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三娘子

無論如何,林楠此後待林勇,到底是留了心的。

這日林勇在學堂裏與同窗打了架,回家江氏見到衣服上的汙漬,便問了起來。起初林勇不肯說,被江氏追問了一晚上,他才吞吞吐吐道:“跟同學打架了!”

江氏臉都氣白了,她早看出來寶貝兒子被人打了,當即怒不可遏:“你三姐姐跟楠哥兒呢?難道就看著你被人打?爛了肚腸的東西,沒一個好的!”又安慰兒子:“勇哥兒別怕,你告訴阿娘誰打了你,阿娘去找他家父母理論!”

這下林勇更不肯說了。

他在塾館裏這麽久,與同窗打過幾次架,江氏每每知道了,不敢到包先生麵前去理論,必要堵到這些學童家門口大罵,為兒子討回公道。

偏包先生塾館裏的學生皆是附近的孩子,沒幾次江氏便將街坊四鄰得罪了個遍。

林勇小小年紀,在學堂裏除了林碧落姐弟倆不得不搭理他之外,別的同窗都甚少搭理他,他無形之中便被同窗孤立了。

他越被孤立,便越要講些難聽的話來,刺的別的同窗與他鬧起來,又是一場風波,又或者欺負女同學,讓小姑娘哭起來,才覺心中快意。

不過他也漸覺得,阿娘這樣罵上同窗家門去,似乎不太好。他與同窗發生過多次衝突,也沒見誰家的阿娘帶著孩子來與他阿娘大吵。因此這一晚任憑江氏如何追問,林勇嘴巴閉的跟蚌殼一樣,多一句話都不再說。

江氏覺得,這孩子自從進了學堂,性格越來越古怪了。晚上與林佑生商議:“別是被包先生嚇著了吧?勇哥兒在家怎麽話越來越少了呢?”

林佑生雖有幾分怕老婆,可也覺得由著江氏與周圍四鄰三天兩頭為了孩子吵架,也不是什麽好事情,將婦人摟在懷裏,在她正是綿軟之時,開玩笑道:“我瞅著是你話太多了,將勇哥兒的話都說完了,他才話越來越少的。”

“呸!我那是疼勇哥兒,不想他被人欺負。”江氏一指頭戳在林佑生額頭上:“你就是個軟蛋!這家裏若不是我撐著,哪有今日光景?你若有你大哥的半分本事,我就在家做個賢惠娘子,萬事不用出頭。看看你大嫂,啥事兒自有你大哥擔著,她便做個泥菩薩,隻笑就好。”

林佑生苦笑。

當年林保生一家離開祖宅在外賃房住時,林保生一個大男人見天挑個擔子做貨郎,不知道被江氏暗地裏嘲笑過多少回。後來林保生爭氣,不但孩子一個接一個的出世,還在這封丘門大街上買了宅子開了鋪子,日子越過越紅火,江氏的話又轉了風向,每每罵起林佑生來,便拿林保生做對照組。

婦人他是不敢得罪的,忙腆著臉摟到懷裏去:“娘子別生氣了!我是沒有大哥有本事,可比大哥會疼媳婦兒不是?”翻身俯上,堵住了婦人的嘴。

第二日恰是學堂休息,江氏到底沒忘了這茬,拉著林勇便要去林保生家找林碧落與林楠,林勇死活不肯去,掙脫了她的手,去林大娘房裏躲著不肯出來,江氏無法,便隻身往林保生家去了。

路過鄔家的時候,看見陸家大郎與鄔家二郎兩個小子正說說笑笑從鄔家出來。鄔家二郎看到她一副見了鬼的表情,江氏朝這兩個小子“呸!”的吐了口唾沫:“兩個小潑皮!”徑自昂頭去了。

勇哥兒可不止一次被這兩個小子欺負過了。

等江氏的身影去的遠了,鄔柏才拍了拍胸口:“嚇死我了!還當這潑婦又跑到我家來大鬧了。”

陸家大郎名喚陸盛的,見鄔柏這個樣子,會心一笑:“你最近又欺負林家二郎了?”不然方才看到江氏,為何那麽心虛?

陸盛便是前街上陸家酒樓的少東家了,雖然比鄔柏大著一歲,與他卻是同窗,又一向比較談得來,兼之自小在酒樓耳濡目染,壞笑道:“林碧落沒找你麻煩?”

以前他這樣壞笑著提起林碧落,鄔柏還大咧咧嘲笑他:“看不出來你還怕個小姑娘?”但是自從那天林碧落拿了他的帕子,又還了回來,他總是能想起林碧落那白生生的手指頭,心中不由發虛,梗著脖子道:“她有什麽可怕的?又不罵人又不打人!”

學堂裏性格最潑辣的可不是林碧落,而是跟林碧落關係最要好的孫玉嬌。

陸盛見鄔柏還是傻小子一個,也不再說什麽,隻道:“我從舅舅家帶了好東西給你,你跟我去家裏挑。”他這些日子去外地舅舅家吃喜酒,請了好些日子的假,這才回來。

鄔柏與陸盛並肩往外走,又伸長了腦袋看江氏去的方向,忽然福至心靈:“哎哎,你說那潑婦會不會去尋林碧落的麻煩?”

陸盛腳下一頓:“你擔心她?”

鄔柏搖搖頭,“我就是好奇。難道江家二郎這次沒跟他娘告狀?他娘問不出來,所以去找林碧落的麻煩?”這種可能不是沒有。不然這一大早的,這婦人急匆匆去做什麽?

“這好辦,回頭去我家挑些東西,我們就道好些日子沒見過楠哥兒了,我從舅家給同窗帶的禮物,你的拿了,我們順便將楠哥兒的給他送了過來。”

他們是小孩子,不投帖子登門拜訪也沒什麽。況且這周圍人家說到底從商者多,也沒有讀書人家那麽多講究。

“這主意好。”鄔柏很是讚賞。

二人忙忙去陸家,挑了些小東西,裝到匣子裏,左不過是兩對彩陶娃娃,以及木刻麵具,還有兩本江南書局新出的詩集,乃是南方新近崛起的詩人,聽說在秦樓楚館已有多名妓子在傳唱他的詩作,書館便牽頭印了出來賣。京城沒有的,陸盛便當特產一起置辦了來送人。

他們以前也去過林家,知道林保生與何氏皆是很和氣的長者,陸盛索性又拎了兩匣子從南方帶過來的糕點,到得林家門口,也無人稟報。林家本來便隻有一個丫環迎兒,外帶雇的小夥計,也無人守門,這兩個少年長驅而入,到得二院門口,便聽得江氏那尖厲的質問聲:“三姐兒我問你,勇哥兒到底還是不是你弟弟?”

便聽得林碧落那一貫淡然的口氣,“嬸這話說的,勇哥兒怎麽不是我弟弟了?”

“那他被人打了,你為何不幫他?”

鄔柏聽到這話,腦袋便往後一縮,又覺得獨自讓林碧落這樣的小姑娘麵對母夜叉,說不定要吃虧,拖著陸盛便往裏闖,一腳才踏進大門,便聽到林碧落笑著反問:“二嬸這話說的,我一個女孩子家,男孩子打架,難道要我捋著袖子上前去揍他們?人家提起來,還不得說我‘林家那個母夜叉’之類的話?”

陸盛麵上掠過一抹笑意,鄔柏差點笑出聲,他敢肯定,林碧落這話絕對是影射江氏。

可是無憑無據,江氏又不能跳起來說:我就是林家那個母夜叉……

林家院子裏,林碧雲正端著沏好的茶過來,林碧月卻站在林碧落身後,比好整整高出一個頭,眼神有些發冷的盯著江氏,唯獨林碧落笑眯眯的,好像一點也沒生氣。

何氏帶著迎兒出門買菜還沒回來,這一大早江氏殺上門,實在出人意料。

林碧落還以為,她今日要忙著跟四鄰吵架,沒空來她家。哪裏料到勇哥兒竟然學乖了,不肯告訴嬸娘誰欺負了他……於是,她就要做替罪羔羊麽?

林碧雲看到陸盛與鄔柏,連忙招呼:“快請進來,盛哥兒柏哥兒這是來找楠哥兒的嗎?他這會正在練大字呢,我帶你們去他房裏。”

事實上,從江氏的嗓門在院門口響起的那一刻起,正與林楠在寫功課的林碧落當機立斷,叮囑林楠別出門,“凡事有阿姐呢,你千萬別出來,不然二嬸定然要問,你為何不幫著勇哥兒打別人,你怎麽答?”

見林楠反對,她又小聲安慰弟弟:“反正長姐二姐都在家呢,再不濟阿娘一會買菜也該回來了,你可千萬別出來啊,好男不跟女鬥!”

“阿姐——”

“放心,你阿姐我扛得住!”林碧落燦笑。

林楠這會在房間裏偷聽,早急的抓耳撓腮的了,可是他向來聽林碧落的話,既然答應了她,便隻能隔窗觀望,這會聽得有同窗上門,喜的拉開門,見陸盛手裏還拎著點心,不由傻笑:“陸大哥你來便來了,提什麽點心啊?”

陸盛微微一笑:“這可不是你的,這是給林伯伯與林伯母提的,讓他們也嚐嚐江南的點心。”將點心遞給了林楠,又蹙眉:“我們可是……來的不巧?”

鄔柏暗暗讚賞他的演技,也連連附合。

林楠一笑:“這種事情……你們又不是沒經過,我聽說上次鄔二哥也被堵在家門口過……”

江氏罵人的功力是一等一的,尋常人家招架不住,鄔柏阿娘阿姐根本不是個愛出頭的婦人,最後還是鄔柏阿爹黑著臉站在大門口,問了一句:“林江氏,你這可是要跟我們鄔家打官司?”好歹他在衙門裏還有幾分顏麵。

江氏是個厲害婦人不假,可到底見識短淺,怕見官,最後灰溜溜回去了。

林楠一手一個,拉了二人進房,又將房門關了起來,隻留一條小縫,朝外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