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這天, 江都城裏張燈結彩。薑迎燈是在家裏吃的蛋糕,嬸嬸和妹妹在身邊,為了這點儀式感, 熬到零點。蠟燭的光暖融融,十九根, 嵌在冰淇淋jsg中間。許完願, 她呼一聲,盡數吹熄。

“耶, 姐姐生日快樂!”

裴紋打開燈, 笑著擰了一下小寶的臉:“趕緊吃一點,吃完去睡。”

薑迎燈隻嚐了個味,小朋友愛吃甜, 吃到臉花,被媽媽攆上床。

今天兩個女孩子一起睡,迎燈在枕上, 腦袋歪著,靠向小寶。

小寶捧著手機聊天, 嘴巴咧到後槽牙, 好一會兒才放下,蹭到迎燈的肩膀上。

“高興什麽呢?”薑迎燈看穿少女心事。

“沒高興, ”小寶咬著牙,佯裝憤憤,話裏又是抑不住的歡喜,“他居然說我是懶蟲, 好壞啊, 我明明很勤奮。”

沒說這個“他”是誰,連偏旁都沒有透露。薑迎燈聽完便了然, 洞悉了個大概,輕輕一笑,問她:“為什麽十三四歲愛上的人才是真的愛。”

小寶說:“因為沒有別的啊,愛就是愛,因為你是你,所以才愛。在最懵懂,情竇初開的時候,遇見的第一個人,讓你朦朦朧朧地感受到愛情。你不覺得很美好嗎?——才不像現在的大人談婚論嫁。”

說著,她掰起手指,“要房子,車子,陪嫁,彩禮,給少了呢,就不愛了,聽起來很昂貴,其實廉價得要命。”

聽小孩講愛情,頭頭是道。薑迎燈失笑,恍惚在小寶的身上看到跟裴紋如出一轍的利落精明。

樣樣事想得門清,要摸清楚裏麵的底層邏輯。

“也沒有你想象得那麽糟。”薑迎燈這樣說了一句,不知道勸給誰聽,“成年人也是有愛的,有了物質才能更好地搞浪漫。”

她說完,小寶接了一句什麽,但薑迎燈沒聽見,因為她握在手裏的手機,千呼萬喚等來了一句“生日快樂”。

講完成年人、物質雲雲,她看著這簡單四個字,也陷入和小妹妹一般心境的少女天真。

薑迎燈含笑回:謝謝。

L:明天上你家?

薑迎燈:你別來!

L:我也覺得不妥,畢竟是來找你,性質不一樣。

L:那你待我問聲好,就不去了。

薑迎燈:嗯嗯。

翌日,梁淨詞應景地為她展現什麽叫成年人的浪漫。

他約她在湖畔,薑迎燈到地點,問他人在哪裏。

梁淨詞:租了艘船,看看景。

薑迎燈顧盼一圈,果然看見一艘畫船泊在碼頭。據她所知,這一片的人工湖已經不開放遊客進入,能在這佳節,包攬一整艘船,梁淨詞是有本領的。

開船的師傅在一匝一匝往外送繩。

薑迎燈站到夾板,看見裏麵在燈影裏恍若虛浮的人。

夜已入暮,梁淨詞坐在一側的窗下,麵前擱一張端正的古樸方桌,手指修長,正輕鬆地擺弄著手裏瑩潤的朱砂色茶盞,窗欞之外是簌簌的雪與岸邊長廊上搖曳的燭光。

他鬆弛地靜坐,麵容在雪下顯得蒼白。發梢利落,露出一張白淨而儒雅,無暇如玉的臉。

船上隻他一個,莫名有種獨釣寒江雪的凜冽氣魄。

見人過來,梁淨詞微笑,也上下速速掃視她一遍,同她寒暄:“好久不見。”

“久嗎?過了一個年而已。”薑迎燈倒是實誠。

她在梁淨詞對麵坐下。

薑迎燈穿件羊角扣呢大衣,格子是暗暗的紅,與這船景有幾分般配。衣裳把人堆得顯臃腫,但看那下頜,分明是瘦了。

梁淨詞的視線定在她從雪裏過來凍紅的鼻尖與耳梢。

“過年那天,你嬸嬸給我打電話。”

他一邊說,一邊倒茶,將盞推去,給她暖手。

薑迎燈問:“她說了什麽?”

她看向窗外,搖搖晃晃,船已經開出去了。

梁淨詞說:“老生常談,叫我擔待著你。”

“什麽叫擔待,”薑迎燈費解地嘟囔,“我又沒有不懂事。”

他輕笑:“我也是這麽跟她說。”

薑迎燈在心中想,不知道裴紋在他麵前是不是講什麽爛俗的人情話,她夾在其中有些難做人。

就像遇到過年收紅包時那被推來推去的世故,縱使沒有責怪的意思,她仍然苦於這個年紀已經不懂得如何假裝天真。

梁淨詞看她眉眼,猜中一點心思,隻從她叛逆壓下的嘴角判斷,想法便又略略偏頗。

他說:“那天去雲亭山,一位老方丈見到你,和我媽媽講你有慧根。”

薑迎燈問:“有慧根是什麽意思?”

“知世事,懂進退。”

懂進退這三個字讓薑迎燈愣了愣,她如鯁在喉地想去了別處。

而梁淨詞很快又開口:“也看得懂良善,真偽。能分辨人心,誠心。我說,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

薑迎燈頓悟,他還在暗指裴紋的良苦用心。

她說:“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她為我操心了許多,不管她圖不圖回報,我都會好好愛她的。”

想起往日。

“小叔過世的時候,我就好佩服嬸嬸,她那時雖然很痛苦,也非常振作地在操持葬禮,在我心裏她就是特別厲害,有自己的主見也有自己的事業,會經營生意,也會籠絡人情。最主要的是她很有魄力,有種巾幗不讓須眉的感覺。我以前一直覺得,我要是能鍛煉成這樣就好了。”

梁淨詞稍稍沉默,而後淡聲說:“強勢有強勢的好,你不隨她,生來沒有那根硬邦邦的骨頭。軟就也有軟的好,一顆柔軟的心能渡人。”

他講話溫聲細語,是真令人能聽進去——“權在你能不能公正地審視自己。”

薑迎燈抿著杯中溫水,餘光裏是他輕淡的雙目。

她還沒接話,梁淨詞又悄然轉移了話題:“燈好不好看?”

這樣提示,薑迎燈才抬頭,看船側兩邊的十盞精致的針刺宮燈。燈影暗紅,隱隱映出燈壁的紋理。

裏麵盛著十盞紅燭。

他說:“我給你點的。”

“真的嗎?”她的驚訝脫口而出。

梁淨詞淺淺一笑:“真的不能再真。”

她收斂地笑:“謝謝。”

低頭看水麵,那流淌過的燈影,冬日的一抹珍貴的紅,像飛花逐水流。

乘畫船夜遊,很獨特的慶生方式。

她問:“紅燭的寓意是什麽?”

梁淨詞說:“愛戀、相思。”

這舉重若輕的回答,讓她隱隱察覺到有一些別樣的火光正在迸濺。

在船艙中央,懸著一盞縱骨燈籠。這盞燈光很微弱,裏麵應該沒有燭。

“想不想拿下來看看?”

見她一直抬頭打量,梁淨詞笑吟吟望著薑迎燈。

薑迎燈點頭:“怎麽拿?”

“你旁邊有根繩,解開就好。”

她看向身側,這才發現還真有個機關。燈是被一根細繩吊上去的,繩扣係在窗欞上,拉到船梁,再到艙頂。

“不怕,沒有火。”梁淨詞說。

薑迎燈動一動指,那盞輕飄飄的紅燈籠就順著她動作搖擺一下。

於是她解開拴在窗戶上的那一節扣,燈籠倏地滑落,隔得不遠,薑迎燈挪兩步過去,將它接住。

“裏麵有東西?”

“拿出來看看。”

很快,薑迎燈取出裝著電池的燈芯,被連同捆在一起的竟然是兩枚同心鎖。

一邊刻著一個字,一個是梁,一個是薑。

鎖扣在一起,鑰匙還掛在上麵,躺在她掌心,好像在等一個必須由她來做的決斷。

薑迎燈赫然紅了臉,去看梁淨詞。

他輕淡一笑,說:“喜歡就收下。”

再看一看,看仔細了,確定是這兩個字。

薑迎燈覺得麵色灼灼,連鐵做的鎖都滾燙。

梁淨詞端著杯飲茶,繼續說:“不喜歡就還給我。”

他話裏話外都扮足了瀟灑。

難題一下丟給她,喜歡或者不喜歡,指的是鎖還是人呢?

“這是什麽意思啊?”薑迎燈放下燈,無措地握著鎖,假裝研究,不把話說透。

“還能什麽意思?”梁淨詞笑一聲,慢聲道,“是想問問你,想體驗戀愛的話,如果是和我,你覺得怎麽樣?”

她愕住,又確認性地問一遍:“什麽意思啊?”

他繼續解釋:“意思是:願不願意做我的女朋友?”

“……”

“需要考慮?”

“不是,”薑迎燈誠惶誠恐:“你、你是在告白嗎?”

梁淨詞說:“我是。”

“可是……你都不追我,好突然啊。”

梁淨詞撫著杯壁,若有所思地笑。

原來小朋友交男朋友是要走流程的。

他緩了緩,說:“那我明天想想辦法。”

薑迎燈手裏那枚鎖被她焐熱。

她低頭看一眼,又支支吾吾道:“明天的事明天再說,你到時候再慢慢想,我就先透支一下你的信用額度好了。”

說著,她將鎖扣緊,拔下鑰匙,遞送過去:“鑰匙給你。”

梁淨詞看著她攤在眼前的掌心:“這是答應了?”

雖然稀裏糊塗的。

但是又怕這jsg不過是趁著月黑風高,一時興起的作弄,等到青天白日,就什麽都灰飛煙滅了。

連同手裏這把鎖的實感。

梁淨詞將鑰匙接過去,向窗外隨手一揮,將之沉入水中淤泥,有著表明這回應不供反悔的決心。

縱使無心,信手拈來的鎖匙,誰都深諳,不過是哄女孩子高興的小花招,卻也實在沒料到,這情緣是真的再難解開。

-

梁淨詞問薑迎燈夜裏住哪兒。

他沒挽留,沒強求,一句簡單的試探,又把做決定的大權拋給她。

薑迎燈想了想,雖然有點遺憾,但:“不能不歸宿。”

意料之中的結果,梁淨詞說:“酒店在隔壁,陪我待會兒,晚上給你送回去。”

薑迎燈頷首:“好。”

喜悅的後勁在回程的路上襲來,薑迎燈跟在梁淨詞身側,用指尖摩挲著大衣口袋裏的鎖,淺抿著唇,笑意深深,自己都沒發覺這寫了滿臉的開心。

梁淨詞捕捉到她的笑,奈何薑迎燈腦袋埋得太低,他也稍稍折身,“女朋友,手給我。”

薑迎燈看向他伸出的手。

她略一遲疑,謹慎地將右手交過去,被他一瞬握緊,一齊塞進他暖烘烘的口袋。

一直牽到酒店樓梯。

薑迎燈都覺得掌心有了點潮熱。

梁淨詞的手心很暖,手指的骨節也有力氣,沒有容她脫離的餘地,薑迎燈因為被拉著,不得不挨在他身側,空**的電梯間,她的頰麵輕碰在他的肩側。

“戀愛很開心?”梁淨詞從鏡麵裏看她的笑臉。

薑迎燈輕聲說:“第一次。”

他笑了笑,沒說什麽。

她又擔心地說:“如果體驗感不好,可以退貨嗎?”

沒有正麵回答,梁淨詞道:“怎麽會不好。”

進了房間,她抽手,抻一抻指,散掉體溫攢聚的熱,解開圍巾。

梁淨詞也褪了大衣,掛上衣杆。他摸了下褲子口袋,發現手機在震動。他回眸看迎燈,語調嚴肅一些說:“稍等,我接個電話。你看會兒電視。”

“好。”薑迎燈乖巧應。

房間裏很暖和。

她坐在客廳區,電視裏在放廣告,她沒有調頻,瞄向落地窗前的男人。

梁淨詞好像在說英文,她遙遙聽見他流利又磁沉的口語,耳朵和眼睛都被吸引過去。

他穿件深色的寬鬆毛衣,麵朝窗外,站得筆直,寬肩窄腰的身形被勾勒出。

電話打了四五分鍾,他就在窗前站了四五分鍾。

而後,梁淨詞返回來,一邊低頭看手機,一邊對迎燈說:“記得和你的男同學說清楚,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了。”

“啊?”她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哦,我會說的。”

梁淨詞挑起眼,望著她笑了下。

薑迎燈也輕鬆地擠出一個笑。

他坐在她旁邊,倚坐在沙發,手裏握著遙控器,隨便換了部電影看。

燈被關掉。

整個房間隻有隨著電影劇情在明滅變幻的那一點光。

“男朋友。”沉寂之中,薑迎燈喊他。

梁淨詞握著易拉罐,飲一口熱茶,挪眼看她。

她笑著:“男朋友。”

他也笑:“怎麽了?”

“好不真實。”薑迎燈問,“這樣你是不是天天可以給我念文章哄我睡覺?”

他說:“是。”

“那我是不是想去你家就可以去你家?”

“是。”

“我是不是想找你就可以找你?”

“是。”

“我是不是可以天天牽你的手?”

“是。”

“那你……會不會每天做飯給我吃?”

梁淨詞笑著說:“廚藝不精,還在精進。”

又道,“你不嫌棄的話,當然。”

她笑起來,眼裏還是滿滿的少女熱忱。

不知道談戀愛第一天要做什麽?薑迎燈已經在他剛才接電話的時候下了一個計天數的軟件,偷偷地填上:在一起的第一天。

仍然沒有什麽實感,想了半天,薑迎燈又天真地問:“我們要不要換個情侶頭像啊?”

梁淨詞揚了一下眉,不像他會做的事,但是既然女朋友提意見,自然也要遷就。

他說:“你挑。”

薑迎燈就低頭真選起頭像來了。

她看手機,梁淨詞看她。

許久,他忽然沉聲又隱晦地提一句:“顧影的事,不打算問了?”

聞言,她的笑意漸漸斂下,從手機屏幕上走神,淡聲答道:“你不主動說,我不知道要怎麽提。”

打量她少頃,梁淨詞說:“迎迎。”

“嗯。”

“你可以跟我有脾氣,知道嗎?”

她揣摩著他這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還是為人男友都通用的說辭,於是給他提出最壞的可能:“可是,我要是真的無理取鬧的話,你會一直一直讓著我嗎?”

梁淨詞不假思索:“我會一直一直偏愛你。”

薑迎燈聽得心花怒放,嘴角隻抿出三四成的笑意,“梁淨詞,你要記得你說的話呀。”

他也笑了笑:“決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