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迎燈是真有點怕雷。

在梁淨詞的磁沉輕哄聲線之下, 她慢慢舒展開了肢體,看著他的眼睛,心底油然多一分平靜。雷聲被呼吸聲緩釋, 直至在耳畔慢慢消減、停止。

結束的時候是在臥室,沒有開燈, 周遭晦暗不清。薑迎燈竭力擠出一點理智, 掀起眼皮看黑暗裏的人,攀著他肩膀的指骨慢慢鬆開。

……

……

……

到最後她很疲憊。

沒有多餘的力氣去管誰先洗澡, 薑迎燈隻想閉著眼睛眯一會兒。不知道過多久, 她聽見梁淨詞在耳畔說話的聲音。

“周末沒有晚自習吧。”

她那站不住腳的謊言,沒有絲毫分量,破綻過於明顯, 輕而易舉被揭穿。他堵住她狡辯的餘地。

薑迎燈慢慢睜開眼。

“為什麽不跟我一起去?”

她起身,想找衣服卻發現全被落在外麵沙發,於是隨手拾起梁淨詞的一件襯衣, 簡單地遮了一下身子:“阿姨請我去了嗎?”

他說:“提了一嘴,說不介意。”

薑迎燈低著頭, 輕聲說:“她沒有。”

梁淨詞是能讓她感受到誠意的, 他的憐愛,關懷, 都落在實處,不會顯得那麽虛情假意。他們之間,是會說早晚安,也不吝嗇表達喜歡, 但還沒有到說“我愛你”這種程度的關係。

從早安晚安和喜歡, 到她大大方方地出席他媽媽的生日,仍有一定的距離。

她這肯定又淡然的語氣也將梁淨詞的話堵死, 難得的被她噎住,因為這無懈可擊的斷言,他蹙了蹙眉。默了片刻,最終隻蒼白地回一句:“真說了。”

薑迎燈不再接話,她摸摸小腹,輕飄飄扭轉了話題:“好餓,我還沒吃晚飯。”

梁淨詞撩起倦怠的眼皮,衝浴室稍稍揚一揚下巴:“先洗澡,一會兒去超市買些東西。”

又說:“你和我一起。”

出門是在半小時後。

薑迎燈理想中的愛情,和愛人在一張**醒來,共同沐浴著月光,在細雨中漫步,他撐傘,她挽著他手臂。

好像統統在實現,可是她靠在梁淨詞身上時,又有輕微的不滿足襲來,說不清缺了些什麽。像被填滿後的空虛,難不成賢者時間都落寞?

薑迎燈很喜歡下雨天,跨著水塘走了走,就平和了許多。

梁淨詞收傘,薑迎燈先一步邁進超市。他一手推車,一手牽過她。

他延續著簡單粗暴地哄“小孩”方式,給她買一堆好吃的好喝的。

薑迎燈居然覺得被包養的感覺還不錯,人真是好逸惡勞。更何況他挑的都是她愛吃的,薑迎燈沒說過她喜歡吃什麽樣的巧克力,但梁淨詞見微知著,善於觀察。胃被抓住,心也會受牽連。

“上回的《長生殿》還沒講完。”

在水果的貨架前,他精心挑選著橙子,忽而提了這件事。

薑迎燈一知半解問:“我講到了哪裏?”

他說:“楊貴妃被賜死。”

“嗯,後麵也沒什麽意思了。最後她和唐明皇又在天上相逢了。”

梁淨詞釋然地笑了笑:“我記得也是,還不錯的結局。”

薑迎燈問:“你覺得大團圓的結局好嗎?”

他說:“誰不愛看團圓?”

“可都是改良過的。舊唐書裏寫她被唐玄宗縊死在佛室,這才是真正的結局,我覺得改過的版本很莫名其妙,就是強行he,你懂不懂這種感受?”

真實的故事,悲情的結局。停留在白綾,停留在“此恨綿綿無絕期”。

梁淨詞沒有說懂不懂,挪眼看向她一本正經的神色,嘴角掀起:“年紀輕輕,怎麽成天傷春悲秋的?”

薑迎燈莫名在這時候較真起來:“如果故事的走向無法掌控,就不要強行扭轉了。”

梁淨詞挑半天選出一個圓潤鮮亮的好橙子,放在掌心掂了掂,淡聲說:“有道理。”

薑迎燈想起上一回逛超市,還是在她剛入校的時候,因為逃課做兼職被他逮到,梁淨詞抓著她去買東西,叫她缺什麽買什麽。儼然長輩的氣勢,迫人得很。

她麵色難堪,委委屈屈走在前麵逛一路,感覺到他在身後平靜地跟,報複似的什麽也不買就跟他耗時間,緩緩地紓解了不快。

也誕生出一種變態的愉悅。

得知在他心底有分量,他還能夠關注她,關心她,好過不聞不問,無關痛癢。

獨處就讓她愉悅,許是因為並沒有給更多的期待。

走出超市時,握著他的手,薑迎燈心仍有些空。不知道如何止住貪婪,就隻能承擔無盡失落。

漸漸發現,她早就不滿足於“有分量”了。

梁淨詞做飯,她坐窗前聽雨。

薑迎燈趴在窗台上,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下雨天的。

這讓人嗜睡、讓人沉湎的氛圍,將她裹在其中,江闊雲低,淅淅瀝瀝。聽見餐廳的動靜,她回眸望去。

能夠感受到,他的心情比起下午時有所緩解,看來親昵會讓人舒暢。

梁淨詞給她煲了湯,他自己沒有吃,可能席間的薑迎燈太沉默,他問是怎麽回事。

她說:“我最近加了一個校招的群,去看裏麵的招聘,很多的崗位我都不太合適。有一些合適的也因為限製去不了。之前有想轉專業的想法,不過我的績點又不算排名很前,可能很困難。”

薑迎燈愁著眉,說完大堆,梁淨詞隻捕捉到一個點:“才大一,就急著校招了?”

她說:“前幾天春招,隻是去看了看。而且情況特殊的話,不是應該早做打算嗎?”

薑迎燈是謹小慎微的個性,習慣了未雨綢繆,眼見要升年級,專業、學業、就業,好多的事情她至今沒有弄明白,一直在靠著別人的經驗,聽得一知半解,摸著石頭過河。

總是聽人家說大學就輕鬆了。可是她一點也不這麽覺得,大學的日夜幾乎都是由焦慮組成的。

也可能還是課不夠多,一閑下來就東想西想。

打量著她單薄的麵容,梁淨詞微微一笑:“可能有些話說得太直白,你未必樂意聽。”

薑迎燈抬起眸,眼神頗為嚴肅,等他發話。

他說:“事實是,你想做任何事,我都會給你安排妥當。你擔心這些——沒有必要。”

薑迎燈抿了抿唇,問:“任何嗎?”

他不假思索:“是。”

第一次,聽他講這些。他給過她一些引導,正麵的,積極的。於是眼下,還是“你要什麽工作我都能幫你找到”這話還是講得委婉了,怕她不適應這沉甸甸的偏寵。

薑迎燈艱澀地笑了笑:“這麽神通廣大呀。”

梁淨詞說:“你該不會覺得、你男朋友就是個中看不中用的人?”

“……”

“該用的時候當然要用起來。”他笑著說。

薑迎燈默了默:“那,如果我不想事事靠你呢。”

“這也是我不想過早說這些的原因。”他坦白道,“本意隻是想告訴你,你不會走投無路。所以安心地上學,放心地做你喜歡做的事。”

她默默聽著,稍稍低下頭。

梁淨詞接著說:“我比你大一些,我希望年齡的差距不止是體現在兩個數字上,更希望我的閱曆能給你一點貨真價實的幫助,你走過的路我都走過,你經曆過的迷茫我也都懂。不知道七年後的你會怎麽樣,我隻知道七年後的我時常會想,如果當年快樂簡單一點就好了,就不會錯過那麽多的風景。”

梁淨詞說著,端起她垂下的臉龐,望著她,語重心長喊了聲迎迎,他說:“我說的退路和支撐不是空話,不要當做玩笑和虛偽的承諾。正因為當年的我沒有,所以我要你有。”

至於薑迎燈需不需要,就不能取決於他了。

梁淨詞又一次告訴她,不要問終點,沿途風景就是生活的意義。

“知道嗎?”

薑迎燈眼眶潮熱,點一點頭:“嗯。”

漫漫長夜,無所事事。聊了些心事,梁淨詞沒什麽困意,他將人抱回**,薑迎燈還沒反應過來,微涼的指骨就緊貼在她的腰肢上,她紅著臉問他不累麽,這麽問的意思顯然是說她累了。

梁淨詞會意,笑一笑說:“逛了超市,吃了飯,又散了步,這麽久還沒緩過來?”

她顯得委屈地低語:“你沒有說還有第三次的。”

他義正詞嚴:“我也沒有說隻有兩次。”

濃情的春夜,幾番交纏。到她jsg實在陷入疲憊,梁淨詞替她掖好被角,讓她好睡。

薑迎燈正要閉眼,又驀的想起什麽,憋了一晚的沉重問題:“對了,阿姨生日,你今天是不是提前離開了?”

梁淨詞閉著眼,許久,才平靜地“嗯”一聲,“見到我爸有點兒煩。”

“煩什麽?”

“可能是我不想看到他們□□愛。”他說著,自嘲地扯一下嘴角,“是不是很奇怪?”

薑迎燈說:“我可以理解。不過,”想到那日早晨來他家敲門的女人和小孩,時過境遷,她已經慢慢消化這件荒唐時,隻化作一聲歎息,“楊阿姨也挺辛苦的。”

“辛苦?”

他這聲沉重的反問,幾乎要脫口說出“咎由自取”這四個字,但梁淨詞不會這樣說,隻是評價一句:“把愛情看得太重了。”

稍稍沉吟,他又說:“很愛一個人是會這樣。”

不知道是在評判他的母親,或是對她講箴言,深情是死罪,誰犯誰倒黴。

久久凝視著他,她不說話。又過半天,才一副受教的表情點點頭,淡淡地應:“確實。”

梁淨詞也抬起久闔的眸,看她一眼。

他的眼睛就像沼澤,薑迎燈眼睜睜看著自己陷進去,她在孤獨的灰色叢林裏,找不到任何自救的方式。賢者時間的落寞又一次漫延過身體和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