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總有一個時刻,想與時光背道而馳,在歲月裏靜靜沉寂。在那片溫和寧靜的天地間,我們將整個生命根植於此,守著光陰,伴著青山,與歲月,就此長眠。

大抵是繁華世態太耀眼,所以,我們努力地想要減去繁複,想要尋找到一些心靈的沉澱與洗滌,努力摒棄浮躁,視清涼為超脫。生命雖然脆弱,但也十分固執,誰也不能刪改情節或是結局。或許有一天,當我們都回歸寧靜,便可獲得生命的本真。

1931年3月,林徽因檢查出肺結核,雖是舊疾,但多半也是累出來的。

東北大學建築係還處在嬰兒期,教學任務繁重,而林徽因又是個在工作上不能出一點兒問題的“偏執狂”,她覺得一件事情要麽就不幹,要麽就幹好。可是哪件事情能丟下不幹呢?她是教師,備課總要精細負責吧;課還要講得有深度,可不能讓學生沒有收獲,覺得無聊;對英語水平不高的學生,更不能落下;建築係學生要交繪圖作業,學生的作業老師能不給認真批改嗎……

這還不是全部,回到家裏,林徽因是個小小女孩子的媽媽,孩子病了得細心照看;孩子學說話了,也得花時間耐心地陪著她。

在醫生和家人的建議下,林徽因停止了一切工作,來到北平西郊的香山靜養。

春天的香山,山花爛漫,嬌柔中透出一種令人迷惑的美,肆無忌憚地張揚著生氣。早春的空氣是濕潤的,陽光也是溫和有加,無論是樹或花,都像比賽似的抽著新芽。一晃眼,香山就成了花的海洋。桃花、杏花、海棠、迎春織成的花海隱隱浮動,讓人見了舒心暢快。夾雜其間的綠意卻顯得寧靜和平,它淹沒在那脆弱而洶湧的薄紅淺黃裏,獲得一種自我滿足的安靜。

這難得悠閑的好時光,讓林徽因重拾往日的心情。在這裏,她複誦著早已諳熟於心的天成佳句,在寧靜的夜晚獨自伏案寫作。她早年最出名的詩歌與小說,大多是這期間寫下的。

山間春色,萬物生長,唯美浪漫的景致開啟了林徽因塵封已久的詩情,為此,她寫下了許多曼妙的詩篇。

桃花,

那一樹的嫣紅,

像是春說的一句話:

朵朵露凝的嬌豔,

是一些

玲瓏的字眼,

一瓣瓣的光致,

又是些

柔的勻的吐息;

含著笑,

在有意無意間

生姿的顧盼。

看,——

那一顫動在微風裏

她又留下,淡淡的,

在三月的薄唇邊,

一瞥,

一瞥多情的痕跡!

這首《一首桃花》是林徽因在徐誌摩和張歆海夫婦、張奚若夫婦到香山看望自己時,拿出來讀給大家聽的。一首詩誦罷,引來老友們的交口稱讚,徐誌摩說:“徽因的詩,佳句天成,妙手得之,是自然與心靈的契合,又總能讓人讀出人生的況味。這首《一首桃花》與前人的‘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是同一種境界。”

在香山養病的那段時光,林徽因接觸最多的就是詩歌,讀得最多的自然是徐誌摩送她的詩集。每次來看林徽因,徐誌摩都會帶一些詩集給她,雪萊、勃朗寧、拜倫……這些曾經充滿了他們英倫時光的美麗詩句,再度將他們包圍。時光好像亦跟著倒流了。

他們熱切地談論著詩,也寫詩,沉浸在詩歌的世界裏,忘了時間和空間,忘了林徽因令人心焦的肺病、煩瑣的家務,忘了徐誌摩“走穴”般頻繁的講課、捉襟見肘的經濟狀況、陸小曼的任性……這些惱人的話題,他們從不提起。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徐誌摩是否還會向那個十六歲的女學生吐露自己原配妻子的土氣、婚姻的壓抑,以及向她熱烈地告白?或者像十年後的今天一樣,把一切的不如意都埋在心底,不流露分毫不快,隻給她和她的丈夫一個舒心的笑顏和輕鬆愉快的氛圍?

很多個寂靜的夜,徐誌摩沐浴著冷冷的月光,遙望著香山的方向,也許,還有山中的她,寫下了著名的《山中》:

庭院是一片靜,

聽市謠圍抱;

織成一地鬆影——看當頭月好!

不知今夜山中

是何等光景;

想也有月,有鬆,

有更深的靜。

我想攀附月色,

化一陣清風,

吹醒群鬆春醉,

去山中浮動;

吹下一針新碧,

掉在你窗前;

輕柔如同歎息——

不驚你安眠!

這首詩寫在徐誌摩生命的最後一年。人們以為,它表達了詩人對昔日戀人如今超乎友情又異於愛情的細膩情懷。

席慕蓉說,在年輕的時候,如果愛上一個人,不管相愛時間長短,一定要溫柔相待,所有的時刻都十分珍惜,這樣就會生出一種無瑕的美麗。假如不得不分離,也好好再見,將這份情意和記憶深藏心底。慢慢地,我們就會知道,“在驀然回首的刹那,沒有怨恨的青春才會了無遺憾,如山岡上那輪靜靜的滿月”。那些流年似水的日子,也因為這份愛而終生懷念。

在最好的歲月裏遇到心愛的人,能夠相守固然是一生的幸福,但隻要彼此擁有過動人也撩人的心跳,一切就已經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