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伍利承認自己完全忘了還有密碼這回事,然後問我想不想去碼頭散步。

——你去吧,我說,我想自己一個人琢磨一會兒。

伍利出門後,我在曾外公的保險箱前待了幾分鍾,雙手叉腰打量著它。然後,我搖了搖頭,開始動手。首先,我試著把耳朵貼在金屬外殼上,轉動密碼盤,細聽轉輪的哢嗒聲,就像電影裏演的那樣——這與你模仿在電影裏看到的所有其他事一樣徒勞無功。

我從書包裏拿出奧賽羅的盒子,取出我老爹的匕首。我的想法是,將刀尖用力插進門和外殼之間的縫隙,來回扭動。可當我使出全力按壓匕首時,刀刃竟從刀柄處折斷了。

——由匹茲堡的一位工匠大師鍛造、回火和拋光,胡扯,我咕噥道。

接著,我去找了一些真正的工具。我拉開廚房的每一個抽屜,找遍每一個壁櫥,又去儲物間翻遍每一個格架和籃子,卻毫無所獲。有那麽一瞬間,我考慮拿把步槍射開保險箱,但以我這人的運氣吧,我可能會被反彈回來的子彈擊中。

於是,我走到碼頭,伍利正在那裏欣賞風景。

——嘿,伍利,我在岸邊喊道,你知道附近哪裏有五金店嗎?

——什麽?他轉身問道,五金店?我不確定。但這條路往前五英裏有家雜貨店。

——好極了。我馬上就回來。你需要什麽嗎?

伍利想了一下,搖搖頭。

——我需要的一切都有了,他說,露出特有的伍利式微笑。我就隨便逛逛,收拾一下東西,然後可能小睡一會兒。

——為什麽不呢?我說,你是該睡會兒了。

二十分鍾後,我在雜貨店的過道上閑逛,心想人們之所以稱之為雜貨店,是因為它一般雜七雜八什麽都有,就是沒有你要的東西。這個地方像是有人把哪棟房子翻了個底朝天,使勁搖晃,直到所有沒釘在地毯上的東西全從門裏滾了出來:刮刀、烤箱隔熱手套和煮蛋計時器;海綿、刷子和肥皂;鉛筆、拍紙簿和橡皮;還有溜溜球和皮球。我像個憤怒的消費者,最後問老板有沒有大錘子。他隻有一把圓頭錘和一套螺絲刀。

當我回到宅子時,伍利已經上樓了,我便帶著工具回到書房。我已經在那玩意兒的表麵敲敲打打了快一個小時,可除了一點劃痕和一件被汗水浸透的襯衫,什麽也沒撈著。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我在書房裏四處找密碼。我想,像沃爾科特先生這樣老謀深算的賺錢好手是不會粗心到把保險箱密碼托付給善變的記性。尤其是考慮到他當時已經九十多歲了。他一定寫下來,藏在什麽地方了。

很自然地,我從他的書桌開始找。首先,我翻遍抽屜,想找找日記或通訊錄,重要的數字可能會記在它們的最後一頁。然後,我取出抽屜,把它們反過來,看看他會不會寫在哪隻抽屜的底部。我查看了台燈的底部,也查看了亞伯拉罕·林肯半身銅像的底部,盡管它重達兩百磅。接著,我把注意力轉向書籍,我翻動書頁,尋找夾在裏麵的某張紙條。翻了很久之後,我才意識到,要把老爺子的書全翻一遍將耗盡我的餘生。

這時,我決定叫醒伍利——問他哪間臥室是他曾外公的。

伍利之前說他要小睡一會兒,我沒有多想。我先前提過,他前一天晚上沒怎麽睡,天剛亮又把我叫醒匆匆離開。所以,我以為他確實想小睡一會兒。

可一打開臥室門,我就明白眼前發生了什麽。畢竟,我曾經站在相似的門口。我認出了這幅井井有條的場景給出的暗示——伍利的東西一一擺在五鬥櫥上,鞋子並排放在床尾。我認出了那種寂靜——窗簾的輕拂和收音機裏新聞播報的低吟讓寂靜尤為突出。我也認出了伍利臉上的表情——和馬瑟林的表情一樣,既無快樂也無悲傷,實實在在近乎平靜。

伍利的一隻手臂從身體一側滑落,那時他一定已經過於昏昏沉沉或滿不在乎,懶得再把手抬起來,因為他的手指擦著地板,就像在豪生酒店時一樣。就像那時一樣,我把他的手臂放回去,隻是這次將他的雙手交叉放在胸前。

終於啊,我想著,屋子、車子和羅斯福們終於都坍倒了。

——神奇的是,他竟然忍受了這麽久[1]。

離開前,我關掉收音機,但緊接著又打開,想著在之後的幾個小時裏,偶爾有廣告做伴,伍利也許會覺得歡喜。

那晚,我就著溫暾的百事可樂,直接從罐頭裏舀茄汁焗豆吃,這是我在廚房找到的唯一食物。為了不打擾伍利的鬼魂,我睡在大客廳的一張長沙發上。早上醒來後,我立刻繼續幹活兒。

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裏,我對著保險箱敲敲打打得有一千次。我用錘子敲,用槌球棍敲,甚至試著用亞伯拉罕·林肯的半身像敲,但我抓不牢。

下午四點左右,我決定回凱迪拉克看看,希望能找到撬胎棒。我剛從宅子裏出來,就留意到那條倒扣在一對鋸木架上的小船船頭有個大洞。我想,有人把小船擱在那裏是為了修理,便走進船庫,想找一件可能有用的工具。果不其然,一排排船槳和皮劃艇後麵有張帶很多抽屜的工作台。我一定花了半小時翻遍每寸地方,但隻找到各種各樣的手工工具,它們不會比雜貨店買來的東西更有用。我記得伍利說過,營地每年都有煙花秀,便翻遍整個船庫找炸藥。然後,正當我心灰意冷,準備離開時,我發現牆上兩顆釘子中間掛著一把斧子。

我吹著伐木工人的哨子,踱步回到老爺子的書房,站在保險箱前,開始揮舞斧子。我揮了不到十下,埃米特·沃森忽然出現,衝進書房。

——埃米特!我驚呼,哥們兒,見到你真高興!

我是認真的。因為在這個偌大的世界,要說我認識誰能打開保險箱,非埃米特莫屬。

我還沒來得及解釋情況,我們的談話就有點偏離方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因為埃米特是在我去船庫時到的,他發現沒人在家,就上了樓,發現了伍利。

他顯然對此忐忑不安。十有八九,他以前從沒見過屍體,更別提朋友的屍體了。所以,我真的不怪他朝我發些脾氣。忐忑不安的人本就會這樣。他們會指責別人。他們會指責站得最近的人——考慮到此刻的情形,既然沒有敵人,就隻能由朋友承受了。

我提醒埃米特,過去一年半以來,是我一直留意著伍利,我看出他漸漸冷靜下來。可緊接著,他開始有點瘋言瘋語,幹的事也有點瘋狂。

首先,他想打電話報警。他發現電話不通,又想開車去警局——還想帶我一起去。

我試著跟他講道理。但他非常緊繃,把我拖到走廊,推出門外,推倒在地,說保險箱裏沒有錢,說我必須去警局,說若有必要,他就把我拖去那裏。

考慮到他當時的狀態,我毫不懷疑他會說到做到——無論他之後有多後悔。換句話說,他讓我別無選擇。

命運似乎也認同這一點。因為當埃米特把我推倒時,我摔在草坪上,一手幾乎貼著一塊上了白漆的石頭。這時,比利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正好把埃米特的注意力吸引到另一邊。

貼在我手上的石頭有柚子那麽大,但我不想把埃米特傷得太重。我隻需要讓他慢幾分鍾,讓他在做出無法挽回的事情之前恢複一些理智。我往邊上爬開幾英尺,撿起一塊和蘋果差不多大的石頭。

當然,我用石頭一砸,他就倒在地上了,但更多是因為意外,而非用力過猛。我知道他很快就會恢複正常的。

我盤算著,要說有誰能跟埃米特講道理,非他弟弟莫屬,於是我衝上台階,把比利推進屋裏,鎖上我們身後的門。

——你為什麽打埃米特?比利哭喊,看起來比他哥哥更忐忑。你為什麽打他,達奇斯?你不該打他的!

——你說得很對,我附和,試圖安撫他。我不該這麽做。我發誓,我絕不會再打他。

我把比利推到離門幾步遠的地方,抓住他的肩膀,試著和他推心置腹地聊一聊。

——聽著,比利:事情一團亂麻。保險箱確實在這裏,就像伍利說的那樣。我也真心實意同意你的說法,錢就在裏麵,等著被取出來。但我們沒有密碼。所以,我們現在需要的是一些時間,一些揚基式創新[2],以及很多的團隊合作。

我剛抓住比利的肩膀,他就閉上了眼睛。我的話還沒講一半,他就一邊搖頭,一邊輕聲重複他哥哥的名字。

——你是擔心埃米特嗎?我問道,是這樣嗎?我保證,完全不用擔心。我就輕輕敲了一下。說真的,他現在應該隨時能站起來了。

話音剛落,我們聽到身後的門把手咯咯作響,埃米特使勁敲門,大喊我們的名字。

——瞧瞧,我說著帶小孩往走廊走,我就說吧。

敲門聲停止後,我壓低聲音,想說些悄悄話。

——事實是,比利,由於某些我現在不能透露的原因,你哥哥想報警。但我擔心,如果他那麽做了,我們就永遠開不了保險箱了,也就分不到錢了,那你們的房子——你、埃米特和你們媽媽的那棟房子——就永遠建不成了。

我覺得我的理由相當充分,可比利隻是閉著眼睛不停搖頭,念叨著埃米特的名字。

——我們會找埃米特談談的,我帶著一絲挫敗向他保證,我們會和他好好談談的,比利。但此時此刻,隻有你和我。

就這樣,小孩不再搖頭。

妥了,我心想,我一定把他說通了!

這時,他睜開眼睛,冷不丁地踢中我的小腿。

這不是荒唐透頂嗎?

一眨眼的工夫,他沿著走廊跑開了,我在原地單腳亂跳。

——哎喲喂,我說著開始追他。

可當我追到大客廳時,他不見了。

上帝做證,那小孩離開我的視線不超過三十秒,可他卻像那隻鳳頭鸚鵡露辛達一樣憑空消失了。

——比利?我一邊喊,一邊在一張張長沙發後麵搜尋。比利?

我聽到宅子另一頭又傳來門把手咯咯作響的聲音。

——比利!我越來越焦急,對著大客廳大喊。我知道這場冒險之旅沒有完全按我們的計劃展開,可重要的是,我們要團結一致,堅持到底!你、你哥哥和我!人人為我,我為人人啊!

就在這時,廚房那邊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再過一會兒,埃米特就要進屋了。這一點毫無疑問。我別無選擇,隻能徑直衝向儲物間。我發現槍櫃上了鎖,就拿起一顆槌球,砸向玻璃。

注釋:

[1]出自《李爾王》第五幕第三場。

[2]揚基式創新(Yankee ingenuity)最早出現在十九世紀,指的是活用手頭的材料進行發明創造,自力更生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