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語柔進來的時候,伊瑾逸堪堪收回他投注在龍榻上的人身上的目光。

皇後娘娘並沒有察覺到什麽異常。

她看到皇帝陛下端端正正地坐著,即使是在自己的寢宮裏,案幾上也堆滿了厚厚一摞的奏折。

“皇上萬福。”駱語柔盈盈拜下,身姿柔婉又不失端莊。

然而伊瑾逸專注地批閱奏折,眼皮都沒抬一下,她這一番柔美姿態,倒像是做給了瞎子看一般。

駱語柔在心中輕輕歎了口氣。

雖然自登基以來,皇帝一直沒有充實後宮的想法,無論大臣們如何緊逼,皇上也不曾鬆口,時至今日,整個後宮仍由她一人獨掌。

看似盛寵加身無邊風光,實際上呢?

皇上大半時間都在處理政務,即使是做為傀儡身不由己的時候,他也鮮少來到後宮,偶爾過來,與她也是相敬如賓。

身邊的人都在盼著她能誕下一個皇子,她又何嚐不知,若能生下皇子,她的地位將更加穩固!

甚至於,她的兒子,會成為儲君,甚至天子!

但……

“皇後不用多禮。”伊瑾逸在心中歎了口氣,他將筆輕輕置於筆架上,伸手虛虛一迎,“坐吧。”

駱語柔蓮步輕移,款款走到左首椅子上坐下,她溫聲道:“如今局勢已定,皇上也不要再如此操勞,保重龍體為好。”

“國事為重,朕的身體還算健朗,皇後放心,倒是這些日子……”伊瑾逸正色道,“辛苦皇後了。”

後宮雖然不能幹政,但從宮變之後,駱語柔便沒少召請朝臣家眷進宮、設宴等,通過安撫、籠絡這些家眷的方式,間接地影響到了朝堂。

可以說是伊瑾逸的一大助力。

“皇上說笑了,臣妾隻是做了臣妾的份內之事而已,您這樣說,倒是與臣妾生分了。”

正說著話,李公公恭恭敬敬走了進來,身後領了一個小宮娥,她手上端著茶盞。

宮娥低垂著頭,不敢看帝後一眼,輕手輕腳放下了茶盞,行了一禮後便退了出去。

寢殿內一時又隻剩下了三個人。

伊瑾逸陪著皇後說了一會兒話,又提起筆開始批閱奏折,隻是偶爾會不自覺地看一眼床榻上躺著的男人。

本想著皇後會跟平時一樣,略坐一坐便會自覺地離開,誰知道今日駱語柔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哪怕夜色已深,依然安安穩穩地端坐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閑聊。

這麽對坐著閑話家常,也令伊瑾逸漸漸焦躁。

終於,他忍不住把筆一擱,道:“夜已深了,皇後該回宮休息了。”

駱語柔手頓了頓,她把茶盞放下,“皇上,侯爺他……”

“你到底想說什麽?”然而第一次,伊瑾逸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話。

“皇上,您把威武侯留宿寢宮半月有餘,雖然侯爺他護駕有功,可這樣長此下去終究不合禮法。”駱語柔暗暗觀察著皇帝的神色,“就算侯爺他傷重昏迷,皇上也可以把他送回侯府,安排太醫隨診,有家人照顧著,自然不會不盡心,想必侯爺也能盡早蘇醒,再為皇上效力啊。”

伊瑾逸臉色陰沉,他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說道:“這件事朕自有主張,皇後不必多慮。”

“自有主張是好,可這天下悠悠之口,皇上也需要斟酌一二才是。”駱語柔委婉道。

“好了!”伊瑾逸罕見地沒有再掩飾自己的不耐煩,“朕不是說過了,朕自有主張,這件事,皇後你就不必再過問了。”

“朝中已有流言漸起,皇上不可不重視啊。”駱語柔柔聲道。

“流言?能有什麽流言?”伊瑾逸怒道,“皇後,朕說了此事你不要再問,別忘了,後宮不得幹政的規矩,可是太祖皇帝定下來的!”

“臣妾雖無才無德,卻也知道後宮不得幹政這一規矩,”駱語柔站了起來,“可是今日,臣妾說的不是政務,而是家事。”

“皇上,您是臣妾的夫君,就是臣妾的天,隻要是為了皇上,臣妾什麽都願意做。”駱語柔忽然跪了下去,按天諭國禮法,她貴為皇後,若非祭祀大典亦或者犯下大錯,本不必行此大禮,“臣妾知道,現在說這些話,必定會令皇上不悅,可即使如此,臣妾也要說。”

她猛然抬起頭來,眼神裏是出乎尋常的堅定:“若是皇上不願做、不能做,臣妾願意成為您手中的刀!”

“你!”伊瑾逸砰地一掌狠狠地拍在桌案上,震得手心生疼,然而他渾然不顧,隻是狠狠地盯著駱語柔,“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臣妾知道!”駱語柔跪伏在地,即便她此時如此作態,仍不掩她通身的貴氣端莊,“臣妾願意!”

“荒唐!”伊瑾逸狠狠一拂,堆積的奏折被他拂落地麵。

寢殿之外,侍立的宮婢太監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

殿內爭執之聲越來越大,爭吵的卻是這天下最尊貴的兩個人,他們低垂著頭,安安靜靜地站在殿外,不論裏麵如何爭吵,也隻當做聽不見。

這深宮裏,看了不該看的,聽了不該聽的,或者說了不該說的,沒準什麽時候就成了陰暗角落裏的一具冰冷屍體。

他們日日生活在這宮牆裏,早就學會了什麽叫做“明哲保身”。

李公公也在殿外守著。

聽著殿內傳來的帝後的爭執,他不安地轉來轉去,幾次想上前去,猶豫了一會兒後,又頓住了。

他心裏非常清楚,這天下最尊貴的兩個人,是為了什麽爭執起來的。

無非,是為了皇上寢宮裏躺著的那個人而已。

李公公畢竟是服侍過兩代帝王的老人了,若沒有一雙火眼金睛,他怎麽可能在這個深宮裏爬到這個位置,甚至於成為新皇身邊最得力的太監總管?

但皇後到底還年輕。

她雖然在這深宮裏磨礪了幾年,可一來,這宮中除她之外並無大小妃嬪,二來,皇後娘娘雖然知道皇上的一些隱秘,可有些事,她還看不穿、看不透。

這一回,皇後娘娘行事實在是魯莽了。

李公公想了想,叫來一個小太監,看著麵生,想是剛入宮沒有多久。

他在小太監耳邊小聲叮囑了幾句,隻見那小太監點了點頭,轉身飛快地跑了出去。