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僵硬的神色轉瞬即逝,便領命下去了,而方笠舟讓清風領著幾個護衛去查驗案發現場,便看向門口的紀明遠,道:“紀將軍,可否借一步說話?”

紀明遠與李徊說了幾句,便行禮後來到院中,隨著方笠舟進了門口的柴房之中。

方笠舟轉而向身旁那個帶著兜帽的護衛道:“摘下來吧。”

那護衛身高體壯的,將兜帽取下,露出來的正是孫蒙那張臉。

紀明遠瞳孔一縮,唇角一抿,手指在身側摩挲了半晌,才緩緩道:“不知紀某的金吾衛中人,怎的在方王爺身側?”

方笠舟抿唇微笑,道:“本王昨夜在大理寺後門外抓到運送夜香的金吾衛,其中之一便是這位孫蒙。”

紀明遠雙目眯了起來,目光在孫蒙和方笠舟隻見遊離著,似是摸不準方笠舟的意思,不敢貿然做出反應,不過方笠舟倒是沒給紀明遠出難題,直接道:“另一個名為鄒慶的年輕人,口風太不嚴了,本王一嚇唬,便如那竹筒倒豆子一般,什麽都說了,本王便越殂代皰,替紀將軍清理門戶了。”

“不然紀將軍以為,本王是如何找到這裏來的?”

紀明遠狐疑地看向孫蒙,見孫蒙神情凝重地點了點頭,便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道:“明人不說暗話,方王爺有話不妨直說。”

“紀將軍當真是快人快語……”方笠舟雙手往身後一背,微昂著頭,顯露出些微少年人的得意之色,道,“本王沒什麽別的意思,隻是想賣給紀將軍一個人情罷了,蘇正卿死亡與貪墨案,以及今日這場滅門案,由方某親審,自然是懷疑不到紀將軍頭上。”

紀明遠麵色稍緩,不過還是頗為陰沉,隻道:“方王爺此舉,不知為何?”

方笠舟唇角輕巧勾起,壓低了聲音,道:“能讓本朝與下一朝的國舅爺欠本王一個人情,本王覺得很值得。”

紀明遠冷冷地望著方笠舟那張淺笑的臉,輕笑了一聲,終是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那紀某在此,可要多謝方王爺了。”

“本王哪當得起國舅爺一句謝呢……”方笠舟唇角似有些笑意,麵色轉而變得嚴肅,道,“此案有兩個法子,一是承認蘇正卿是自盡,但須得將他貪墨的銀錢尋出來,才好向聖人交差,二是留下這批銀錢,但蘇正卿須得是被迫自盡,栽到那還未吐口便已經自盡的鄒慶身上。”

“紀將軍覺得如何?”

紀明遠有些為難,抿唇思索了片刻,方笠舟卻是十分善解人意,道:“紀將軍不必立刻作出決斷,隻要在大理寺來人之前將決定告知本王便可。”

紀明遠眼珠一轉,便道:“那辛苦方王爺在這宅子裏先查探著,紀某思忖片刻,便來尋方王爺。”

方笠舟微微頷首,送了紀明遠出去,便轉身裝作向宅子裏走的樣子,隻是轉頭便悄悄入了偏遠的牆角,倚牆偷聽,便聽到了李徊與紀明遠小聲爭執的聲音。

方笠舟勾起的唇角緩緩放平,眸光也變得淩厲了許多……

而林梓行收到消息時,還倚在床榻上和好友們商量著午膳怎麽改善夥食呢,便見徐東彥冷著一張臉進來,身後跟著的,是清水那張更加冰冷的臉。

沒想到清水說出來的話,更是冰冷得毫無人性……

清水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道:“王爺請林寺丞去一趟京郊查案,林寺丞現在便收拾一下,隨卑職走吧。”

林梓行與杜雄和周霄雲交換了一個眼神,便手捂著胸口用力地喘了兩口氣,杜雄一臉關切地給她倒茶,周霄雲“哎喲”一聲勸說清水:“您瞧瞧林寺丞這副身子骨,才歇了沒一個時辰,哪裏有力氣去京郊呢?”

徐東彥臉色更是不好看,道:“王爺需要大理寺前去查案,有本官去就好了,林寺丞在寺中養病就好了,不必跑這一趟。”話畢,還淺淺地剜了林梓行一眼。

而清水對徐東彥的話沒什麽反應,隻冷冷地望著林梓行,向門外擺了擺手,道:“王爺的原話是,將林寺丞抬過去。”

接著,一群護衛抬著擔架跑了進來,已經在一旁預備好了,隻待清水一聲令下,便將林梓行從**抬下來。

林梓行:?

人性這種東西,方笠舟大概是沒有的……

林梓行輕咳兩聲,麵露尷尬之色,道:“不知王爺喚林某前去,所為何事啊?”

清水微微蹙眉,隻道:“尋到蘇正卿家人的屍體了……”

林梓行雙眸驀得睜大,手指攥緊了被褥,有些急切道:“那我去!”接著就要翻身下地,卻聽到周霄雲一聲劇烈的咳嗽聲。

林梓行這才反應過來,便手捂著胸口裝作劇烈地咳嗽了幾聲,被杜雄和周霄雲穩穩地攙扶住了,才看向清水,虛弱道:“勞煩備一輛馬車,再弄些點心吃食可好?”

幾個護衛麵麵相覷又看向清水,清水便蹙著眉擺擺手,道:“去準備吧。”

護衛們看起來似是鬆了一口氣,便紛紛出了房中,而徐東彥頗有些尷尬,見清水並未表示需要他前往,便做出一副擔憂模樣,擰著眉道:“既是蘇正卿的親眷被害,看來徐某是必然要走一趟了。”

林梓行不理睬他,由著杜雄和周霄雲扶著她出了大理寺,不理睬大理寺中一眾官員驚訝的目光,又上了馬車。

小個子留山羊胡的寺丞名為吳良,是徐東彥的小跟班,向來是唯他馬首是瞻的,瞧著林梓行那副模樣,暗自啐了一口,道:“真是裝模作樣,以為那平遠侯是高枝嗎,這副嘴臉真叫人惡心!”

另幾個寺丞和主簿紛紛點頭,如今正卿之位懸空,大家都是將徐東彥當做未來正卿巴結的,徐東彥聽到這話神色好看了許多,向吳良招招手,道:“吳寺丞,你來隨本官去京郊查案一趟。”

吳良一臉諂媚地笑著應是,伴隨著眾人豔羨的眼光,作為徐東彥的小跟班出了大理寺門,誰知上馬車之前,竟被清水攔住了。

清水幹巴巴道:“請徐少卿和大理寺眾人騎馬去。”

徐東彥臉色一僵,可自恃身份發不出火來,而吳良就不樂意了,指著林梓行上的那輛馬車,道:“林梓行一個從六品小寺丞都坐的馬車,憑什麽我們少卿大人坐不得?”

清水仍是麵無表情,道:“請上馬……”

徐東彥閉了閉目,攔住了要繼續發火的吳良,拚命擠出一個笑容,道:“林寺丞畢竟是身子不舒服,本官身強力壯的,不必上馬車。”

清水抿直了唇,到底是沒說什麽,翻身上了馬,一行人浩浩****往皇城外走去。

杜雄跟著林梓行上了馬車,而周霄雲留在大理寺等消息,林梓行一上馬車便見的茶水點心已經備得足足的了,可現在的她,卻沒什麽心思吃,看著兩眼放光的杜雄,便讓他敞開了吃,自己則蹙眉沉思著。

蘇沐之的家人竟都死了嗎……

可是昨夜此案的始作俑者兩個夜香護衛在大理寺中受審,怎麽可能去京郊殺人?

孫蒙和鄒慶都是金吾衛,金吾衛上將軍是紀明遠,紀明遠可是禎王李徊陣營中的軍師和猛將,既是李徊養母紀貴妃的親哥哥,又是李徊未來的嶽父,那紀家二娘子紀玉瀅可是李徊的白月光,最終由李徊尊為皇後的女主。

說不定此案,就與紀明遠和李徊有脫不開的幹係。

可是,紀明遠與李徊的動機是什麽呢……

杜雄一邊吃著糕點,一邊道:“這方王爺怎的這般不通情理,梓行兄弟你都累倒了,他還偏要讓你去查案,當真是心狠。”

對於這點,林梓行再同意不過了。

隻是現在看來,在她地位不高、力量不夠的情形下,隻能抱好方笠舟這棵好乘涼的大樹,起碼能有機會保住命……

眾人一路暢通來到了京郊外風波莊,林梓行被杜雄攙了下來,便收獲了徐東彥和吳良的四隻狠狠瞪著的白眼,二人大搖大擺示威似的從她身邊掠過,吳良還故意地撞了一下林梓行和杜雄。

杜雄哪裏是能吃虧的性子,依仗著自己的身材優勢又撞了回去,吳良那小身板怎麽經得起這麽一撞,在門檻處“哎喲”一聲,摔了個狗吃屎。

林梓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吳良狼狽地爬起來,指著杜雄怒道:“你!你敢撞我!”

杜雄人高馬大的,就杵在那裏,就跟沒瞧見吳良一般,與林梓行徑直走了過去,可把吳良氣了個仰倒。

而方笠舟那高大的身影,就立在院子中央,受了眾人的行禮後,便歎息了一聲,道:“屍首基本都是聚集在後院各屋中,連主子帶奴仆總共是一十八口,徐少卿,麻煩了。”

方笠舟轉而看向林梓行,和扶著林梓行胳膊的杜雄,緩緩上前幾步,目光變得幽深了許多,道:“辛苦林寺丞跑一趟了,隻是林寺丞的本事,本王十分看重,須得將庖廚交給林寺丞查看,才算是放心。”

林梓行本還想客氣幾句,可聽罷他所言,卻微微蹙眉,道:“為何要將庖廚交給我?”

“蘇家十八口人死於□□之毒,死前進過的食物中,都有且唯有小米粥一樣。”方笠舟語氣顯得沉重了許多,看向杜雄道,“勞煩你隨徐少卿進後院查探一番了。”

杜雄不撒手,道:“王爺,杜某是林寺丞至交好友,實在不放心他……”

可杜雄還沒說完,清水就上來攔人了,而方笠舟直接架著林梓行的胳膊帶著她往偏院的庖廚去,林梓行還想掙紮一下,方笠舟卻道:“大庭廣眾的,林寺丞想讓本王拎你去嗎?”

林梓行登時不動彈了,心裏又把方笠舟罵了百八十遍,白眼都要翻上天了,道:“王爺本事通天,怎的就讓一個小小庖廚難住了?”

方笠舟瞥了一眼林梓行那激烈的眼球保健操,輕笑兩聲道:“林寺丞心細如發,本王願意信任並委以重任,林寺丞難道不應當高興嗎?”

任誰從被窩裏被揪出來,都不會感到高興吧……

林梓行撇撇嘴,扒拉開了方笠舟的手,道:“多謝王爺美意,下官看在王爺信任的份上,便提醒一句,還是去看看徐少卿那邊吧,他可不是個查案的好手,莫讓他壞了事。”

徐東彥應當是李徊的人無疑,這人可不能信,若是他毀屍滅跡,那可就麻煩了……

方笠舟定定地望著林梓行,默了半晌,便正色道:“本王明白了。”接著,便給跟在身後的清風使了個眼色,徑直去了後院。

清風和清水一樣,都是高度麵癱,麵無表情地上前攙林梓行,林梓行也懶得裝了,直接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來到了金吾衛鎮守的庖廚門前,大剌剌地推門而入。

清風並未跟進來,林梓行也沒有關門,先用目光掠過了四周的情景,確定沒有破窗或破門而入的痕跡之後,便往灶台處走去,誰知一扭頭,卻見一位溫潤如玉的郎君在此,正目光灼灼、眉眼含笑地望著她,道了一句“林寺丞”。

正是禎王李徊……

林梓行:這波算是羊入虎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