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領也長腦子了,知道昨天把人家女兒睡了肯定不能拉倒,沒想到第二天一早就讓當媽的給逮了現行。送伍月笙回家給她找了人開鎖之後,陸領撥通了程元元電話,“七嫂,我跟三五我們倆……”他也不知道要說啥。
程元元聽他一沉默,趕緊接過話茬,“我知道我知道。肯定是伍月笙不對,你是男人六零,你別跟她一樣的啊。”
陸領怔怔地,“我怎麽跟她一樣的?”
程元元猛然明白過來,這次是伍月笙被別人占去了便宜,可光聽陸領的語氣,也搞不懂這孩子什麽想法。她想起曾經對他說過的話,連忙說:“六零你放心,七嫂是急著把她打發出門,不過也不會就這麽賴你頭上。再說就算你願意娶,那個貨還不一定肯嫁。我找你就是問問你們怎麽回事兒……”
陸領暴走,“我才不娶!”結束通話。心裏甭提有多鬱悶。他是愛玩,但不玩女人,昨天雖然是伍月笙挑的頭兒,勾引也好,惹火也好,畢竟是個清白身子……什麽叫貨啊?兩人發生關係了,他又不是混蛋,自然打算做點什麽的。可是伍月笙那個樣,程七元那個樣……陸領一路罵,噙著腦袋憋了滿肚子邪火。快到家時,迎麵遇上一個人。
伢鎖被這節火車頭撞得,連退了兩步才站穩,道了歉一看,正是他要找的人。“你去哪了?打你手機怎麽不接?”
陸領心情不爽,對誰也沒好臉色,“啥事?”他聽見手機響了,以為是程元元打的,直接就給掛了。
伢鎖對他這副跟誰都有仇的模樣早見怪不怪,“佟畫在學校等你呢。”
陸領嘟囔:“跟我說幹啥?” 抬腳要走,又倒回來,“她在哪個學校等我?”
伢鎖也一反常態沒什麽耐心的樣子,“咱們學校唄,還能哪個?”
陸領莫明其妙,“我都不上學了她上那兒等我幹什麽?”
伢鎖也奇怪,“我還想問你呢,你沒告訴她你畢業了嗎?”
陸領咬牙,“這還用告訴啊!”
伢鎖心想全人類都知道你要考研,又有幾個能猜著你在考試前犯事被取消考試資格的?“她之前不是給你打過電話說要來嗎?”
陸領頭暈腦漲地回想,“她是說過……她也沒說啥時候來啊。”
伢鎖心想佟畫啊佟畫,你想製造驚喜也挑挑人行不行……沒空跟他掰扯太多,推他轉身,“反正你趕緊去看看吧。現在她說你是故意躲她,一人兒在研究生宿舍樓下哭呢。”
陸領一想起佟畫的眼淚,汗都下來了,罵罵咧咧跟著伢鎖往回走。
陸媽媽正要陪老太太去親戚家串門,開著車剛從地庫上來,趕上陸領一陣風似的衝過去,差點沒發生家庭慘案。
陸老太太把拐棍伸出車窗,照著孫子屁股就揍。
陸領跳著躲開,指責他媽,“這車讓你開的!”
陸媽媽在家待業多年,不像孩他爸當大學校長那麽有文化,聽了兒子的混帳話立即狠狠還口,“我怎麽沒壓死你個小兔崽子!”
伢鎖乖乖地打招呼。陸老太太沒牙的笑容對待他,又問孫子:“六零你一宿沒回來,這又要上哪去啊?”
陸領撓撓後腦勺,“去我爸單位。你們這剛回來還是要走?車借我用用。”
陸媽媽本就不樂聽他改口不再稱是自己學校,再一聽這無理的要求,忍不住低罵:“沒正溜兒!瞅你那衣服褶巴的,不在哪兒又野了一宿,也不換身衣服再出門。”
伢鎖站出來擋槍,“阿姨,係裏來了個專家演講,我找六零去聽聽。”
有了正當理由,兩人得以迅速離開。陸媽媽叮囑兒子:“你大哥來電話問了你考研的事兒,想著給他打回去。”
陸領應下,上了公交車,欽佩地對伢鎖說:“你小子可以啊,撒起謊來臉不紅不白的。”
伢鎖冷哼,“下午本來就有演講,我要去聽,你自己跟佟畫好好嘮吧。”
陸領頓時充滿危機,“你不在誰給我翻譯她說那些話?”意思是自己和佟畫無法溝通。
“我不管。”伢鎖上下瞄瞄他,“六零你有點耐心煩兒。”
陸領一驚,隨後半點玩笑意味沒有地說:“她敢跟我嚎,我就揍她!”
結果伢鎖下午的聽講也取消了。
佟畫是高二插班到市高中的,那時候陸領準備高考了,還是經常在二樓教導處麵壁。高中時候的陸領更是不懂壓製火氣,完全是一隻未經馴化的凶猛獸類,全學校都怕了那種動不動就發飆的臭脾氣。即便如此,還是有很多人願意同他做朋友,總體說來,隻要不在氣頭上同他硬碰,這個率性的家夥其實是個很不錯的人,能喝能玩,出手大方,講義氣,喜歡往自己身上攬事。女同學對他則是怕多過愛,她們也都覺得陸領很性格,卻鮮少有膽量敢惦記。偶爾有幾個愛情女勇士,不是在陸領“你別煩我”的眼神中敗下陣來,就是被陸領直接開口給掃回來。但佟畫不怕,她之前生活的那個城市,小學四年級的男同學,因為跟人搶女朋友,打起架來沒用刀,被笑話得在學校混不下去轉學了。受這種校風熏陶的佟畫,相當著迷於惹事生非的男孩子,對武力值爆表的陸領窮追猛打,最終在眾多女同學崇拜+欽佩的目光中,成為了小鋼炮的初戀。
陸領沒想過這麽早就談戀愛,身邊有一個女的跟著,總覺得幹什麽都不方便。但佟畫不像別的女生那樣對男朋友指手劃腳管東管西,也不嫌他粗魯,不怕暴力,他心情好的時候她就跟他撒嬌,他耐心一用光,她馬上像小綿羊似的。這種相處陸領很滿意,可是佟畫畢竟是個女生,起初還新鮮,後來就受不了他的不上心。尤其是他上了大學之後,兩人見麵時間少了,約會卻還是要排在他沒事的時候。那種無所謂的態度,讓佟畫這個對憧憬愛情的女孩傷透了心。漸漸的有了爭吵,佟畫一哭,陸領就急眼,又不能一拳悶死,隻要佟畫不哭,他怎麽著都行。眼淚便成了佟畫的殺手鐧。
說穿了,陸領對女人沒轍。佟畫雖然也覺得他這一點挺可愛,但她也知道,陸領不懂什麽是談戀愛,對她這個女朋友的身份,他根本不在乎,隻是無所謂,反正也甩不開,僅此而已。一上大學,有了別的男孩子追求,佟畫便客氣地對陸領說了分手,原因是“你從來都沒為我打過架”。
陸領當然不痛快,心想這群人都知道你是我女朋友,誰敢惹你?我又不能揪著人家說,喂,你們咋都不正眼兒看畫畫,咱倆幹一仗吧。不過他也早就受夠了女朋友這種一會哭一會笑的動物,分就分吧。然後佟畫就哭著給伢鎖打電話:我跟六零分手了,他可能會心情不太好,你要多陪著他。伢鎖對這倆人的事心裏明鏡似的,其他人就沒那麽有眼力價兒了,隻看六零有一陣子不領對象了,相互一打聽,一時間陸領的人生裏充斥著“天涯何處無芳草”、“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類字眼。很長時間誰說佟畫他就揍誰,覺得人家是擠對他。在別人看來就是:六零這段感情傷得真深啊。
再說佟畫,大學這幾年的確是享受到了男朋友圍著自己打轉的虛榮。可她漸漸發現,男人能圍著她轉,也能圍著別的女人轉。於是她又想起六零。連她這一個都應付不過來的六零,絕對不會去左擁右抱。而且六零也不騙她,答應下的事都會去做。六零總是有求必應的。六零就是有點冷淡,佟畫打了幾次電話說想他,他都沒什麽回應。不過她也向伢鎖打聽過了,六零這些年身邊也沒女人。佟畫太了解陸領了,他的生活永遠安排得滿滿,隻有你找他,他不會無聊到想起你。所以佟畫回來了。
想不到陸領連沒讀研這種事也沒告訴她,佟畫撲了個空,覺得好沒麵子。伢鎖哄著她,說六零肯定是忘了。佟畫眼睛轉了兩轉,圓滾滾的淚珠當著伢鎖的麵兒就下來了。
伢鎖沒讓她失望,電話沒打通,親自去把人逮來了。
陸領來的時候,佟畫正笑吟吟地捧著杯冰淇淋吃。淺咖色發梢沾了一點奶油,嬌憨得可愛,一見陸領就撲上去抱住他,“六零我好想你。”以眼神支伢鎖閃人。伢鎖假裝沒看見。心想我要走了,你把他惹毛,誰當滅火器?
佟畫正朝他瞪眼睛挑眉毛,卻聽陸領吃痛地低呼。佟畫慌了,“怎麽啦?”
陸領不能告訴她是被伍月笙咬的,揉著肩膀心有戚戚焉,簡直是跟一頭母獸上床……
佟畫愈發急了,“你怎麽了六零,倒是說話啊。”
陸領推開她的手,“賴嘰個屁。你不找我麽,我不在,你還跟這兒不走?”
佟畫很委屈,“那我不是找不著你麽,打電話又不接…你還在生我氣?”
陸領看著人來人往,“走走走甭跟這兒說。伢鎖你沒吃飯吧?我餓死了。這點兒了哪個食堂還有飯?”
佟畫抗議,“人家剛回來你就請吃食堂!”
陸領白她,“伢鎖請。我沒錢。”都付昨天的房費了,沒剩多少,早上又給伍月笙雇個撬鎖的。進了屋那女的倒頭就睡,也沒提還他錢的事。
“我有。”佟畫拍拍小拎包,甜甜笑著,“咱們出去吃。伢鎖哥吃完來得及趕回上課嗎?”
陸領扯上伢鎖就走,“他下午沒課。”
佟畫噘著嘴滿失望地跟在後麵:“六零還是這麽愛熱鬧……”
佟畫讀的是大專,三年一過,帶著幾大包衣服就回了老家。飯桌上咬著筷子,話裏有話地對陸領說:“我哪也不去。就在家待著。”
陸領狼吞虎咽,沒空搭理她。他剛才是沒顧過來餓,一沾油煙才發現飯親。合著跟女人廝混比包宿打遊戲累多了。又想起了伍月笙的瘋狂,更加卯勁往嘴裏塞東西,不讓細胞有工夫琢磨昨天夜裏的事兒。
佟畫看他的吃相都害怕,倒了杯茶水給他,數落道:“唉呀你就知道吃吃吃,我說話你聽見沒啊?”
陸領喝口茶,“嗯,那你趕緊回家待著,市裏這兩年亂,拍花兒的可多了,再給你抓走賣山溝子去。”
佟畫大笑,捶他,“討厭。”
陸領警告:“你別跟我動手動腳的。”
在伢鎖麵前,佟畫覺得尷尬,沒摸準陸領的心情,隻好半嗔半怒地拉下俏生生的小臉,“幹嘛呀,六零。要不要那麽記我的仇?”
陸領一抹嘴,“記你?我這是腦袋又不是垃圾筒。”
佟畫扁扁嘴巴,“伢鎖哥……”
伢鎖咳一聲,“說什麽呢六零,那麽難聽!”
實話實說不行嗎?陸領酒足飯飽了,看看他倆,起身說:“你們吃吧,我回家了。”一出門發現佟畫跟了出來,不太放心地問:“你結帳了嗎?”
佟畫挽著他,“伢鎖哥說他請客。”
“人家憑什麽請你?”陸領不想讓伢鎖花錢,推她回去,“趕緊去給錢!”
佟畫說:“那你在這兒等我不許走。”
陸領怕再磨嘰下去伢鎖賬都結完了,匆匆應了她。
佟畫這才高興地轉身回去,陸領不慌不忙攔個出租車鑽進去。
他以前被佟畫纏慣了沒什麽,現在覺得老煩。再說了,要是叫三五知道怎麽辦?這個念頭冒出來,陸領自己也愣了愣:她看見了能怎麽著啊?問完了更加沒底氣,照著座墊捶了一拳,表情陰森,“看見了能怎麽著啊!”
司機嚇了一跳,“哥們兒,哪去啊?”
陸領說了地點,快到的時候打電話:“埋伏,我在你們酒吧門口了…”
埋伏剛開門做生意,就遇上個打劫的,哭笑不得地替陸領付了出租車費。跟著他往店裏轉,聽他抱怨:“怎麽連服務生都沒來啊?不想幹啦?來瓶水。”埋伏心說這也不誰的買賣呢。進到吧台拿了瓶礦泉水給他。陸領一仰脖,咕咚咚都灌肚裏去了。
埋伏看得心疼,“你這哪、哪兒混去了,水都、都買不起,打車也沒錢……”
陸領把玩著空瓶子,嗬嗬直樂,“都他媽怨老吳。”
吳以添不滿指責,“怨得著我嗎?”
業務頂撞道:“那我部門協作單早給到您了啊。可人家項目那說咱們沒去,車馬費都備出來等著呢,這叫什麽事?”
吳以添啐道:“不就一個開盤典禮麽!”還是承認責任是出在自己這邊,他在醫院看一宿孩子,精神頭不夠用,也不確定是不是真沒給安排。扭頭看見伍月笙空空的工位,眼睛一亮,“啊對了,我安排三五去的,你看我以為她直接去現場了呢。得,我聯係那邊,放心,這事我給你兜著,成不?”把人打發走了,窩火地罵道:“這死丫頭給我上眼藥呢…”
猛地一陣肝膽顫跳,昨天三五喝成那樣,他走得急,把她都丟給六零了那個沒耐心煩兒的,這會兒沒出什麽人命吧?
伍月笙正在超市買菜,聽了吳以添為時過晚的擔心,冷哼,“出人命了你現在才打電話來來有用啊?”把一包方便麵扔進購物車裏,掛掉電話去結賬。簡單幾樣東西,從皮夾裏抽了五十塊錢,拎著袋子等找錢。
收銀員很有禮貌地看著她,“麻煩您有一塊錢嗎?”
伍月笙以為是給一塊找個整錢,就說:“沒有。”
收銀員愣住。搞了半天是五十塊錢不夠,伍月笙納悶地掏錢被給人家,身後排隊的一個外國人看得直樂,得到伍月笙狠狠一剜,“跟個駱駝似的。”接過小票邊走邊看:方便麵怎麽三十多塊錢一包?翻出來一看是進口的。
身後有人追上來,是剛才結賬排她身後撿笑的那個進口駱駝。伍月笙瞥他一眼,把小票攥成一團丟進旁邊垃圾筒。
駱駝半傾身子歪著頭與她平視,“CAN YOU SPEAK ENGLISH?”
伍月笙說:“不會。”轉身就走。
駱駝不依不饒,伍月笙過了天橋他還跟在後邊“HI”。
伍月笙停下腳步凶神惡煞地瞪著他。
他刹車不及時地衝到她前麵,連忙無辜地笑了笑,聳聳肩,想說什麽又止住,再攤手,表示自己沒有惡意。
伍月笙看他演了半天啞劇,忍無可忍地向他比了比中指,“GO!”
駱駝漲紅了臉,“WELL,YOU KNOW,I THINK……I LOVE YOU。”
伍月笙仰視那張熾烈如井下礦燈的臉孔,親切地問:“你有病嗎?”
程元元開車經過,踩了一腳油門,好奇地看著他們,“伍月笙?”
伍月笙丟下一臉錯愕的駱駝,開門坐進車裏。
娘倆兒進了小區,程元元問:“那是誰啊?”
伍月笙隨口說:“不認識的。”
程元元唉聲歎氣,“你說你行情這麽好,咋就挑上六零了呢?”
伍月笙故意問:“六零怎麽了?”
程元元很驚喜,“你喜歡他?”
伍月笙輕嗤,“我有被虐傾向?”
程元元慌了,“他昨晚對你……”
伍月笙翻白眼,“你能純潔點兒嗎?媽——!”
被人刻意提醒了身份,程元元幹咳一聲掩飾尷尬,停好車跟女兒上樓,坐在沙發上疊起雙腿擺出家長威嚴,“咱們來談談這個事兒吧。”
伍月笙看也不看她一眼,換了衣服去燒水煮麵。
“用不著給我擺這種臉,我現在不是逼你結婚。”程元元早料到她會是這種態度,“你長這麽大,我沒管過你什麽吧?我覺得你不像別家孩子,你知道怎麽是對自己好。今天你要說你跟六零是男女朋友,你媽我啥都不說,因為你們都不是小孩兒了,清楚自己做的是什麽,能為自己行為負責。對不對?你不是不懂事兒的,伍月笙,怎麽能隨隨便便跟人就睡了?你一正經姑娘,又不是帝豪那些玩意兒。”
“媽。”伍月笙盯著鍋裏翻滾的水泡,一字一字清晰地問,“你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了嗎?”
程元元瞬間白了臉。良久,她說:“你就是。如果我不想負責,根本就不會把你生下來。我生了你,並且盡量讓你方方麵都過得很好,這就是我要負的責。即使這兩年拚命想把你嫁出去,也不是為了放棄這個責任,我隻是……我不希望你抗拒婚姻。我希望你有個正常的人生,開開心心的。因為你不僅是我的責任,還是我跟我愛的人,生的孩子。”
這種話,她沒對任何人說過,隻是一開口,淚水已經積滿了眼眶。
她笑了笑,吸吸鼻子,歉然看著震驚的女兒,“伍月笙,我跟你爸爸,是相愛的。你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意外,這一點不要懷疑。我不過多管束你,是想讓你按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而不是眼看著你走歪路也不管。沒有愛的性是畸型的,帝豪裏見得多了,但她們是生活所逼沒辦法。有些人要一夜情,要刺激,那是病態,你不能把這當成時髦,知道嗎伍月笙?”
伍月笙僵硬著脊梁,各種思緒交織。她沒怪過程元元,可是她真的有想過,自己就是個“可有可無的意外”,才會一直敦促自己成長。所以聽到這句“不僅是我的責任,還是我跟我愛的人生的孩子”,如同被重重打了個耳光一樣,滿眼金花亂舞。好容易才站穩腳步,伍月笙輕輕道:“媽,我知道了。”
這麽多年,被家人所不容,生活沒有著落,各種困難麵前,程元元沒掉過眼淚。她覺得,自己的眼淚,為那個男人流過那麽多,已經足夠。現在又輪到他女兒,“我真是欠你們爺倆兒的……”抽過紙巾用力擤鼻子。
伍月笙嘲笑她:“你輕點擤噢,別把墊的塑料給擤歪了。”
“放屁!”程元元鼻音濃重地罵她,“你娘我這高鼻梁是天生的。”
伍月笙不信,“你看我這小塌塌鼻。”
程元元瞪她一眼,“你像你那死爹。”
伍月笙等這話等了二十多年,匆匆跑過去坐下,“我那死爹是不是很帥?”
程元元一臉得意的“那當然”,卻口不對心地撇著嘴唇,“長得像個耙耙。”
伍月笙笑得咕咚從沙發上栽下來,“我媽你簡直是職業罵街的,這詞兒都能讓你造出來……”人長得像大便!多麽抽象而陰損的形容詞啊。
“笑個耙耙!”程元元罵上癮了,推著女兒提醒她鍋幹了。
伍月笙跑去廚房熄了火,挑出麵條,小心地問:“我爹他……沒死是吧?”
程元元負氣地盤起手,“永遠喪生在我心中。”
伍月笙難得發回賤,“沒事兒,有我活蹦亂跳陪你。”不等程元元開口又說:“但我還是不想結婚。”
程元元開始念經:“六零這孩子倒是不錯。年紀也相當,脾氣也相當……”就是太相當了,到一起得過什麽日子啊,還不淨剩幹仗了。
伍月笙挑毛病,“個兒矮。”
程元元狠狠詛咒:“對!你找個又高又傻的,半拉眼兒瞧不上你,天天打你讓你幹活。”
伍月笙端了碗過來跟她抬杠,“沒感情可以慢慢培養。六零那個歲數了還能長個兒啊?”
程元元氣得,“你這死樣的我不妨明白告訴你:等人愛上你,比讓六零長個兒還難!”搶過她的筷子,“也不說給我煮一碗,大早上就為你這點屁事奔過來,水都沒喝一口呢!”
伍月笙笑著遞上麵碗,“那你可別吃瞎了,這麵好幾十塊錢一袋呢。”
程元元吸溜著麵條又想說話,才叫了一聲伍月笙,冷不防嗆著,劇烈地咳起來。
伍月笙落井下石笑話她,忽然想起那夜的最後,六零叫著她的名字,然後緘口。他想說什麽?是要負責嗎?
伍月笙打電話給陸領,“我媽讓我對你負責。”
陸領一口刷牙水噴了滿鏡子,“告訴你媽我謝謝她老人家。心領了。”
伍月笙哦一聲,同他確認,“真心領啦?那這錢我可自己留著了。噗,一百,兩百……能買件小衫兒呢。”
“你說錢啊。”他擦著頭發走回房間,坐在**發笑,“那你得還給我。要不你說你跟我睡一宿覺,還把錢收下了,算怎麽回事兒呢?”
伍月笙怒道:“操!我看你他媽壓根兒沒想要回去。”憤怒地掛了電話。
陸領終於激怒她扳回一局,手機一扔,倒在**哈哈大笑。突然想起程元元說過她家是開夜總會的,再想,追尾那天,伍月笙好像就因為他說“開價兒”而破口大罵。事後說起來,老吳還訓他說話不講究,當時他覺得要真為這事急眼太小題大作了。要是伍月笙真對這種話特別排斥,那他豈不是當場打臉?前思後想,爬起來拿過手機又撥回去。
伍月笙沒好氣,“告訴你哦,不,給,了!”
陸領抓抓濕漉漉的頭發,“那你請我吃個飯吧。”
伍月笙問:“幹什麽?”
陸領無賴,“哎你跟我睡都睡了,再防著沒意思了吧?”
伍月笙說:“睡是睡,你別想打我別的主意。”嚴重懷疑他和程元元聯手了,程元元居然連他手機號都有……
陸領惱火起來,“你還有別的值得人惦記嗎?”
伍月笙說:“操你大爺!”更加憤怒地掛上電話。
陸領躺在**也很怒。這女的就像個刺蝟似的,怎麽摸都紮手……不對啊,他把電話打過去,本來是為之前的失言想哄她消氣,怎麽越哄越僵了。想一下,是他不應該提什麽睡不睡的事,要負一部分破壞氣氛的責任。
起來換了衣服,坐車奔伍月笙她們公司去了。
佟畫打車到陸領家門前剛停下,就見她要找的人火急火燎出去了,趕緊鑽回出租車,“師傅師傅,人在前麵車裏了,快幫我跟著。”
陸領到樓下給伍月笙寫短信:下來還我錢!
伍月笙牙都咬碎了,我還你錢!她念著,我還你錢。一拍桌子站起來:“我出去一下。”
吳以添正拿了本樓書過來派任務,“哪兒去?馬上要出門了。”
伍月笙不回頭地說:“這就回來。”殺個人能用多大功夫!
陸領用腳尖蹭著地皮,給自己催眠:態度要好。她說啥都不跟她一般見識。你是男人。
一聲嬌呼:“六零!”
陸領揚起笑臉,回頭:“嗨!”目睹來人,手僵在半空中,“你怎麽在這兒?”
佟畫被他那笑容暖得忘了一路追逐的辛苦,拉下他的手,“當然是找你。”
陸領緊張地看著寫字樓出口,拽著佟畫退到旁邊,“什麽事兒?”
佟畫望著他,臉色變得認真起來,“你真的不知道我是什麽意思嗎六零?”
陸領拒聽,“你愛什麽意思什麽意思。”
佟畫眼中水汽凝結,“你別這樣,六零,跟我好好談一談。當初我的決定很傻,但是那時候我還小,根本不懂事……”
陸領手機響了,估計是伍月笙下來,匆匆推開佟畫,“行行改天再說,你先回去!”
佟畫幾乎吊在他身上才拉住他,“我就要現在說!”
伍月笙下樓連個鬼影子都沒見著,盛怒之下不停撥打陸領電話,已經做好無論他在哪都追殺過去的準備,驀地聽見不遠處傳來爭吵聲。隱約一個人朝她這邊揮手,“三五——!”
陸領知道佟畫不好打發,先出聲叫住伍月笙,免得她找不著人又急了。
佟畫疑惑地看著走過來的伍月笙——身材高挑,穿著入時,妝麵濃豔,烏亮的長發墜腰,襯得兩隻生機勃勃的大眼睛鍍了黑鉻一般。關於回到陸領身邊的困難,她想過一百種,卻忽略了這最難的一種。
“她是誰?”伸手理直氣壯地指向伍月笙。
被指的人眸中晃動著了然:啊,原來你個王八蛋有女人還跟我糾纏。她對陸領嫵媚一笑,“你怎麽才來啊,六零?這小朋友是誰?”
佟畫更加歇斯底裏,“我問你她是誰!”
陸領被震得耳根一麻,吼回去:“你管不著!”
“陸領,你好樣的!”佟畫揚手給了他一巴掌,“居然敢甩我!”
六零想也沒想,抬手打回去,“你先甩我的。”
佟畫被打得呆住,大哭著跑開。
哦哦,伍月笙一臉怕怕地捂著兩頰,側身閃過她的碰撞。可真解氣,看那甩動著消失的淺咖色發辮,再回頭看陸領,眼神中寫滿了“我瞧不起你”,還生怕他看不懂,一字一頓指控道:“打、女、人……”
陸領捏響五指關節,“你想不想親身體會一次?”
她眨著眼,用力地點頭,“想想想!”背在腰後的手握緊了從辦公室帶下來的大號訂書器,惹事因子在體內瘋狂叫囂:打我啊!
陸領一拳送出去,硬生生在她鼻尖前停下。伍月笙嘻嘻一笑,湊近兩公分在他手指關節上親了下,啾的一聲,“我就知道你舍不得。”頗為遺憾地將武器掩進寬敞的袖子,大步走回寫字樓。算你小子命不該絕。陸領愕然地盯著自己被非禮的拳頭,噌地滿臉通紅。
伍月笙這一上午別提多快樂了,眼角眉梢的笑,陸領那個頭大的模樣,成為伍月笙補血養顏的秘方,被她快速吸收消化,容光煥發。
下午被派去參加一個地產年會。吳主編抱歉地告訴她:公司的車都出去了,她隻能自己搭車。伍月笙麵帶微笑地雙手接過請帖,“支持公共交通,創造祖國藍天。走~了。”幾乎是踩著舞步出門的。看得吳以添都石化了。
伍月笙自搭路費來到了現場,坐到媒體區裝模作樣地做記錄。大紅的主題背板前麵,一個地產商在講話:“……新的一年會有一個突飛的猛進……”
伍月笙直翻白眼:中國話說成這樣也真牛逼!
身邊一個小記者道行不夠,笑出聲來。
伍月笙扭頭,鉛筆豎在唇前:“噓——”
千人宴客廳的大門無聲無息打開,逆著光,進來的那道人影,好久不見。卻一直沒忘。像腕上的血蝙蝠,即使淡了,沒了,還會以另一種方式存在的。
因為它的形成過程曾經非常的疼。
小記者拾起鉛筆還給伍月笙,“那個是三號港灣新來的副總,接賀吉明位置的。我上周去跑過他們項目。”
戴著工作牌的主辦人員迎上去,“李總,您來了。快請前排就坐。”
“路上有點堵車,不好意思。”講話和從前比多了幾分人情味,語調仍舊是淡淡的。
是伍月笙最愛聽的那種。
三號港灣拿的是項目獎,李述上台領獎致辭,伍月笙在媒體席好認真地看他。無論是穿奶奶做的圍裙,還是光鮮亮麗的西裝,李述還是李述,隱隱有那麽些許藝術氣質。他頭發短了許多,發質非常好,在現場的追光下,同眼睛一樣熠熠生輝。伍月笙以前曾哄他留過長發,他就當真留過了肩膀,原本身材就女孩般纖瘦,在與程元元在店門口聊天的時候,遭遇了伍月笙的窘境。李述明顯不如伍月笙心理強大,沒兩次就在那些**邪的目光中退卻了。留了快二年的頭發,說剪就剪毫不留情。
伍月笙那時就想:可真狠心。
李述講完話,又禮節性坐了一會兒,才同助理離開會場。
酒店大堂,一個女孩子懶洋洋地倚著柱子望向會場出口,盤著手,右腳很隨性地打著拍子,很散漫,很成心地破壞氣質。嘴角似有若無含著笑,一雙黑瞳流轉易讀的壞心思。
李述差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五月!?”聲音之大,把身邊的助理嚇得直縮肩。
伍月笙微笑地看李述走近。一步追兩步,最後幾乎是用跑的。到她麵前,不知是動作激烈還是心情激動,竟聽得見他的急促的呼吸聲。伍月笙眯著眼,從上看到下,從下看到上,還扯扯褲腿瞧皮鞋,咂嘴,“好貴的行頭。”
李述拍她腦袋,“誇人家用這種語氣好聽嗎?”質感極佳的頭發讓他舍不得挪開手,順著發絲輕撫,眼中滿滿的盡是寵愛,“這丫頭個子沒見有什麽變化,頭發倒是瘋長。”
伍月笙對身高無所謂,“我再長就比你高了,你多自卑啊。”
李述笑她孩子氣,“嘴巴還是這麽壞。”
伍月笙皺了眉,“怎麽老揭人短啊?一次兩次不說你,還沒完了。”
李述抬起左手捏她臉頰,“混帳東西!”
手指碰到她誇張的長串耳飾,細微的金屬相撞聲。伍月笙下意識側目,小小一星銀光在她在眼下閃動。
她推開他的手,指尖觸及無名指上那枚堅硬的圓環。
相傳從古羅馬時代以來,人們就習慣將婚戒戴在無名指上,無名指與心髒相連,最適合發表神聖的宣言。伍月笙想起來了,李述是個虔誠的基督徒。
伍月笙下午沒回公司,吳以添覺得她太會偷懶,通知說明天一早開編輯例會過稿,差一個選題提頭來見。伍月笙不太耐煩,又怕吳以添真在會上挑她毛病,強打精神把稿子從頭到尾理了一遍。電腦桌前一坐半宿,拿煙的時候忽然發現手腕上的刺青好像越來越淡了。
難道李述用壁虎血給她紋的嗎,**之後就會消失?
程元元來電話的時候,伍月笙正在網上看“揭示處女身守宮砂的神秘傳聞”,母女兩個閑扯了半天,程元元支吾地說:“對了,這禮拜天你姥爺過生日,你回不回來?”
伍月笙情緒不高,“你去我就去。”
程元元猶豫道:“那他要給我打電話,咱倆就去。”
伍月笙答應。又說:“我今兒見到李述了。”
程元元驚道:“真的嗎?在哪?變模樣兒了嗎?”
伍月笙說:“他好像結婚了。”
程元元很惋惜,“還指望你跟他舊情複發呢。”
伍月笙嘟囔:“發夢吧。”
晚上果真發夢。夢見天陰陰的,像要下雨,一堆雜毛野鴨子在天上飛,自己在下邊查數,怎麽也查不明白。李述背了杆獵槍過來,說我都打下來讓你慢慢查。夢裏那個幸福甜蜜啊,感覺李述真是天底下對她最好的人。醒過來時,還覺得遺憾,意猶未盡似的,又急慌慌睡去,想再夢一次。結果夢到了奇怪的人。
天亮以後把這些個夢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