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滿的家庭讓人陷落在幸福裏不願醒轉,事業的成就更將林徽因的人生推向另一種極致。這一年,林徽因的生命之花滋長,冬季仿佛永遠不會來臨。
隻是回到現實,花期究竟會有多長?是否會有那麽一天,繁花落盡君辭去,將一切交付給流水?其實誰都清楚,這世間又何來隻開不落的花,何來隻起不落的人生?
林徽因大抵懂得了命運自有其安排,任何一種生活方式都有其不可逆轉的規則。當初轉身時難免也落寞了一陣子,隻是不經曆那陣痛,又怎會有今日的歲月靜好?上蒼還是公平的,今時今日的一切,或多或少得交付一些代價方能換取。就算有一天,所得幸福又要拱手奉還,又怎能奈何得了內心堅強之人?人生難得一從容,隻願你我,皆能隨遇而安。
1928年8月中旬,梁思成和林徽因結束了歐洲旅行回到家中。幾年不見,林徽因並沒有像梁啟超擔心的那樣變得“洋味十足”,他滿意地寫信對大女兒說:“新娘子非常大方,又非常親熱,不解作從前舊家庭虛偽的神容,又沒有新時髦的討厭習氣,和我們家的孩子像同一個模型鑄出來。”
雖然梁啟超一早就把林徽因當女兒看待,但是她知道,此時,自己不再是那個總和梁思成耍小脾氣的女孩子了,她要擔負起為人妻為人媳的責任,因而,也變得更加懂事、穩重。
早在兩人回國之前,梁啟超便開始為他們的工作籌劃奔忙了。起初,梁啟超希望兒子到清華大學任職,希望能增設建築圖案講座,讓梁思成任教。但由於校長不便做主,需要學校評議會投票才可決定,所以,去清華大學任教一事便擱淺下來。
與此同時,位於沈陽的東北大學正在積極地招賢納士。東大新建建築係,聘請畢業於賓夕法尼亞大學的楊廷寶擔任係主任,然而,楊廷寶此時已經受聘於某公司,便轉而向東北大學推薦了尚未歸國的師弟梁思成。
清華懸而不決,東大求賢若渴,梁啟超審時度勢後,未征求兒子的意見,便當機立斷替梁思成做了應聘東北大學的決定。
臨近東大開學的時間,梁思成先行北上,林徽因便回福建老家接母親和三弟林恒,準備把他們安頓在東北,同時,也帶了堂弟林宣到東大建築係就讀。在福州時,林徽因受到父親創辦的私立法政專科學校的熱情接待,並應了當地兩所中學之邀,做了《建築與文學》和《園林建築藝術》的演講。此行之後,林徽因再也沒有回到故鄉,這次演講便也成了她與家鄉的告別。
彼時,東大建築係剛剛建立,所以隻有梁氏夫婦兩名教員及四十多名學生。他們也和其他院係一樣完全采用西式教學,大家集中在一間大教室,座席不按年級劃分,每個教師帶十四五個學生。
林徽因時年二十四歲,教授美學和建築設計課。她年輕活躍,知識淵博,談吐直爽幽默,非常受學生歡迎。
第一次講課,林徽因就把學生帶到沈陽故宮的大清門前,讓大家從這座宮廷建築的外部進行感受,然後問:“你們誰能講出最能體現這座宮殿的美學建構在什麽地方?”
學生們熱烈地討論起來,各抒己見。有的說是崇政殿,有的說是大政殿,有的說是迪光殿,還有的說是大清門。林徽因聽大家發表完看法,微笑著提示說:“有人注意到八旗亭了嗎?”學生們看著毫不起眼的八旗亭,困惑地看著林徽因。
林徽因說道:“它沒有特殊的裝潢,也沒有精細的雕刻,跟這金碧輝煌的大殿比起來,它還是簡陋了些,而又分列兩邊,就不那麽惹人注意了,可是它的美在於整體建築的和諧、層次的變化、主次的分明。中國宮廷建築的對稱,是統治政體的反映,是權力的象征。這些亭子單獨看起來,與整個建築毫不協調,可是你們從總體看,這飛簷鬥拱的抱廈,與大殿則形成了大與小、簡與繁的有機整體,如果設計了四麵對稱的建築,這獨具的匠心也就沒有了。”
林徽因講課深入淺出,非常善於引導學生獨立思考。在她教過的四十多個學生中,走出了劉致平、劉鴻典、張鎛、趙正之、陳繹勤這些日後建築界的精英。她的學生當中還有堂弟林宣,晚年在西安冶金建築學院擔任教授。
因為剛剛建係,教學任務繁重,林徽因經常給學生補習英語,天天忙到深夜。那時她已懷孕,卻並不顧惜自己,照樣帶著學生去爬東大操場後山的北陵。沈陽的古建築不少,清代皇陵尤其多。林徽因、梁思成在教學之餘忙著到處考察,常常深入建築內部細心測量尺寸,將每個數據都詳細記錄在圖紙上。
林徽因曾說,建築不僅僅是一門科學,也是一門需要感知的藝術。建築師不能隻會欣賞城市的高樓大廈,也要經得住荒郊野外的風餐露宿。而他們的建築生涯,也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