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和迎燈的關係更進一步之後, 梁淨詞就一直很不放心她待在顧家,也是借此機會了卻一件心事。想來挺奇怪,跟他發生些什麽, 她就得承擔著未知風險。他的身邊,布滿掃不完的雷。
顧家這件事, 算是意外裏的意外了, 這幫人本就鍾鳴鼎食,弄點稀奇的好東西嚐嚐自然不是什麽新鮮事。
既然小孩沒吃壞, 問題就真出在個人體質上了。
明明是個無心之失, 但無盡的後悔會在自責裏被放大。
梁淨詞在心裏怎麽也抹不平這筆賬。
薑迎燈還在想為什麽不做小孩了,梁淨詞遲遲不等她吭聲,腦袋裏迂回的一頓深思熟慮過後, 已經忘了他們在聊些什麽。
他再看回來,薑迎燈正低著頭玩粘在她手上的膠帶。柔柔弱弱的眼抬起,望進他狹長的眸眶。
“我……突然想起來, 我明天有個pre,ppt還沒做呢。”
梁淨詞稍作沉默, 問她:“電腦帶了?”
薑迎燈麵露喜色, “你幫我做啊?”
不管他有沒有這個意思,她這麽一提, 他就不好搖頭了。
他揚起唇角,緩緩地說:“你撒個嬌,我考慮考慮。”
薑迎燈坐在床沿掛水呢,梁淨詞跟她隔了些距離, 舒舒服服靠在沙發上, 她挪不了位置,怎麽撒嬌呢?又抱不得, 也親不得,就抬起腳,那淺青色的闊腿褲褲腳隨著輕揚,又跟著她腳踝蹭在他腿上的幅度一**一**。
薑迎燈羞赧地壓著聲音,細細柔柔地說:“謝謝哥jsg哥。”
梁淨詞看著她白皙的踝骨,片刻,將她卷上去的褲腳往下遮了遮。
他起身,去她的書包找電腦,嘲弄地輕笑。
“養成懶貓了。”
“謝謝哥哥!”她身體裏的毒大概是排完了,沒幾個鍾又神氣了起來,昂起聲音衝他笑著喊一聲。
梁淨詞的手指輕輕點在她的額頭。
“下不為例。”
他坐在她身側,薑迎燈旋即抱過來,蹭在他胳膊上說:“下次還敢。”
梁淨詞很無奈地想,怎麽真有點兒被寵壞的趨勢?不過他能怎麽辦呢,自家養出來的姑娘,還不是得自己寵著。
薑迎燈一邊指導他做課件,一邊又挺好奇地問:“你天天這樣奚落楊老師,他都不會說你什麽嗎?”
“不會。”梁淨詞說,“我家裏人還是慣著我。”
“慣著你,所有長輩嗎?”
他想著這個問題,好一會兒沒說話。看向電腦屏幕的眼也微微放空,良久才道:“從前是,後來、就不是唯一了。”
梁淨詞在說這話時,恰好被她捕捉到一雙情緒很深的視線,深邃又破碎。
其實她的疑問很多餘,他的養尊處優是多麽顯而易見。跟她被寵的這種寵還不一樣,她感受的富貴榮華,不過是他華美的人生錦緞扯下的一片極輕的邊角。
隻不過如今這樣年紀輕輕,眼裏倒填滿了一種繁華已然落幕的惆悵。
梁淨詞沒有什麽不甘痛苦,他隻會惋惜和惆悵。
這種漫長的、平靜的失望也煉出了他現在的氣質。
“你電話響了。”
薑迎燈瞥見動靜,幫他接過櫃子上的手機。兩人同時看到備注的“顧影”二字,他看了會兒,沒接,就淡淡說放那兒吧。
手機是靜音的,於是被擱在一旁,不吵不鬧,隻有屏幕上的字跡一直在閃。
“你……不接嗎?”
“她沒什麽事。”他篤定地說,轉而看電腦屏幕,繼續幫她整理文本內容。
於是這通電話就被他晾到了自動掛斷。
薑迎燈覺得梁淨詞不是沒有風度的人,他這樣做很奇怪。她想問什麽,但隱隱預料到事件的真相大概跟自己有關,於是不敢多說。
怕真的跟她有關。
那天之後,顧影又打來兩次電話,後麵兩次,他是真沒接到了。
再後來,就看到她發來長篇大論的道歉。他明知顧家人無罪,但私心會讓人不免遷怒,梁淨詞就回了簡簡單單三個字“知道了”,就是他最合適的退讓。
沒想到,這事給他惹來了一些麻煩。
顧影人品還算可以,沒什麽心機。但是,沒心機不代表沒脾氣。
人家怎麽說也是個千金小姐,不大不小的一點糾紛,讓她這熱臉貼冷屁股的事,多多少少還是傳到了梁家人耳朵裏。
梁淨詞接受楊翎的質問。
他平靜地解釋:“工作關機。”
楊翎聲音還是柔弱得很,用軟刀子敲擊他:“開了機,不知道回一個?”
梁淨詞說:“幾次三番接不到的電話,這叫什麽?”
說著,他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有緣無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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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迎燈最近也遇上這四個字。
許曦文和宋知鴻和好如初,很難說是好事還是壞事,薑迎燈覺得她這場戀愛談得很受折磨,又聽她講宋知鴻這兩年家道中落,她媽出獄後,事業有了些轉機,卻最終還是沒能再起來,外邊一堆爛賬收不回,如今又陷入一敗塗地了。
有錢的時候,他還有些富家少爺的光環。
兩手空空了,少爺那頭的天平便頃刻塌了下去。
他已經沒有能再往上填的東西了。
一個還在上學的男孩子,找到她跟前,用最大限度的誠意表示挽留,就是他最後的籌碼了。
“錢真重要,真的。沒錢就什麽都沒。我也不想談信任,談感情,談等待,女人相信承諾,就會輸得很慘。”
許曦文喝得微醺,薑迎燈初來酒吧,還略有拘謹,被她攥住手腕,“不過呢,他也算教會我一些事,戀愛和結婚真的是兩碼事。太不一樣了。”
許曦文搖著頭,又問薑迎燈:“有沒有聽過一個說法,感情在真正結束之前都會有一段回光返照,我感覺到了我現在就在這個階段,就算他抱著我,我也每天都會覺得,像在訣別。”
薑迎燈端走她麵前的酒瓶:“少喝一點。”
“這雞尾酒,又喝不醉。”她笑笑,說,“跟你說正事呢,能不能聽明白?”
後麵有黑人樂隊在唱歌,聲音一浪蓋一浪,於是許曦文是扯著嗓子喊的,又問她明不明白。
薑迎燈點著頭,說:“明白。”
她揉了揉耳朵,嫌吵,小動作被人看在眼裏。
許曦文問:“第一次來酒吧?”
“嗯。”
“好乖啊。”
她忍不住上手捏了捏薑迎燈的薄薄頰肉:“一看就是小乖乖,上學的時候有沒有那種壞壞的男孩子追你?”
薑迎燈笑了:“沒有,根本接觸不到。我不喜歡壞壞的男孩子。”
許曦文被她這話逗笑了,又指著她麵前綠綠的酒水:“莫吉托是不是不好喝,我感覺這兒調的不行,味道很怪,給你點杯烈的吧?”
她沒有說不的機會。
沒一會兒,薑迎燈的烈酒被端上來,暗紅的色係,像是被稀釋的血液,透著一種詭異的性感。
她喝一口,果真名副其實的烈,嗓子一瞬被辣到,薑迎燈忙找清水潤喉,在她慌亂的動作裏,耳畔聽見許曦文說了句:“沒有什麽和好如初,隻有‘臨死前’的回光返照。”
手撈過一圈杯子,最終空空如也。水沒找到,這辣嗓子的酒就幹幹地燒灼著她的嗓子眼,痛苦又熱烈。
“不留遺憾就行。”
疼痛消弭的最後一刻,她聽見這樣雲淡風輕的一句陳詞。
許曦文找了個會算塔羅的朋友過來,拍拍來人的肩,給迎燈介紹:“她算牌特準,專業的。”
緊接著許曦文給她示範怎麽用這個算命,她沒算感情,算了財和學業,運勢顯示的結果都很不錯。
“你給我室友算算。”
薑迎燈坐在暗處,搖一搖頭,說:“我沒什麽想算的。”
有些人隨遇而安的生活態度潛移默化地感染到了她,薑迎燈對算命這一些東西興趣不濃厚。但是起哄的話都說到這份上,又不便回絕。
許曦文說:“就算算你跟你那個哥哥唄,不想知道,還是不敢知道?”
“……好。”
說出這個字,耗費她一腔孤勇,薑迎燈的手心沁出了一點汗。
“這個運勢隻是一個運勢,大致的走向,幫你輔佐判斷的,並不起到幫你預知結果的作用。”
緊接著,一些選擇擺在她麵前。複雜的牌麵和注解讓她聽得一知半解,薑迎燈叫對方說直白一些。
“近期可能會有一些危機出現,阻力主要是來自於外界。但最重要的抉擇是需要由你自己來做出,留下或是放棄,主動權在你的手中。”
再精簡一點,大段的分析被濃縮下來。她隻聽見了幾個字——“說白了,有緣無分。”
“但是如何取舍,要看你。”
就像站在一個漫長而空曠的原野,鼓噪悲涼的風卷過她的身體。
心被擰緊,緊到充血,破裂。
有緣無分?她從沒有聽過這麽殘忍的詞。
突然就笑不出了,但薑迎燈為了不讓自己臉色太難看,她緩緩地支起嘴角,神情很苦澀,很擰巴。
她繞開這個話題,轉而看著對方的眼睛,問了一個略顯失禮的問題:“真的特準……嗎?”
“你在哪裏學的?”
“跟我師傅啊,當然是係統學的。”
薑迎燈平平地“嗯”了一聲:“其實我不太相信算這些東西,感覺都是在利用人的心理暗示——你也失手過吧?”
“幾乎沒有,我的反饋都還不錯。”
她笑一笑:“沒有什麽是萬無一失的,也許人家算的不準,隻是不願意說。”
這話就把人家的辯解堵死了。
許曦文的手扯上她的袖子,有暗示的意思。
挺沒意思的,薑迎燈自己也知道,說這樣的話。
到處搜尋她是江湖騙子的證據,乃至禮貌都不剩了。低頭看酒瓶裏的倒影,她才發現自己的姿態有多狼狽。
第一次從酒吧出來,因為隻喝了一口烈的,所以還很清醒,尤其風一吹,薑迎燈腦子裏就隻剩下一些尖銳的字句,像針紮在肺腑之上。
許曦文低頭在軟件打車。
薑迎燈突然在這時接到了一通電話。
電話那頭是一個沉厚的男人在說話,開口就喊她的名字,字正腔圓,像是在做試探的一聲:“薑迎燈。”
“……”
分明沒有見過,但她一瞬jsg就清醒地料到,對麵的人是誰。
“梁叔叔。”
“你好,”梁守行禮貌地微笑,說,“什麽時候休息?請你吃個飯吧。”
還不等薑迎燈答,他紳士又妥帖地溫柔了聲音,問道:“喜歡吃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