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溟先生曾在《紀念梁任公先生》一文中寫道:“任公為人富於熱情……有些時天真爛漫,不失其赤子之心。其可愛在此,其偉大亦在此。”梁啟超先生的赤子之心,便是體現在他與孩子們的相處上。於他們而言,梁啟超既是慈父,也是朋友。無論是學業、事業還是婚姻,梁啟超都為孩子們牢牢把關,細心督促,是孩子們生活中的良師益友。
自林長民去世後,梁啟超便視林徽因如己出,用十二分的溫情和厚愛待她。對於梁林夫婦而言,父親梁啟超始終是他們的精神支柱。
當得知梁啟超重病住院的消息,梁思成、林徽因便心急如焚地從沈陽趕回家,而此時,梁啟超已經住院近一周的時間。
梁啟超曾經患有尿血症,1926年3月,去協和醫院檢查時,醫生發現其右腎有一個黑點,診斷為瘤。醫生建議切除右腎,梁啟超素來信奉西醫,便聽醫生建議做了手術。但手術後病情沒有絲毫緩解,大夫又懷疑病根在牙齒,於是連拔了八顆牙,尿血症仍不減;後又懷疑病根在飲食,梁啟超被餓了好幾天,仍無絲毫好轉。醫生隻得宣布此為“無理由之出血症”。
此時,梁啟超的身體已經每況愈下。徐誌摩匆匆從上海趕來探望老師,也隻能隔著門縫看上兩眼。他望著瘦骨嶙峋的梁啟超,禁不住湧出眼淚。林徽因告訴他:“父親平常做學問太苦了,不太注意自己的身體,病到這個程度,還在趕寫《辛稼軒年譜》。”
采用中藥治療一段時間後,梁啟超的病情竟然略有好轉,不但能開口講話,精神也好了些。梁思成心裏高興,就邀了金嶽霖、徐誌摩幾個朋友到東興樓飯莊小聚,之後又一起去金家探望他母親。
1929年1月17日,梁啟超病情再次惡化。醫生經過會診,迫不得已決定注射碘酒。
第二天,病人出現呼吸緊迫的症狀,神誌已經處於昏迷狀態。梁思成急忙致電就職於南開大學的二叔梁啟勳。當日中午,梁啟勳就帶著梁思懿和梁思寧趕到協和醫院,梁啟超尚存一點神誌,但已不能說話,隻是握著弟弟的手,無聲地望著兒子兒媳,眼中流出幾滴淚水。
當天的《京報》《北平日報》《大公報》都在顯著的位置報道了梁啟超病危的消息。兩天後,梁啟超在醫院病逝,終年五十六歲。
之後,梁思成與林徽因一同為梁啟超設計了墓碑,這是他們畢業後的第一件設計作品。墓碑采用花崗岩材質,碑形似榫,古樸莊重,不事修飾。正麵鐫刻“先考任公政君暨先妣李太夫人墓”,除此之外再無任何表明墓主生平事跡的文字。這也是梁啟超的遺願。
梁啟超少年得意,被稱為神童,維新變法失敗後流亡日本,回國後曾做過北洋政府的財政總長,後期閉門著書,成學問大家。稱讚他的人說:“過去半個世紀的知識分子,都受了他的影響。(曹聚仁)”“他的功績實不在章太炎輩之下。(郭沫若)”“為吾國革命第一大功臣。(胡適)”也有貶損痛罵者言“梁賊啟超(康有為)”。“有極熱烈的政治思想、極縱橫的政治理論,卻沒有一點兒政治辦法,尤其沒有政治家的魄力。(周善培)”梁啟超本人對這些評價了然於胸:“知我罪我,讓天下後世評說,我梁啟超就是這樣一個人而已。”
最能概括梁啟超一生的評價,於兒媳婦林徽因看來,莫過於沈商耆的挽聯:
三十年來新事業,新知識,新思想,是誰喚起?
百千載後論學術,論文章,論人品,自有公平。
開學後,林徽因和梁思成回到東大。
1929年夏季,梁思成與林徽因在賓夕法尼亞大學讀書時的同窗好友陳植、童寯和蔡方萌應夫婦二人的邀請,來到東北大學建築係任教。
在大家的努力下,建築係的教學逐漸走上正軌。1929年,張學良公開懸賞征集東大校徽。最終,林徽因設計的“白山黑水”圖案中選。圖案的整體是一塊盾牌,正上方是“東北大學”四個古體字,中間有八卦中的“艮”卦,同樣代表東北,正中為東大校訓“知行合一”,下麵則是被列強環繞、形勢逼迫的巍峨聳立的皚皚白山和滔滔黑水。校徽構思巧妙,很好地呼應了校歌內容。
得知徽因的作品被選中,幾個老同學到梁家又是一番慶賀。
愜意的生活仍然蒙著一層陰影,而且有越來越沉重的趨勢。各派勢力爭奪地盤,時局混亂,社會治安極不穩定,“胡子”時常在夜間招搖而過。太陽一落山, “胡子”便從北部牧區流竄下來。東大校園地處郊區,“胡子”進城,必經過校園,馬隊飛一樣從窗外飛馳而過。此時家家戶戶都不敢亮燈,連小孩子都屏聲靜氣,不敢喧嘩。梁家一幫人聊到興致正好的時候,也隻能把燈關掉,不再出聲。林徽因在晚上替學生修改繪圖作業,時常忙碌到深夜,有時隔窗看一眼,月光下“胡子”們騎著高頭駿馬,披著紅色鬥篷,很是威武。別人感到緊張,林徽因卻說:“這還真有點兒羅曼蒂克呢!”
這年8月,林徽因返回北平,在協和醫院生下大女兒。為紀念梁啟超,取其書房雅號“飲冰室”,為女兒取名再冰。寶寶的第一聲啼哭,引爆了窗外一片嘹亮的蟬鳴。從此,兩顆心就像漂泊的風箏被這根純潔的紐帶係在一起,再也無法分開。
做了母親後,林徽因的身子更弱了。1930年冬天,隨著病情的加重,林徽因在梁思成的陪同下回到北平,定居靜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