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沒有壓力是騙人的。
數學競賽這種東西,在阮林鳶看來,除了套路就是熟能生巧,還有就是無限理解跟創造力。
離開學校這麽久,她不曉得自己對題目的感知力,是否還像從前那樣敏感。
楊教授對這次比賽頗為看重,放下豪言,這是他職業生涯的最後一次帶隊比賽。
這話一出,阮林鳶後背冷汗連連。
楊教授發了曆年的比賽試題過來,讓她練練手。
出發過來木雕比賽的時候,楊教授就恨不得見縫插針的跟過來,分分秒秒的給阮林鳶補課。
這會更是五分鍾一個電話,不是提點這裏,就是提點那裏,阮林鳶一個頭兩個大。
卻也不忍心回絕楊教授的好意,隻能拿著熒光筆,塗塗畫畫。
兩個小時過去了,她發現,幾乎所有的試題全都畫上了重點符號。
厲盛敲響阮林鳶的門時,她正拿著楊教授剛剛寄過來的寶典秘籍,在畫新一輪的比賽重點。
她無奈的指了指手機上的人,做了個拜托姿勢後,將厲盛手裏的飯端走,將發燙到馬上就要關機的手機放在厲盛攤開的手心處,指著手機聽筒,讓厲盛幫忙說兩句。
然後,就沒心沒肺的捧著飯盒狼吞虎咽起來。
厲盛接過電話,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標注,禮貌道:“楊教授好,我是厲盛,這邊已經到成員休息時間了,為了確保明天的比賽進程,可能需要先掛斷手機了。”
電話那頭的人不知說了什麽,含糊了兩句,便掛斷了。
阮林鳶抱著飯盒,癱倒在沙發上。
她覺得,應付楊教授,要比應付這些試題難多了好嗎?
厲盛勾唇,找出充電線,先將手機衝上電,然後拉著張椅子,長手長腳的坐在阮林鳶對麵。
“又欠我一次。”
阮林鳶現在一個頭兩個大,夾著筷子雙手合十,無比誠懇,“救星!謝謝!”
平時隻吃半個飯的人,今天破天荒吃了一大盒飯,老鴨湯也喝了個幹淨。
剛收拾完碗筷,已經又拿起奧林匹克的數學題開始研究。
阮林鳶的姿勢很端正,挺直著腰板,目光專注,偶爾蹙起眉尖,偶爾奮筆疾書。
小靈感來的時候,會興高采烈的發在微信群裏跟隊友分享成果。
微信“叮叮叮” 的全是附和聲。
厲盛這個時候就會眯起眼睛,木雕傷手,百分之九十是男人,他也就勉強理解了。
這,數學係,怎麽也全是男生!
一個女的聲音他都沒聽見。
厲盛默了半晌,終於在群裏男人的吹捧聲中,酸溜溜的問:“你們數學比賽裏麵,沒有女的?”
阮林鳶思緒如泉湧,被突然發聲的厲盛嚇了一跳,筆差點滾到地上。
她拍著胸脯,無語的看著眼依舊定定坐在原位上的人,“數學係,需要強大的邏輯思維,跟想象空間,女孩子一般選擇文科的比較多,因為女生多半感性,所以,在數學上的建樹不多,不過也有很厲害的,比如我的偶像:蘇菲.姬曼,她是挑戰費馬最後猜想的人,對數學堅持跟貢獻,值得後輩學習跟仰望是,所以,任何時候,都不要瞧不起女性哦~”
厲盛點頭,看著燈光輕灑下阮林鳶的眸子裏散開出熠熠生輝的知信光芒。
這人就像是一碗老酒,起初你並不在意,品了你便覺得醇香非常,時間久了,便滋生出戀戀不忘,本以為,止步於此。
可,在她喜歡的領域裏,總能不經意的被她的光芒閃耀到,甚至覺得自己的人生,好像都太平凡了些。
厲盛搖頭,淺笑,問,“那為什麽不學數學?”
阮林鳶一邊在艱澀的數學題上劃出對角線,一邊漫不經心低頭回道:“我沒有不學啊。”
“隻是,人的精力有限,需要有取舍,我沒有加入數學研究不代表我不熱愛,沒有誰規定,人生就必須去走自己擅長、輕鬆的那一條道路,當初很多人勸我留在數學係,學校還願意私下裏跟我做協定,很有**力呢。”
“但是,我沒有留下,你知道為什麽嗎?”
厲盛搖頭,阮林鳶低著頭,隻笑。
也許是因為隨口的問話,阮林鳶反而坦誠跟健談起來。
她笑著說:“其實,我那會也是自負,覺得木雕界需要我像巨人般的去堅守,我覺得木雕界已經迎來了屬於阮林鳶的時代,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閃著木雕係的閃閃金光。”說道這裏阮林鳶抿唇,哈哈兩聲,“是不是覺得,我那個時候,還挺驕傲的?”
厲盛嗯了聲,專注的看著阮林鳶的側顏,問:“可是你現在還有選擇,你—的選擇還是依舊嗎?”
還會是一如當初的選擇嗎?
還會像當初那般堅定的選擇我嗎?
這是兩個問題,風馬牛不相及,厲盛卻在問出這個問題後,攥緊手指,緊張到手心覆上一層汗。
阮林鳶換了一張白紙演算,點頭,“當然,並且在長久的時間沉澱中,我始終覺得,木雕跟我的生命早已經融為一體,我並不在乎現在是誰的時代,我熱愛、深愛這個行業。”
“你沒有感受過木料裏如生命厚重的紋路, 你沒有穩過曆史沉澱下來的木香,你不曾見過,三分木七分雕的神韻,所以你不懂,這是一個能讓我奮鬥一生的行業。”
“我不後悔選擇了木雕,也誠摯的希望,木雕圈因為有我這樣一個堅持的人,讓更多人加入跟喜歡。”
“是不是聽上去有點傻?”阮林鳶笑道。
厲盛搖頭,即便知道阮林鳶低著頭看不到,他依舊鄭重其事,一字一頓:“不傻,一點也不。”
得到答案的厲盛,莫名鬆了口氣,卻不知心裏多了多少份鄭重。
他是個商人,殺伐果決,手段狠辣,暴戾冷血,甚至很多人說,他特定為這個時代創造出來的商業機器。
他傲慢、不可一世、眼高於頂,不耐煩的事情比比皆是。
可今日。
卻著實為這樣一段, 從前他聽起來必定會覺得癡傻、愚蠢至極的一段話。
動了心。
帶著淳淳暖意的眸子看向阮林鳶,厲盛心裏柔軟一片。
當然,這個時候,如果不是阮林鳶突然來了一句煞風景的話,那也許會更好。
抓筆的人抽空抬頭,視線平穩,問,“所以,你到底時候時候離開我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