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隻點著兩隻蠟燭,很昏暗。楚千夏坐在堂下的圓桌旁動也不動,蒼白的臉色在燭光下顯得異常病態。

“你看你,都瘦成這個樣子。是奴才們準備的東西不好吃嗎?”沈臨風歎了口氣,踱到桌子旁,在離楚千夏較遠的一個木凳上坐了下來。

“不是,他們變著法子做。是我自己的胃口不好罷了。”楚千夏低垂著眼眸,淡淡道。

“明日朕讓他們做些補身子的湯藥來。如今你懷孕,即便是不想吃,也要多塞些進肚。過幾日,朕再讓太醫來給你好好瞧瞧。”沈臨風眼睛眨都不眨地盯著楚千夏,貪婪地看著,這麽多日來,兩人除了現下心平氣和地說話,別的沒有哪次不是在吵架。

“我懷孕了。”氣氛沉悶,兩人的對話就跟粉飾太平一樣令人心慌意亂,楚千夏不想拖延下去,徑直說了這個事實:“是沈昭的孩子。”

沈臨風一手撐著膝蓋一手搭在桌麵上,拳頭握緊又鬆開,胸口一起一伏,呼吸很是急促。半晌,才低低地開了口:“你就那麽喜歡他,寧願折磨自己都要生他的孩子?”

“是。”

楚千夏斬釘截鐵的話似乎將本來就很絕望的沈臨風變得更加支離破碎,他“謔”一聲站起身子:“你可知他將朕派去的大夫一個個都趕了出來,他自己放棄自己,這樣的人你也要?”沈臨風近乎是嘶吼著質問楚千夏,他無法理解更沒法接受原本深愛自己的楚千夏居然在短短時間內就對沈昭付出了一切,甚至包括她的身子!

沈臨風的吼聲配合著一聲驚雷將門外候著的幾個人嚇了一跳。

屋內的燭火也被發怒人不穩的氣息驚得一跳一跳。

楚千夏挑了挑眉,扭頭看向燭火,淡淡地笑:“可是我愛他啊。”笑顏透過燭火,映入沈臨風的眸子裏,是那麽風情萬種,可惜卻隻是個沒有心的空殼子,她那顆心恐怕已經在天牢裏與那沈昭一起奄奄一息去了。

半晌都沒有人說話。楚千夏一直看著燭火,又不像是隻看著燭火;沈臨風一直站在對麵盯著楚千夏,金絲繡袍的袖口被他攥得變形。

屋子裏的異常安靜。屋角有一處邊緣的牆角滲水,雨水凝聚匯成一起緩緩滴下來,在沉悶的環境裏顯得格外刺耳。

沈臨風凝視著楚千夏的眼睛裏忽然有什麽東西一閃,接著長歎了口氣,鬆開袖子,頹然地坐了下來,雙手垂在身體的兩側,甚是無奈道:“罷了。如今你是朕宮裏頭的,這綠帽子朕就暫且戴著,你日後若能記個情便好了。朕知道你在怕什麽,隻要你不跑,乖乖呆在這兒,朕保證不對你的孩子做不利的事情。朕這宮裏頭多得是上好的補品和良醫,你也正好補補,看你比上回宴會那會兒瘦了許多。”

“若是皇上能派些糧食去救濟災民,想必我現在還是養得白胖的呆在家的。”楚千夏又老賬重提,這事兒是她一直過不去的檻。她雖不是什麽計較權位的人,左右權衡很久才下了那個決定,其中大部分的原因是緣了饑民,小部分是她知道他絕對不會輕易放過沈昭,早晚會想了法子收拾了,不如先下手為強,也安穩了自己,也不去招惹他。

回顧起來,楚千夏覺得自己是輕敵了,把沈臨風的小人程度想得太低導致全家著道。

西北大荒一直是沈臨風的逆鱗,弑父篡位,他到底是個有手段的人,何嚐不知道哪裏出了岔子。這事兒平日裏沒有人敢提,自這楚千夏來了之後當眾提起的次數便不下五次,如今又說,本就惱怒的沈臨風氣得兩步並做一步直直地堵在楚千夏的麵前,怒目而視。

“別說肚裏這孩子不是你的,就是你的娃娃,也不是你說留就留說不留就不留的!”雖說楚千夏是坐著說這番狠話的,可是那堅決的目光讓沈臨風站得有些心虛。

自從上次花園大鬧之後,沈臨風對楚千夏的性格有了更深的認識,她外弱內韌,性子剛強,眼下若是用強的隻怕會生出許多別的事端來,於是隻好尷尬地咳嗽了聲,緩了語氣:“唔唔,朕現在不想與你費口舌。既然你懷孕了,那就好生養著,朕明日就拍太醫給你好好瞧瞧,看要不要注意點什麽或者補什麽。”說完,撣撣袖子起身走了出去對外頭等著遭罰的人說了些什麽。

楚千夏腦子煩亂隻聽到些什麽“有功”“領賞”一類的,回頭又瞧見方才哭喪著臉的丫頭個個興高采烈的,估計沈臨風把事情捂住了,便不再多問,等沐浴換衣後就早早地上床歇息了。

宮裏頭的辦事效率就是高。天蒙蒙亮的時候,幾個老太醫就候在楚千夏的殿門外等著傳喚了。楚千夏自從被軟禁以來睡眠一直淺得很,外頭來人、招呼、說話什麽的聽七七八八,隻是天太早,裝沒醒又賴了會兒床才起來喚人。

“娘娘千歲。”帶頭的禦醫走進殿內尚不到內室便直直地在大堂就跪了下來,後頭的一群小的也嘩啦啦跪了一展齊。

“甭跪我了,我不是什麽娘娘。你且進來看罷。”穿戴整齊的楚千夏帶著一絲極淡的笑靠坐在內室床頭,提高了聲音對外頭喚道。

“娘娘說笑了,下官豈敢逾越。”老頭子就是上次診出楚千夏懷孕的老太醫,那次受賞可不小,如今他可是將內室裏頭那位女子當作財神供著,盡管他知道沒名沒份不好亂喚,可是每次這麽喊皇上都挺高興,況且如今又懷了龍種,就提前喊了拍拍馬屁。老頭子想著,又磕了兩個頭才起身,帶了藥箱進去。

“原來是你。”楚千夏認出了這個老頭子:“上次也麻煩你了。”

“娘娘哪裏的話,給娘娘瞧病是我等的福氣。”老太醫受寵若驚,又要下跪,被楚千夏一個眼神給製止了。

“那我現在就躺在這兒,你給我瞧瞧吧。”楚千夏淡笑著,歪在**,伸出手臂。

老太醫顫巍巍地抬手摸脈。

“娘娘,舌頭伸出來讓下官瞧瞧濕氣。”摸了一會兒,老太醫的臉色變了又變,猶豫了半天,開口提出要求。

楚千夏沒什麽不能露的地方,大咧咧張開嘴巴,順口還啊了兩下。

這下老太醫的臉色更加難看了,躊躇了會兒才開口問道:“娘娘,您早年是否因為運動過度而常常有些看不見的疼痛?”

楚千夏見老太醫臉色凝重,心知不妙,當下決定不再掩飾:“是的。你也知道西夏奇人多,我幼年的時候曾經拜過一個師傅教我練習功夫,我那時候喜歡功夫喜歡得緊,有時候自己想些法子練。那時候確實常常受些傷。可是這些太醫您是怎麽猜到的?我的身體一直挺好的。”楚千夏對自己的身體素質好是很自豪的,爬山泅水樣樣精通,沒有身子弱到被人瞧出來的道理啊。

“不瞞娘娘說,娘娘練習功夫固然可以強身健體,可是鍛煉過頭了就是過多用了身體裏麵的能力,”老太醫皺著眉,搜腸刮肚地找些簡易的詞語來解釋:“娘娘現在的身體好是挺好的,就是裏麵略有些虧空,加上濕氣好挺重。需要好生調養。”

“哦?這樣啊。”楚千夏若有所思,想了一會兒忽然有些緊張地問:“那對肚子裏麵的孩子沒什麽影響吧?”

“多少是有些的,”老太醫掏出捂在懷裏的紙,一邊示意翠兒拿支筆一邊恭敬地回答:“如果能讓老臣給娘娘調養幾年再懷孩子想必會好很多。這次懷孕,孩子可能還好些,但母親的身子會透支更多。這樣吧,下官先開個方子,先煎了補補血氣,過幾日下官再來瞧,看看有沒有成效。”老太醫說完,手裏的方子也寫完了。擱下筆,遞給了翠兒。

“那就麻煩太醫了。”楚千夏勉強扯出一絲笑。沒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身子了。

若是回到幾年前,自己剛穿越過來的那會兒,她的身體還是倍兒棒的,盡管她知道當特工的沒幾個長壽的,可至少不會在她還年輕的時候就出現問題。後來她被綁架、被折磨、被追殺,流浪到氣候不定的西夏,再後來被軟禁在金元,這中間的幾個月身體是被折磨得虧空殆盡,接下來好不容易回去了,還沒有來得及好好養養西北大旱又接踵而至,如今又被囚在深宮,每天的飯菜裏麵都下了軟骨散,身子骨能好就怪了。

隻是她沒想到,會壞得這般厲害,連生孩子都有了影響。瞧那太醫的意思,是希望她可以打掉這個孩子,可是這是她與沈昭現在唯一的連接與希望,她不能親手斷了它。楚千夏越想越心驚,變作出一幅疲乏的樣子,揮手將在房內的幾個都打發出去了。

老太醫出了後殿便被等候多時的公公領去了上書房,沈臨風正在那兒等著。

“診出了什麽嗎?”一身明黃色袍子的沈臨風正躺在躺椅上閉著眼睛享受太陽。

“回皇上的話,下官瞧娘娘的身子實在是不宜生孩子。”老太醫說完這話就“撲通”跪了下來,他不用抬頭也能猜到皇帝過會兒就要發火了。

果不其然,上書房的氣氛頓時壓抑了下來。沈臨風原本閉著的眼睛也猛然睜開,一甩手,就將茶幾上的茶具全捋到地上,伴著瓷器摔碎的清脆聲響,四濺的茶水和碎磁盤甩了老太醫一身,老太醫頭埋得更深,抖抖縮縮地縮在地上動也不敢動。

“朕每年撥給你們那麽多俸祿!都是養的一群沒用的人嗎?朕就是知道她身子不好才讓你去瞧瞧,給她補補,如今居然給朕回一句不能生孩子?!”沈臨風“謔”地起身,目光狠戾。

“這這這,皇上,這不是奴才能控製的啊……”老太醫整個趴在地上不敢抬頭:“是楚姑娘平日裏用功過度,加上前幾個月被黑岩國劫持過一段時間,身子一時恢複不過來啊。”

“朕也不想聽這些解釋,你就告訴朕,如今朕硬要她生,會有什麽後果?!”沈臨風目光狠戾,直直地盯著跪在下麵的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