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周結束, 薑迎燈一回到宿舍,就被圍住要交代,話題繞不開:
“你男朋友在哪找的?”
“他有沒有朋友, 介紹一下。”
“摩多摩多我也要。”
“……”
薑迎燈想了想梁淨詞的朋友,顧淙、謝添嗎?不可不必。她撓一撓頭, 對“在哪找的”稍作思忖, 給了個正兒八經的回答:“小時候就認識了。”
眾人驚呼,啊, 青梅竹馬。
算……算是吧。
就這麽簡單, 室友是被搪塞過去了,但她沒想到,這件事居然還沒結束。
幾天之後, 許曦文發來一個空間截圖,挺樂地說:“薑迎燈,這不你男朋友嗎?”
薑迎燈一看, 頁麵是學校表白牆的q.q,有人在梁淨詞來校那天偷拍了的照, 問是哪個學長, 或是大佬級別的人物?
猜測其為人物是有原因,照片裏的男人靜坐在教室的後排, 一身冰冰冷冷的黑,衣襟折得工整,撐著下頜的指骨節分明。他沒在聽課,眉目低垂, 臉上帶點笑意, 好像在聽見旁人說了什麽話,但笑得太淡, 不及眼底,整個人周身散發著清心寡欲,波瀾不興的磁場。
照片的構圖很散亂,梁淨詞出現在左上角,照片裏大概有十幾號人,有別於許多稚嫩的麵孔,他這成熟矜貴的氣質實在搶眼。
即便人在角落,投稿人物也沒將他圈起,但這俊美出塵一張臉,也能讓眾人一眼捕捉到屬於男主角的氣場。
但薑迎燈沒心情細細欣賞他的偷拍照,而是惱怒於——
拍照的人居然把她截去了,可惡得很!
“表白牆是什麽?”
當她在電話裏把這件事一五一十轉達給梁淨詞並且讓他看了一眼他開始流傳開的照片時,梁淨詞隻是默了默,而後淡淡問出這麽一句。
薑迎燈又一五一十給他介紹表白牆的由來。
聽罷,他在電話那端慢悠悠地“嗯”了一聲,緊接著:“然後呢?”
薑迎燈被噎住。
他的輕描淡寫讓她被噎住。
見她不答,梁淨詞又笑了下說:“貌似沒人跟我來表白。”
薑迎燈負氣說:“哎呀!你怎麽這樣啊。”
她不會說髒話發泄不快,哎呀就是最氣極的表達了。
薑迎燈看不到梁淨詞臉上變深的笑意,隻聽他說了句——“開個視頻?”
她說:“有事情嘛?我一會兒要上課了。”
“沒,”他說:“想看看你的小脾氣。”
“……”
說好了不生氣的人,為這事無端跺腳。梁淨詞在腦海裏設想了一遍她噘嘴巴的樣子,眉目舒展了些,而後聊回正軌:“號給我,我和他說一說。”
薑迎燈說:“我說過了,已經刪了。”
“怎麽說的?”梁淨詞又笑了聲,壓著聲說,“別惦記我男朋友?”
“……”薑迎燈說,“梁淨詞,我真的會生氣。”
她所說的生氣大概共通於委屈,不甘。他能聽出這些,反而覺得一點兒生氣的氣勢也沒有。梁淨詞說:“下次把氣留到我麵前再生。”
“……”
“隔那麽遠又親不到。”
薑迎燈正抱著課本走進教室,為了遮臉色,壓了壓鴨舌帽的帽簷,她小聲說:“我上課咯。”
梁淨詞平平地應一聲,又問:“什麽課?”
薑迎燈說:“十三經。”
他沉吟少頃,沒了當年那調侃她讀死書的氣勢,隻是溫聲說一句:“好好聽講。”
“嗯嗯。”薑迎燈坐下後,梁淨詞沒掛電話,她也沒掛,理好了課本和筆記,想起什麽,對他說,“對了,我今天搶課,想上的選修沒上到,手速好慢。”
她講完有些後悔,話又頓住。因為那時候自信滿滿能選上課,找他做參謀,還暗諷他什麽來著,不學無術?
梁淨詞倒也沒記著她那點兒仇,笑一笑說:“隨遇而安。”
薑迎燈屬於道理都懂,也乖巧應了聲,但還是聲音軟軟地說一句:“有點傷心呢。”
他說:“沒選上就去旁聽,還不必擔心成績。多好。”
聞言,她心情真就豁然了些,慢慢笑起來:“是哦。”
-
四月,師大詩社舉辦春日詩會,薑迎燈去參加了幾次活動,給梁淨詞寄去明信片,填的是他常用的工作地址。
梁淨詞收到快遞,在辦公室拆開,明信片是被折疊起來的,從純白色的信封裏取出。他看清封麵上麵“山川辭盈,風禾盡舞”的字樣,側麵,是一張手繪插畫,右下角寫著:詩社x漢服社。
不難看出,應該是一個社團合作交流的活動。
他沒急著拆,迎燈的電話恰好打來。
梁淨詞接著電話時,旁邊有同事伸手過來要取他的明信片看,他握住來人的手腕,給他推了出去。
這一珍重的小舉動引來同事之間眉飛色舞的交換眼神。
薑迎燈問:“你拆了麽,我給你的禮物。”
梁淨詞說:“一張明信片。”
“嗯嗯。”
他沒看,卻問她:“寫了什麽?”
薑迎燈問:“還沒有看嗎?”
“想留點懸念。”
她說:“是一句詞,我玩遊戲的時候抽簽抽到的,看到時就想到了你,所jsg以就想送給你。上麵的字是我寫的。”
梁淨詞輕輕地笑,問她:“活動好玩兒麽。”
“好玩的。”薑迎燈說,“我們這一期主題是圍繞蘇軾展開的,這句詞也是他寫的,你猜一猜是哪句?”
梁淨詞撚起那張明信片,來回翻看封麵。想了一想,蘇軾寫過什麽?“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於悲風。”
薑迎燈說:“這不是詞吧。”
他繼續猜:“一蓑煙雨任平生?”
她聲音高昂一些:“接近了接近了。”
梁淨詞略一沉吟,緩慢地開口:“也無風雨也無晴。”
薑迎燈的嗓音抑製不住的高興:“是這句,好有默契啊,一猜就猜到了!”
為她無端的高興,他也笑了笑,梁淨詞徐徐將明信片展開,看到她娟秀的字跡。
指腹觸碰上去,一撇一捺,寫的是灑脫的話,卻好似都彰顯著那通透又多愁的玲瓏心。
緊接著,她興致勃勃地講起蘇軾,說他是浪漫瀟灑的天地客。有人文情懷,也有折不斷的傲骨,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有著因緣自適的從容與豁達。
梁淨詞平靜地聽著,隔著聽筒,聽她侃侃而談,都不由羨慕起她被詩書浸**出的天真爛漫。
怕她的**慷慨顯得唐突,也怕影響到他的工作,薑迎燈沒有說太多,最後說了一句:“他是我最喜歡的詞人。”
梁淨詞卻問:“最喜歡的就這樣拱手讓人?”
薑迎燈愣了愣,聲線低弱幾分,怕被旁人聽見似的細語:“因為你也是最喜歡的。”
頓了頓,她又說:“在我心裏,你也是這樣的人。”
梁淨詞看著那句詞,嘴角微彎。方才那些對蘇軾大誇特誇的台詞,一瞬又成了對他的溢美。
他不置可否說:“我努力成為。”
掛掉電話,方才那位蠢蠢欲動的同事又湊過來八卦:“哇哇哇,跟女朋友打電話?”
梁淨詞淡淡笑著,沒說話。將明信片平整地塞回信封。
“你那個還在上學的女朋友?”另一個同事也加入八卦行列。
梁淨詞:“還能有誰。”
“你這女朋友來曆不小啊,居然能拿捏住誰都撬不動的男神?!”
“沒什麽來曆,”他說,“一個可愛爛漫的人。”
梁淨詞保守地沒有說太多,再看一眼手機,點開楊翎發來的消息——
淨詞,爸爸這個月回家住了[可愛]你也記得家來看看,他在為我籌備下個月的酒席。你提前安排好工作,爸媽都希望看到你到場。你想帶迎燈來,媽媽很歡迎。但是考慮到來的親眷多,你爸爸可能會多心,避免複雜的事情發生,也為她好,媽媽不建議她來。
凡勸誡,加個“但是”,語義的重心就在後麵了。
楊翎一貫做好人,修習佛法後溫柔更甚,但這不代表她的本質不尖銳,偽善的人,傷人都用軟刀子。
梁淨詞平靜地看著“為她好”這三個字,不過眼下遇見什麽事,再覺得如何荒唐,也很難在他心底掀起波瀾了。
楊翎的消息他很少回。她日日在微信和他講佛學,六十秒的語音鋪滿屏幕。
梁淨詞偶爾聽一聽,沒說過煩。因他懂得,空間和餘地很重要,彼此尊重就是最好的成全。
手機被擱置一旁。
轉眼到五月,母親的五十歲生日,在酒店風光操辦。
不管帶不帶迎燈來這一趟,梁淨詞起碼得把話傳到位。
可惜乖寶寶要上晚修。說了不必隨禮,她還是答走不開。由此可見,見他家中長輩比踩高跟鞋為賣房的站台還艱難。
那是何種艱難,梁淨詞摸不透。
一個不願請,一個不願來。說到底,他沒什麽可糾結,但奇怪心中並不順暢。
生日現場置辦得一切喜慶,有那麽幾分歡聚一堂的意思。
來的親屬眾多,梁淨詞稍晚一些才到。他走入廳門看一眼在梁守行身側小鳥依人的楊翎,又瞥向四下裏她的諸多來客,對這一陣陣的吵鬧感到無所適從。
梁淨詞出去待了一會兒。
他自我反思,這個兒子當得不大盡責,父母之事他不掛心,也半點不想多問。即便如此,自封一個冷情,也懶得上前逢迎。
他跟家中二老早就沒有什麽話說,家庭不過是依附於台麵二字的空殼。
在宴客廳外的大堂稍稍站了會兒,梁淨詞看向不斷湧來人流的樓梯口,而後聽見裏麵有人在舉著話筒講話。
他準備進門之際,腳步又頓一頓,看向旁邊的楊家保鏢,梁淨詞從兜裏摸了一包沒拆過的煙盒,塞進對方手中。
他說:“碰見莊婷的話,攔一攔。”
那保鏢愣了下,諱莫如深地問:“其他的呢。”
梁淨詞稍稍沉默,好刺耳一個其他,如果不是莊婷太囂張掩了那些四四五五的鋒芒,他還真忘了亟待解決的又何止一個莊。
梁淨詞麵色沉了沉,說:“你看著辦吧。”
他再抬眼,同他的父親撞上視線。
梁守行那雙眼是生得真風流,梁淨詞沒遺傳到位,他的眉目還是偏冷了些,絲毫不得他父親流連花叢,四處傳情的要領。
梁淨詞想起那句,人不是都會變,人隻是都會裝。
是迎燈說的,一度認為有幾分在理。
他平靜挪開眼,找到楊家人的位置坐下。
楊翎穿著當年婚禮上的赤色婚服,笑著應對來往賓客送上的祝福。當年國際頂級設計師為之手工縫製的一針一線,如今細看過去,線頭也微微有些鬆動的跡象。
時光在衣服上留下痕跡,自然也沒放過她。
酒店大廳悶得他透不過氣,梁淨詞出門待了會兒。
他給迎燈打電話,問她:“今天周末,可以出來嗎?”
薑迎燈:“嗯?你想見我?”
他說:“想吻你。”
她沉默許久,像在慢吞吞地消化這三個字,而後說:“六點有一個網課的考試,大概二十分鍾就結束了。”
梁淨詞說:“我在小西門等著。”
說完,他提前離席,開車去師大。
漫長的雨伴著滾滾的春雷,坐在車裏,薑迎燈還是講學校的事,梁淨詞願意聽,也會回應她,但過分敏銳的人甚至能從一個眼神判斷出情緒,今天他是倦怠的、寡言的。
說了好一會兒,薑迎燈也沒太大傾訴欲了,她忽而說:“你今天不開心。”
沒有問是不是,她的語氣很篤定。
也沒有問為什麽,薑迎燈很清楚梁淨詞處處保留的個性。
跟他交涉,她懂得張弛有度,點到為止。
雨追著車窗,更猛烈了些。
在這嘈嘈急雨聲之中,確信梁淨詞沒有接話,過了十秒鍾,她說:“不要不開心。”
“希望你在包容別人的時候,也能夠被包容。你在為別人考慮的時候,也有人能考慮到你。”
聽聞她這樣說,那會兒,他隻是平緩地應了一聲。
“嗯。”
直到進入家門,薑迎燈走在前麵,正要抬手開燈,轉身便被堵住了唇。
再冷靜克製的人也總會有不管不顧的肆意時分,也會陷進不為人知的纏綿角落。
比雨來的更急的是他的吻。梁淨詞用實踐來證明,“想吻你”是有多想。
風裏帶來的潮濕水汽,在狹窄的甬道彌漫開。薑迎燈為這個有些侵略性的吻而雙腿發軟,他個子太高,她還要踮腳,被撞上玄關的櫃門時,踮起的腳尖都有些空了。
慢慢地,她學會配合,他一切帶有情緒,或隻為攻略的吻。
她也開始遊刃有餘地給出反饋。
比起愛情,身體的交流似乎更易培養。
薑迎燈在他懷裏,帶點濕氣的發尾被暖風烘幹,但體內的潮熱卻越漸濃烈。原來所謂的水到渠成,觸發點是情感抵擋不住的井噴。
她貼著梁淨詞的唇角,顫著聲說四個字:“我想試試。”
梁淨詞用手指撐起她的下頜,問了兩遍“確定嗎?”
她起初是點頭,到第二遍,是說確定。
在沙發上,沒有開燈,閃電最貼近地表的時間段,緊接不斷的光投在二人身上。借那一兩秒的亮去看清她在身下的樣子,明明暗暗,撲朔迷離。
不知道是怕雷,還是怕他,薑迎燈握著沙發扶手的指捏得用力,四肢緊皺。衣服尚未褪盡,一聽雷聲她就躲,挪進沙發的裏側。
梁淨詞手墊在她身後,用指輕輕地勾開暗扣,一顆兩顆,慢條斯理。
同時久久望著她,由上而下,他終於露出今天第一個笑,說:“你蜷成這樣,我從哪兒進去?”
薑迎燈聞言才發覺自己過於緊繃,於是慢慢地展開了手臂。
伴隨最後一顆扣子脫落,有什麽東西滑落在地。驚險的光將大地照得恍如白晝,這jsg一秒鍾,他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