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梓行一骨碌從床榻上爬了起來,揉了一把大肥橘的毛將它挪到了一旁,趿了鞋子披了衣裳來到桌案前,望了一眼外麵漆黑的天色,燃了燭台,磨了些墨,就揮筆開始作畫。

還好原身是個丹青和書法高手,林梓行穿到原身,倒是保留了這些技能,憑著腦海中殘存的印象,揮墨而就一幅畫作。

上麵畫著的,正是那小丫頭明月。

林梓行畫完後便往後一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如今當務之急,是確定這小丫頭明月是不是在那被殺的十八口人當中,若不在的話,便要找到她的下落。

林梓行抬起雙臂擋在眼睛上,長歎了一聲,這工作當真是不易,什麽時候才能過上以前的鹹魚日子啊!

此時敲門聲響起,原是林梓行的祖父林天昭端著一碗麵走了進來,一聲“喵”叫也響起,登時鮮香味道飄進了林梓行的鼻子裏。

林梓行十分驚喜,立刻爬了起來,喚了一聲“祖父”,便起身接過祖父手中的碗放在一旁的桌案上,請祖父落座,道:“祖父何時回來的?”

林天昭頭發灰白,胡須很長,麵向十分柔和,一雙明眸靈動無比,看起來便知是個極機靈的角色,隻是個子不高,笑眯眯道:“今晨一早回來的,快吃吧。”

林梓行毫不客氣地舉起筷子開吃,祖父煮的麵寬大又勁道,而且十分入味,絕不比外麵小吃攤做得差。

林天昭打量了正毫無形象狼吞虎咽的林梓行幾眼,咂舌幾聲,道:“你們堂堂大理寺,都不給飯吃的?”

“不是的。”林梓行塞了滿嘴,拚命嚼了嚼咽下去,道,“祖父您不知道,我這兩日過得可慘了。”

林梓行連麵都不吃了,開始跟祖父聲淚俱下地控訴著這幾日遇到的不公待遇。

林天昭本唇角含笑聽著,聽著林梓行提及的幾個名字,神情卻變得耐人尋味了許多,待林梓行說完後,便試探著道:“你讓我回來,就是想讓我驗蘇沐之的屍體?”

林梓行歎息了一聲,又捧起碗道:“之前是想請祖父幫忙的,現在倒是沒必要了,反正凶手已經抓住了。”

林天昭點點頭,神色看起來嚴肅了許多,緩緩道:“祖父覺得,這個掌管飛鷹衛的平遠王,你還是離他遠些好。”

“我也覺得是這樣,當初就不該一時衝動跟他攪合在一起。”林梓行覺得萬分後悔,小臉皺成了一團,道,“立場不明又心狠手辣的。”

跟書裏一點都不一樣!

這個案子之後一定要遠離他,反正在他麵前刷臉也刷夠了,日後若落在他手裏,希望他能念著自己替他賣力幹過活的份上,饒自己一命就好。

林天昭看著林梓行的表情,輕笑兩聲拍拍她的肩膀,道:“明早想吃什麽,祖父給做。”

林梓行毫不客氣地開始報菜名,報的林天昭眼角直跳,不明白自己怎的會有這麽個饕餮般的小孫女,如今身陷官場旋渦,還毫不知情。

林天昭揉著林梓行的肩膀,道:“孫女啊,如今黨爭激烈,就連平遠王這樣手握實權的勳貴都被卷入其中,你可得好生記住,在官場之中辦事莫要冒尖,萬事隻求無功無過,萬萬不可牽涉黨爭之中。”

“祖父,還等著你回家呢!”

林梓行點點頭。

祖父雖然隻是個赤腳郎中,但是個有大智慧的人,若是原身能聽祖父的話,也不至於落得這樣的下場……

林天昭摸了摸林梓行的頭,讓她再睡會,便出了房門,林梓行則是打了個哈欠,抓著大肥橘又回去睡了。

剛才那一覺折騰得她痛苦萬分,就跟沒睡似的,可得再好好補補。

……

第二日一早朝堂之上,方笠舟向聖人呈上了蘇正卿之案的奏疏。

聖人明顯十分疲憊,一頭青絲摻雜著十分明顯的白發,更平添了幾分年齡感,隻是臉上的肅穆莊嚴不減分毫,手捧著案情奏報,眉心逐漸蹙緊。

方笠舟恭敬道:“陛下,正如奏疏中所寫,孫蒙曾因犯錯被貶為運送夜香的護衛,因機緣巧合之下發現了蘇正卿藏匿貪汙銀錢之事,便夥同夜香車夫鄒慶,以此為要挾通過夜香車運走了蘇正卿貪汙的銀錢,又逼迫蘇正卿自盡,以殺人滅口。”

“至於蘇正卿的家人,便是蘇正卿預感到事情不妙,將家人運出城外避難,據孫蒙供述,早先他收買了蘇家廚子,交給蘇家廚子一包□□謊稱是蒙汗藥,要求他在前日夜裏下到所有人的飲食之中,而那蘇家廚子財迷心竅,下藥之後,蘇家人總共一十八口,才沒留下活口。”

聖人“啪”的一聲將奏折壓到了桌案上,目光移向了方笠舟,冷冷道:“那犯人孫蒙與鄒慶何在?貪汙的銀錢又何在?”

方笠舟臉色絲毫不改,連發絲都絲毫未動,道:“啟稟陛下,犯人鄒慶於被捕時即服毒自盡自盡,而臣在京郊蘇家人死亡的莊子裏,問到孫蒙藏銀錢的地方時,孫蒙竟吃下了指甲中暗藏的毒藥,服毒自盡了。”

“當時紀將軍也在場,可以為臣證明。”

方笠舟神色恭敬,向聖人緩緩行了一禮,紀明遠輕咳一聲,便上前聲援,望了方笠舟一眼,肯定了他的說法。

祈王向來是禎王的死敵,立在一旁輕蔑地瞟了他們一眼,向聖人行禮道:“父皇,此案幹係重大,不僅牽扯朝廷命官,連勳貴都關涉其中,依兒臣之見,隻怕其中沒那麽就簡單。”

聖人掃視了一眼台下眾人,目光在方笠舟身上停留的時間尤其長,隻是看向祈王的眼神,也不怎麽友善,道:“朕聽聞此案,徊兒也有參與?”

李徊一聽急忙上前行禮,道:“父皇,兒臣隻是在前往京郊見外祖母時湊巧和方王爺、紀將軍碰麵,隻說了幾句話便離開了,未曾參與此案。”

祈王的神色有些僵硬,聖人點點頭,隻輕輕應了一聲,又拿起奏折又瞧了瞧,眉心舒展了些,道:“笠舟這封奏疏寫的極好。”

祈王一驚,沒想到父皇會大讚方笠舟,而李徊被父皇忽視了,臉色一僵,但也很好地掩飾住了,方笠舟仍是那副不鹹不淡的神情,隻木然道:“多謝聖人誇獎,臣愧不敢當。”

而站在末尾的徐東彥則心癢癢的,期待著禎王或紀將軍能夠提他一嘴,若是龍心大悅,說不定這大理寺正卿的位置,就是他的了!

聖人一抬手,示意眾人起身,輕咳幾聲,道:“蘇正卿已死,該案雖暫時告一段落,但貪汙的銀錢尚無下落,大理寺正卿之位懸空,須得安排一位新正卿接手啊……”

最後一排立著的徐東彥十分緊張,歡喜之情快要躍出胸腔,隻盼著自己立刻登上正卿的位置。

李徊沉吟片刻,望了一眼蠢蠢欲動的祈王,便想要上前幾步,推薦徐東彥,誰知聖人並未思忖多久,直接拍板道:“這大理寺正卿之位,便由平遠王方笠舟接任,接管大理寺所有案件,再給朕查出貪汙銀錢的去向。”

聖人沉下眉眼,定定地望著方笠舟,聲音也嚴肅了許多,道:“方愛卿,朕知道飛鷹衛的擔子不輕,但現下朝中無人可用,還是得辛苦你了。”

方笠舟並不驚訝,也沒有推辭的意思,微微抬了抬下巴,目光與聖人交錯,便幹脆利落地一撩袍角跪下恭敬行禮,道:“臣謝陛下隆恩,定不辱命。”

隻是禎王、紀明遠的臉色登時變得不太好看了,而徐東彥則是徹底傻眼,汗濕透了後衣領……

而此時的林梓行,正在大理寺中優哉遊哉地跟在梁東山的屁股後麵,求他去爭取一下少卿的位置。

今日一早,她用完了祖父準備的早膳,帶好了明月的畫像,本想先跟方笠舟說說這事,結果到大理寺之後,才想起來今天是上朝日。

林梓行去後院查看完蘇家屍體後,並未發現與明月長相相似的女性,心裏就有了數,隻是回書房的路上,正巧碰上了大理寺另一位少卿梁東山。

隻是上朝日,他怎的在大理寺中?

林梓行便纏上了他。

畢竟身為大理寺正卿之位另一個位有競爭力的選手,絕不能讓徐東彥這樣投機取巧之輩上位。

不過這梁東山,在某些方麵,是個比她還懶的存在,懶得點卯,懶得上朝,整日就是請假請假再請假,頭發胡子都發白了,早就到了致仕的年紀,但就是被壓著不讓退休,他也不在乎,整日就關在房中鑽研律法。

可誰讓他是律法人才,大理寺就需要這樣的人才。

而且林梓行還有私心,畢竟有了這樣與她一般鹹魚的上司,又有能力又好說話,她也能在他手底下繼續躺平當鹹魚,生活那叫一個美滋滋。

隻是她不知道,此時的方笠舟已經身穿絳紫官服,浩浩****從宮城出發,準備接任大理寺卿一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