。

這時候,展開了綢布的清夜姐示意我先拿起桌上的碟子,我慌忙拿起時,這才發現碟子一麵的邊沿上,有一道殷紅似血的箭頭狀痕跡。

剛開始的時候,我還以為那是顏料畫上去的,好奇之下就偷偷用指甲摳了一下,結果才發覺那竟和青花一樣,是燒在碟子本身的釉色。

清夜姐把那塊寫滿了字的綢布鋪到方桌上之後,又讓我把碟子放到了布中間的八卦裏,隨後她又把那隻青瓷小花碗原樣倒扣在了碟子上,抬頭示意,我們可以開始凝神默想了。

再來這裏之前,清夜姐就曾告訴過我,用她這種方式來請碟仙,至少需要四個人,而且古老相傳,如果是女人要請的話,最靈驗的就是四個處女來行儀式,其次是四個都不是的人來一起請,但比較忌諱兩種人混雜。

當時清夜姐還曾向我展示了她手臂上那點殷紅的守宮砂,當時就讓我在吃驚的同時,也羞紅了臉。吃驚是我沒想到,清夜姐竟還在用這麽古老的方式來證明自己,而羞澀的是,我當時卻沒辦法用她這麽含蓄的方來證明自己,隻能紅著臉輕輕的點頭。

我明白清夜姐給我說這些話的意思,她本身在這裏並沒有太過要好的朋友,所以要請碟仙的話,其它兩個人隻能由我來找。而為了能最大限度的保證請來碟仙和碟仙預測的靈驗,清夜姐才做出了這麽詳細和羞人的說明。

既然我們兩個都是,那麽我隻需要再找來兩個就是了,可是,這麽羞人隱私的問題,又怎麽好去直接問那幾位姐妹呢?

所以我經過再三斟酌了之後,請來了好朋友裏兩個平素學習最認真,性格最安靜,平素也沒什麽花邊新聞的好姐妹來幫忙。

當然,請她們來之前,除了相信告訴她們當晚需要作些什麽之外,並沒有告訴她們這次幫我請碟仙的真正原因,自然就更沒好意思問這個羞人的問題。

來到這裏後,我們又被清夜姐仔細的叮嚀了一番,當然,和她們並不很熟悉的青凝姐就更不可能去她們這種羞人的問題了。青凝姐隻是把整個的步驟都說了幾遍,看我們記住之後,就沒在多說什麽了。

誰知道,就是我這一時的羞澀和大意,卻害了非常相信我的清夜姐!嗚嗚……,清夜姐,我對不起你啊!嗚……”

漫長的傾訴進行到這裏時,錄音機裏再度傳來了青凝哀痛欲絕的哭泣聲,緊接著,哭泣聲忽然停住,而錄音機裏又響起了杜若蘭的驚呼聲:“青凝?青凝!方羽,快,青凝暈過去了。”

“沒事了,讓她稍微休息一會對她有好處。”錄音機裏,頭一次響起來方羽的聲音。

“方羽,請碟仙有這麽複雜嗎?”就在方羽聲音還沒消失的空裏,錄音機又響起了另一個女人的聲音。

“據我所知,很久很久以前,巫門一些小宗派中,曾流傳過一種被稱為四靈四煞血碟仙的扶乩之法,青凝說的這些,很像就是這種小術的前奏。具體等聽青凝醒來說完了再做判斷吧,如果真的就是這個的話,那位蘇清夜就真是有些冤枉了。唉…,原本好好的一件事,怎麽會走到要用這些旁門小道來尋求寄托的地步?”

錄音機李,方羽有些沉痛的話音之後一片寂靜,而書房內,麵色已變得慘白若紙的蒙老在夫人再度哭腫的雙眼瞪視下,深深的低下了他那顆花白的頭。

他怎麽都沒想到,竟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將寶貝孫女間接的逼到了如此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